這個夜晚的解放軍歌劇院註定要屬於戴玉強。一牆之隔的後海正在槳聲燈影裡溫柔地沉醉,位於積水潭東南角的解放軍歌劇院卻在豪華燦爛地演繹著50年前的青春理想和激情。總政歌劇團的歌劇《太陽雪》,豪情萬丈,美輪美奐,正在震驚視覺的雪域高原布景中雄闊地展開。
戴玉強,那個長著桃花眼的魅力男人,與濮存昕同被封為「中老年女性殺手級」的偶像,正在舞臺上深情地一展歌喉。該同志近年來發福,扮演的穿軍裝打綁腿的軍醫造型,十分接近某種國寶級大型貓熊科動物,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斯文、胖乖的柔情氣質,大大增加了被寵愛指數。看得出,偶像已然到了藝術生涯的巔峰年代,飽滿,成熟,深刻而有控制力,幾乎不需要什麼身段,只要站在那裡,薄唇輕啟,一曲既出,那真是日出高山、月湧大江啊!那也是波濤翻卷、浩浩蕩蕩!那是纏綿悱惻、吹氣如蘭,那亦是山垂平野、曲水流觴!所謂溫柔繾綣、碧海蒼天,所謂深情款款、光芒萬丈,也就是這個氣度和意境了吧?這種需要一口氣拔上去的、上升到靈魂和信仰高度的「天堂」戲,除了他,天下能唱上去的還有幾人啊?!
這完全是一次聽覺盛宴,響遏行雲,空谷傳音。戴偶像的歌聲,舒緩、暢達、從容、奔放,優雅而強悍地覆蓋了後海酒吧食肆的推杯換盞輕酌淺唱,把人一次次從俗世的泥濘裡解救出來,導引著心靈進入無限的長空,向上,飛升,在一片和諧悅耳的靜穆之中施施然飛往天堂。
改編自軍旅女作家裘山山小說《我在天堂等你》的歌劇《太陽雪》,一經問世,便顯示出欲成經典的氣象。導演黃定山曾於2002年改編執導了同名話劇,一舉而斬獲了業界所有獎項。這次又在十餘部作品中選中這部小說改編成向國慶60周年獻禮歌劇,可見獨具慧眼,又情有獨鍾。
10年前,1999年12月,裘山山的小說《我在天堂等你》由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出版。那一年,我曾替山山去央視《讀書時間》欄目做宣傳,還是在位於馬甸橋西北角的新影院子裡錄的影。當時談到特別令人感動的是裘山山的「信」。作為一名軍人,她真心信奉和恪守軍人的價值準則,贊同他們那種為了理想的奉獻犧牲精神。她首先把自己感動,然後才去感動別人。小說寫了兩代人價值觀的激烈衝突,情節在1950年進藏女兵白雪梅的回憶裡展開,以新中國成立初期那個單純信仰年代的軍人群體為參照系,在「天堂」那塊高地上拷問當下人的靈魂。在浮躁的新世紀開端,有《天堂》這樣一本安靜的回望理想的書,著實不易,也著實令人感動。
當時誰也不能料想得到,小說的影響力會這般持久,綿延到10年後的今天仍然生效。小說出版之後好評如潮,獲獎無數。從「五個一工程」獎到解放軍文藝獎,悉數攬獲。改編成的電影、電視劇、話劇更是影響廣泛。這讓我不由想起今天人們所津津樂道的所謂「普世價值」。世界上究竟有沒有一個符合任何社會形態、任何歷史發展階段的普世價值?如果有,《我在天堂等你》裡所提倡的激情、信仰、理想、奉獻、犧牲精神,也是一種普世價值,它在任何時候都不會過時。作為物種最高端的地球上的人類,都應該像書裡的主人公一樣成為有信仰的人,為信仰而生,為信仰而死。為信仰,而慨然赴死,為信仰,而向死求生。
這次歌劇《太陽雪》的改編很成功,劇情做了很大調整,將當代人的部分去掉只擷取了白雪梅回憶在西藏生活戰鬥的那部分,使劇情變得單純。一個19歲參軍成為第一批進藏運輸部隊戰士的南方小姑娘,一路上,通過經歷雪域高原的嚴酷自然環境考驗、見證戰友的犧牲,在革命軍隊大熔爐裡完成了自己的成熟和成長。
為了彌補沒有激烈戲劇衝突的不足,編導採用了意象化的處理方式,採用兩條線索來進行歌劇敘事:一條是在視覺高點上藏族姑娘尼瑪等幾個藏民磕等身長頭去往拉薩朝聖,一條是在千山萬壑中,女兵運輸隊趕著犛牛千難萬險行進在給部隊提供藥品和物資的路上。兩條線同時在舞臺上呈現,平行有時有交叉,到了劇情五分之四處,女兵蘇隊長為救尼瑪而犧牲,尼瑪歸隊,兩條線索合二為一,看後令人為之動容!
