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格瓦拉(1928-1967) 拉丁美洲左翼革命家,本名埃內斯託·格瓦拉。一九二八年六月十四日出生於阿根廷羅薩裡奧市,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醫學院求學期間及畢業後不久環遊拉丁美洲。一九五六年同菲德爾·卡斯楚等人在古巴開展反對巴蒂斯塔獨裁統治的遊擊戰,一九五九年攻入哈瓦那,推翻巴蒂斯塔政權,參與締造古巴共和國。後前往剛果、玻利維亞等地從事革命鬥爭,1967年的10月8日,切在尤羅山谷之戰中負傷,不幸落入了玻利維亞政府軍手中,第二天(10月9日)未經審判即被處決,屍體也被當局藏匿起來。之後人們在格瓦拉的背包裡發現了他的日記本。這本珍貴的日記,是見證切·格瓦拉生命最後階段的最原始、最重要的資料。今天,讓我們一起讀格瓦拉最後的十篇日記,以紀念這位「我們時代最完美的人」(薩特語)。
利用日記記錄自己每天的觀察和思考是切在[一九五六至一九五八年古巴革命]遊擊戰爭中的習慣。無論是在巉巖嶙峋的山區還是在黴腐潮溼的山林,當被沉重的行軍背包和武器彈藥壓得身子佝僂的戰士在漫長行軍中停下休息的間隙,當遊擊隊奔波勞頓一天後奉命宿營時,人們總能看到切——古巴人一開頭就親切地給他起了這個綽號——掏出一本小筆記本,用醫生特有的那種幾乎難以辨認的小字開始寫日記。
他後來就是利用這些保存下來的日記撰寫了古巴革命戰爭的壯麗的歷史篇章——充滿革命、教育和人道內容的精彩的回憶錄。
多虧他養成了習慣,始終堅持利用日記記載每天的重要事件,才為我們留下了精確詳盡和極為珍貴的資料,使後人得以了解他人生的最後幾個月在玻利維亞的可歌可泣的經歷。
——菲德爾·卡斯楚為1968年版《玻利維亞日記》所寫序言
痛苦揪心的一天,剎那間我們好像是走到了生命的最後時刻。
天剛亮水就取回來了。因蒂和維利隨即出發去勘察另一條能進入峽谷的路,但是他們很快就回來了,因為我們對面的小山上就有一條小路,眼下小路上還有一個騎馬而行的農民呢!十點有四十六名政府軍士兵背著背包從我們面前經過,拖拖拉拉好半天也走不完似的。十二點又出現了一批士兵,這一次有七十七人。更糟糕的是,就在那當口兒,忽聽一聲槍響,士兵們一個個都拉開了架勢,一軍官下令好像是讓士兵朝我們所在的峽谷衝下來。但是,經過無線聯絡以後,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又指揮士兵往前走了。
我們的藏身之處無法抵擋來自上方的攻擊,一旦讓敵人發現,幾乎是插翅難逃。後來,小道上過來了一個掉隊的士兵,使勁地拽著一條疲乏的狗往前走。接著,又過來一個農民,他是給一個掉隊的士兵帶路的,過了一會兒這個農民又回來了。儘管沒出什麼事,但是,在槍聲響起的那一刻,還是感到格外揪心。所有的政府軍士兵都背著背包,給人的感覺是他們正在後撤。夜裡沒有見到那間小房裡有燈光,也沒有聽見通常他們夜間相互致禮的鳴槍聲。明天要花一天時間到這個小村落去摸摸情況。一場小雨讓我們渾身溼透,但恐怕還無法把我們留下的足跡完全洗刷掉。
電臺宣布科科的屍體已被確認,有關胡裡奧的消息則混亂不堪;他們把米格爾混淆成安東尼奧了,公布的是安東尼奧在馬尼拉擔任的職務;一開始還發了一條有關我死亡的消息,隨後又撤銷了。
又是緊張的一天。因蒂和阿尼塞託一大早就出去了,一整天都在監視著那幢房子。一早開始公路上就很繁忙,到早上十點左右,還有不少來來往往的政府軍士兵,都沒有帶背包,還有些士兵從山下趕著毛驢上山,上山時毛驢都是空載,下山時就馱滿了東西。下午六點十五分,因蒂回來報告說,那十六個士兵下山進了農場後就再也沒見到他們,看來毛驢正在那裡卸貨。
鑑於此,現在還很難決定就走那條路。雖然那條路最好走,也是最合理的選擇,但也最易遭到敵人襲擊。而且,那幢房子裡還有好幾條狗,狗一叫我們就會暴露。明天再派兩批人去探明情況,一路人到原來的地方偵察,另一路儘可能沿山脊往遠處走,看看是否有突圍的路,說不定還得走敵人士兵走的那一條路。
廣播裡沒有什麼新聞。
