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的支持者在響應總統號召攻擊國會那一天，瘋狂地高喊著：「絞死彭斯！」鑑於彭斯一直站是川普總統的身後（不論是字面意義還是象徵意義），這個場景格外荒誕。
飛鳥鳴在這篇文章中講述的是彭斯站在川普前面的故事，他一直在為有朝一日當選總統做準備。而可能讓不少川普支持者沒想到的是，也許彭斯才是川普主義的最佳接班人。
彭斯 VS 川普
決裂與繼承
文：飛鳥鳴
歷史將記住2020年1月6日這一天，美國總統川普冒天下之大不韙，煽動暴徒向國會發動了駭人聽聞的佔領和攻擊，企圖阻擾國會認證下任總統拜登，就連一直捍衛川普的副總統彭斯都看不下去，發推文譴責暴徒，並呼籲對涉事者追責，而川普此時還在偏袒這些暴徒，輕描淡寫地讓他們回家。在挺川鐵三角中，彭斯可以說是最鐵的一角，他與川普從來都是沆瀣一氣，而不會言人人殊，然而就是這麼鐵的關係，也經不住川普不顧一切要連任的瘋狂。從上周開始，川普就不斷通過發推文向彭斯施壓，要求他在1月6號主持國會聯席會議時否決並退回選舉人票，甚至在6號當天徹底攤牌，抨擊彭斯「沒有勇氣」。川普的無理取鬧令彭斯非常憤怒，和彭斯私交甚密的參議員英霍夫說從沒有見彭斯如此生氣，他說：「彭斯和我傾訴了很久，他說自己為川普做了這麼多，川普還這樣對待他」。[注1]
[注1]
https://www.businessinsider.com/pence-angry-trump-after-all-the-things-done-inhofe-quote-2021-1
不屈不撓的彭斯在周三國會聯席會議召開前聲明，儘管總統施加了壓力，但他並不認為他「單方面」有能力接受或否決選舉人票。彭斯說：「有人認為，作為副總統，我應該能夠單方面接受或否決選舉人票。還有人認為，不應該在國會聯席會議上挑戰選舉人票。在仔細研究我們的憲法、法律和歷史之後，我認為這兩種觀點都不正確」。在忠於川普和捍衛憲法之間，彭斯做出了專業而理智的決定，而川普無視法治和慣例的做法只能讓挺川鐵三角一個個離他而去（上一個是前司法部長巴爾）。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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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彭斯從來不只是川普的一個「影子」，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在為有朝一日當選總統做準備，他與川普的聯合不過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而已，本文將從彭斯的成長曆程和仕途來揭示他和川普貌合神離的「政治聯姻」，並對彭斯競選2024年總統的可能性和後果做出推測。
我當總統乃天命
彭斯成長於印第安納州哥倫布市的一個安靜郊區，在這裡順從是一種美德，老式的價值觀滲透在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他的父親負責在當地經營一家連鎖便利店品牌，他的母親則是個家庭主婦，照顧他和他的五個兄弟姐妹。彭斯的父母是虔誠的愛爾蘭天主教徒，所以彭斯從小就和他的兄弟在聖哥倫巴天主教堂擔任祭壇助手，在家裡也要遵循嚴格的家教，比如不能主動發言，必須等長輩開口才能說話，長者進房間必須要起立等等。
彭斯的學生時代比較活躍，他不是那種書呆子，忙於豐富的校園社交活動的同時還能保持B以上的平均分。大一時，他加入了Phi Gamma Delta兄弟會，並成為希臘經驗的熱情參與者。兄弟會成員魚龍混雜，從福音派基督徒到吸毒者，應有盡有，但是彭斯憑藉非凡的情商與所有成員都建立了友好關係，並在大二時成功當選為兄弟會會長。
丹·墨菲和彭斯是住在相鄰宿舍的舍友，他們每周日晚上一起結伴參加天主教彌撒。在回寢室的路上，他們時常談及自己的未來，墨菲回憶說，彭斯具有很強的救世使命感，這一點讓他非常與眾不同，彭斯甚至為自己的「天命」感到痛苦。當時的他本打算在畢業後擔任神職，但最終被仕途吸引，他相信自己可以利用上帝的力量去行善。在兄弟會嘗到權力甜頭的彭斯很明顯想成為總統。