滾滾紅塵,漫漫俗世,何處放置我們的肉身?尼瑪用她天路迢迢磕等身長頭朝聖的舉動做出了答案;軍人用他們高山雪域無畏的英勇犧牲做出了回答。她們共同「要使人間變成美好的天堂」。兩條路上,軍人和藏民們都在踐行著自己的信仰。這是修煉和鍛鍊,這是修行和踐行。尼瑪的六字箴言唱誦、女兵的主題音樂《風雪茫茫》,循環往復出現,都在表達著自己的信仰。
這樣的處理方式很優美,很當代,很震撼!
舞臺布景什麼的就不用說了,花千萬元打造的旋轉舞臺、升降臺、漫天飛雪、一望無際格桑花等等有超強恢宏的視覺效果,可謂先聲奪人。舞美和音樂敘事都很成功。張千一的音樂也沒的可說,寫西藏的曲子,大概目前還無人可出其右,音樂一響,就令人聞到張千一的西藏味兒,那也是浸到他自己旋律深處、用熟了的某些固定音符和調式。獨唱、對唱、二重唱、三重唱、小合唱、合唱,幾乎所有的形式都用上了。
歌劇歌劇,有歌才有劇,聽的就是那兩口唱。最期待的,仍然是戴玉強的詠嘆調。前期的宣敘調太多,有點招人煩。大概是編導總擔心聽眾是白痴,頻繁對唱、重唱的敘事介紹劇情。我看了看表,演到一個半小時的時候,從晚7點半開演到9點鐘的時候,還一個高潮都沒有,沒有一段像樣的唱,沒有一個激動人心的劇情出現。男女主角還你一句我一句不成形的搞試探揣摸心事。
多虧還有個戴玉強!多虧他有很好的控制力,掌握著舞臺的節奏和韻律。有他對粉絲的號召力墊底,人們都還能耐心等待。戴偶像不愧是偶像,在與女主角初識的對唱中,即便是像「是你」、「是你」、「又是你」這樣的無謂歌詞,仍能給拉出潺潺流水,爾後漸聚涓涓溪流,豐沛,茂盛,水草豐美;接著是長江大河,浩浩蕩蕩。最後一曲,他臥在雪峰斷崖上對女主角白雪梅唱的一曲詠嘆調《彌留之際說聲我愛你》,纏綿,感傷,遺憾,愛戀,柔情,不舍,舒展,遼闊,激蕩,高山雪蓮,冰清玉潔,滾滾江水,奔湧而出。直聽得人血脈賁張、熱淚盈眶!那真是一條被上帝吻過的嗓子啊!直教人覺得,倘能被這樣的嗓子愛上一回,人生便也值了!
有了戴玉強的這一段唱,這場歌劇看得便也值了!《太陽雪》讓人經受了一次心靈的朝聖和洗禮,享受到一道豐盛而華美的精神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