又是緊張的一天。早上智利的巴爾馬塞達電臺播送消息說,軍隊高層消息靈通人士宣稱切·格瓦拉已被圍困在叢林的一個山谷中。當地各電臺均保持沉默,這很可能是一次背叛行為,他們已經確信我們在這一地區了。有一段時間,政府軍士兵開始頻頻來回調動。十二點四十名士兵分成一隊一隊的,荷槍實彈經過這裡,向那幢小房移動,隨後便在那裡駐紮下來,建立起瞭望所,哨兵們一個個神情緊張。
上述情況是阿尼塞託和帕喬報告的。因蒂和維利回來說,這裡和格蘭德河之間的直線距離約兩公裡;山谷上方有三幢房子,也有建立營地的地方,如果藏在那裡,四面都很隱蔽。我們先去找水,晚上十點又開始了令人勞頓的夜行軍。奇諾在夜色中不善行軍,跌跌撞撞走得很慢,因此整個隊伍的速度也慢下來了。貝尼尼奧情況不錯,但是醫生還沒有完全康復。
原本該是休整的一個月,而且眼看馬上就要開始休整了,不料卻中了敵人的埋伏,米格爾、科科和胡裡奧都犧牲了,一切部署都打亂了,我們陷入了一個瀕臨滅亡的境地。萊昂也不見了,坎巴的失蹤反倒是件好事。
和敵人有過幾次小規模的衝突:一次打死了敵人的一匹馬,另一次打死打傷敵人各一名,還有一次烏爾瓦諾和敵人的一個巡邏隊發生了槍戰,加上這次我們在伊格拉村中了敵人的埋伏,遭到災難性的打擊。現在我們把騾子也拋棄了,看來要想再配備牲畜也是很久以後的事了,除非我的哮喘再次嚴重發作。
另一方面,各種有關另一支[華金領導的]遊擊分隊死亡人數的報導很可能是屬實的,因此,我們應該承認他們已經全軍覆沒。不過仍可能有少數幾個人還在山裡周旋,避免與政府軍接觸,因為新聞裡說一次就有七人被擊斃很可能有假,至少是誇大其詞。
本月形勢特點與上月一樣,只是現在政府軍在交火中顯示出更強的戰鬥力,農民群眾非但不援助我們,反而向當局通風報信。
目前最重要的任務是設法突圍,尋找更有利的地區,然後集中解決與外界聯絡的問題,不過,我們在拉巴斯的城市網絡也遭到重創,陷入混亂局面。部隊剩下人員的士氣還算不錯,唯一讓我不放心的是維利,如果不事先找他談談,他很可能會趁亂溜之大吉。
十月的第一天平安無事地過去了。
天破曉時,我們來到了一個樹木稀疏的林子裡,駐紮下來,在各入口處安置了崗哨。那四十個士兵,放了幾槍後,又朝我們原來打算去的峽谷方向移動。最後一次聽見槍聲是在下午兩點。幾間小房裡似乎沒人了,不過,烏爾瓦諾看到有五個士兵沒有順小路走,而是從小房處直接下山。我決定在這裡再多待一天,因為這個地方不錯,退路有保障,而且敵人部隊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眼皮底下。帕喬帶領納託、達裡奧和歐斯塔基奧出去找水,晚上九點返回了。查帕科做了幾個油炸餡餅,我們又吃了點兒風乾牛肉才覺得不怎麼餓了。
沒有什麼消息。
安東尼奧。
一天過去了,沒發現任何政府軍士兵的行跡,倒是有幾隻由牧羊犬驅趕的小山羊從我們陣地前穿過,牧羊犬還汪汪地叫了一陣子。我們決定從離峽谷最近的那個農場的側面撤離,下午六點開始下山,留出充裕的時間趕到那裡,在穿越峽谷前還能做一頓飯。但是,納託非但自己迷了路,還非讓我們往前走。當我們決定往回走時,我們也迷路了,只好在高地上過夜,無法做飯,口乾舌燥的。電臺解釋了三十日政府軍的部署情況,說據南十字星座電臺的報導,政府軍通報在基諾爾山谷和我們的一小股部隊發生了交火,雙方均無傷亡。不過他們說在我們逃跑後,發現了我們留下的血跡。
根據同一報導,這一小股遊擊隊由六名隊員組成。
漫長而又無謂地緊張的一天。我們正準備返回總部營地時,烏爾瓦諾前來告訴我們,在我們行軍途中,他聽到有幾個過路的農民在說:"那幾個就是昨天夜裡告密的人。"烏爾瓦諾報告的情況顯然不真實,但我還是決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於是,沒顧上喝口水,大家又一次登上了山脊,因為從那裡可以監視下方敵人使用的公路。今天餘下的時間裡一切都很平靜。傍晚時,我們下山去煮了些咖啡,雖然水有點鹹,煮咖啡的鍋很油膩,但是煮出的咖啡的味道還是很香濃。後來,又在那裡熬了點玉米粥喝,還做了準備帶走的貘肉米飯。凌晨三點開始行軍,經過偵察後,我們成功地繞過了農場,最後抵達我們先前選定的一個狹窄的山谷。山谷裡沒有水,但是有敵人偵察隊留下的足跡。
收音機裡播送了兩個人被俘的消息:安東尼奧·多明戈斯·弗洛雷斯(萊昂)和奧蘭多·希門尼斯·巴桑(坎巴)。坎巴承認了他是與政府軍作戰;萊昂說,他已經向政府軍投誠,相信總統不會食言。他們兩個供出了許多有關費爾南多[切]及其病情的情報以及大量其他的情報,更不用說還有已招供但還沒有公開的情報。這兩個遊擊隊員的英雄歷史就這樣一筆勾銷了。
海拔一千三百六十米。
我們聽到了對德布雷的一次採訪,面對一個以學生身份出現的坐探,他表現了大無畏的精神。
在山谷裡休息一段時間後,我們繼續向前走了半小時,到了另一個毗鄰的山谷,然後又爬上山,為了躲避日光暴曬,我們一直休息到下午三點,接著又重新上路。只走了半個多小時就趕上了前面偵察的人,他們一直走到了這個小山谷的盡頭也沒有找到水。六點我們離開此山谷,順著一條放牛的小道一直走到七點半,這時天已經黑得什麼也看不清了,我們只得停下,一直休息到凌晨三點。
收音機裡廣播說第四師的司令部已經將其前線指揮所由拉古尼亞斯遷至帕迪亞,以便更好地監視塞拉諾地區,因為據說遊擊隊可能朝這一地區逃竄。廣播還評論說,如果我被第四師抓獲,將在卡米裡受審,如果被第八師抓到,就會在聖克魯斯受審。
海拔一千六百五十米。
部隊再次出發,艱難跋涉直到凌晨五點十五分才停下。這時我們離開了放牧的小道,鑽入一片小樹林,樹木雖稀疏,但草木植被卻很高大,幫我們躲過了敵人窺探的目光。貝尼尼奧和帕喬多次外出尋水,在附近那間房子四周找遍了也沒發現一滴水,也許要到林子邊上水才充裕些。他們結束偵察時,發現房子那邊有六個士兵,看來是剛路過那裡。傍晚時分,我們又上路了,由於缺水,大家渾身沒一點兒勁兒。歐斯塔基奧大出洋相,哭著鬧著要喝一口水。就這樣走走停停,經過一段時間的痛苦跋涉後,我們在天亮前抵達一片小樹林,附近的狗吠聲清晰可聞,不遠的一座荒山禿林就在我們眼前。
貝尼尼奧的傷口還有點兒出血,我們重新給他包紮了一下。我給醫生打了一針。傷口重新處理以後,貝尼尼奧一夜都哼哼地直喊疼。
收音機裡廣播說,我們的兩個坎巴人已被押到卡米裡,將在開庭審理德布雷時充當證人。
海拔兩千米。
經偵察發現,離我們很近就有一所房子,而且再往前走一點的一個山谷裡就有水。我們立刻趕到那裡。一塊橫空突出的巨大石板成了天然的屋頂,我們一整天就在石板底下做飯。儘管這樣我心裡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因為光天化日之下我們已經到了一個有人居住的地方,現在大家就擠在一個山洞裡。由於做飯花了太多時間,所以我們決定拂曉便開始撤離,向這條小河附近的一條支流遷移,到那裡後先對這一地區進行一次更詳盡的偵察,然後再決定今後的突圍路線。
十字星座電臺報導了對那兩個坎巴人的採訪。兩個無恥之徒中奧蘭多還算好一些。智利的一家電臺報導了一條被查禁的消息,說這一帶有一千八百個政府軍士兵正在圍捕我們。
海拔一千七百五十米。
今天是遊擊隊武裝建立十一個月紀念日,一上午輕鬆悠閒,如同享受田園生活一般,沒有出現什麼麻煩事。十二點半一個老太太趕著山羊進入了我們駐紮的山谷,我們只好先把她扣為俘虜。她一問三不知,沒給我們提供有關政府軍的可靠情報,因為她說自己很久沒到這裡來了。老太太只給我們指引了幾條小路,據此我們斷定,現在我們離伊格拉村約一裡格遠,離哈圭鎮也是一裡格左右,離普卡拉約兩裡格。下午五點半因蒂、阿尼塞託和小巴勃羅去了那個老太太的家,她有兩個女兒,一個因病臥床不起,另一個發育不良,與侏儒相差無幾。他們給她留下五十比索,告訴她不能走漏風聲。不過讓她信守諾言,我們並不抱太大的希望。
月亮在夜空中緩緩穿行,我們十七個人趁著夜色出發了。行軍很勞累,我們在山谷裡跋涉,一路留下了不少痕跡。附近沒有房子,但是有一些土豆苗床,就是利用這條小溪裡的水流入水溝以後灌溉的。凌晨兩點我們停下休息,因為再往前走也毫無意義了。當我們不得不夜行軍時,奇諾就成了不折不扣的累贅。
政府軍發布了一條奇怪的消息,說駐紮在塞拉諾的兩百五十人的政府軍將要去攔截被圍困後妄圖逃竄的三十七名遊擊隊員,還說我們的藏身之處可能在阿塞羅河和奧羅河之間。
這一戰報似乎是為了轉移視線。
海拔兩千米。
來源:上海譯文
原標題:切·格瓦拉生前最後的十篇日記
最新更新時間:10/09 1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