彭斯在大學期間經歷了兩次影響他一生的轉變。第一次是在1978年春天，當時他與一些福音派朋友一起去肯塔基州參加了一個號稱基督教版本的伍德斯託克音樂節（Christian Woodstock），那天下起了小雨，彭斯坐在雨中聆聽著動人的音樂，靈魂也隨之升華，他渴望與耶穌建立更親密的個人關係，而不再限於年少時從事的天主教冗雜的宗教儀式。彭斯曾在2017年3月回憶說：「那次經歷讓我體會深刻，重溫了耶穌在十字架上復活的那一刻。」[注2]自那時起，他決定將生命獻給耶穌，從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轉變為基督教福音派，彭斯的父母至今耿耿於懷。
[注2]
https://theconversation.com/in-mike-pence-us-evangelicals-had-their-24-karat-gold-man-in-the-white-house-148161
彭斯的另一次人生轉折是從民主黨投向共和黨。從小出生在民主党家庭的彭斯原本堅定地支持吉米·卡特，他將1980年的總統大選視為「好基督徒（卡特）」和「徒有其表的電影明星（裡根）」之間的較量。但是後來的歷史證明，裡根總統才是彭斯的知音，裡根的新保守主義特別是他反墮胎的立場深得彭斯的好感，讓他再次背離家族傳統轉投共和黨的同時也打破了彭斯對演員的偏見，為他將來與另一位真人秀演員的合作打下了基礎。
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彭斯曾在1988年和1990年兩次競選議員，但都以失敗告終，憑藉自己卓越的口才，他轉向媒體做起了右翼電臺脫口秀主持人，吸引了眾多保守派聽眾，以此為跳板，彭斯在2001年如願以償當選眾議員，並打算競選2012年總統，但是面對歐巴馬這一強大對手，好友勸阻他暫時放棄這一計劃，轉而競選印第安納州州長，在擔任州長期間，他推行了反墮胎和歧視同性戀的法案，引來主流政客以及商界的一致反對，但在全美各地福音派人的心裡，他卻贏得了尊重甚至將他比作先知，相信他能恢復保守基督教傳統在美國人生活的中心地位。
彭斯的脫口秀涵蓋了90年代保守派關心的各種議題
基於利害關係的政治聯姻
在擔任印第安納州州長期間，有兩件事讓彭斯人心盡失。一是對當地HIV疫情反應遲緩，防控不力，二是他籤署了一項所謂的宗教自由法案允許保守派基督徒拒絕提供服務給同性戀伴侶。到了2016大選年，彭斯基本連任州長無望，但卻陰差陽錯地遇到了川普競選總統，仿佛上帝真的給他扔了一根救命稻草。
那是2016年夏天的一個周末，兩人都在物色各自的競選搭檔，在媒人的撮合下打算打一場高爾夫球互探底細，但此前兩人對各自的印象都不怎麼樣，川普認為彭斯太過拘謹、呆板而且政績不佳。而彭斯則對川普的競選風格頗有微詞，並支持提名參議員特德·克魯茲（Ted Cruz）代表共和黨競選總統。當兩人打高爾夫球興致正酣時，彭斯問如果他倆一起在白宮工作，他的職位描述將是什麼。川普給了他最想要的答案：有史以來最重要的副總統。一句話讓彭斯感激涕零，從此甘為川普的馬前卒。
在公眾面前，彭斯總是站在川普「寬厚的肩膀」[注3]後投去仰慕的眼神
[注3]彭斯曾12次讚美川普的「寬厚肩膀」。
https://nymag.com/intelligencer/2017/08/12-times-mike-pence-praised-donald-trumps-shoulders.html
彭斯對川普的無條件服從和奉承與他的信仰脫不開關係，為了將來能達到更大的善，他可以在當下忍辱負重放棄原則。在打完高爾夫球後召開的記者會上，他盛讚川普，認為他將成為下一任美國總統，並稱為其服務是一生的榮幸。為了討好川普，彭斯甚至說他球技特別高，beat me like a drum(把我當成鼓一樣連續暴擊）。按照彭斯的長期顧問馬克·肖特（Marc Short），的說法，彭斯之所以能做到如此謙卑，可以追溯到福音派教徒信奉的「僕人領導」的聖經理念。根據福音的記錄，上帝曾通過洗門徒的腳來塑造謙卑形象，並教導說：「你們中間誰願為大，就必做你們的用人；在你們中間誰願為首，就必做眾人的僕人。」白宮聖經研讀班的主講人拉爾夫·德羅林格（Ralph Drollinger）甚至將彭斯比作聖經裡身負使命而不得不向暴君低頭的英雄，比如官拜宰相的末底改，後者輔佐的波斯國王就是一個驕奢淫逸的昏君。[注4]
[注4]
https://www.theatlantic.com/magazine/archive/2018/01/gods-plan-for-mike-pence/546569/
但是，彭斯的妥協順從甚至是阿諛拍馬並沒有換來川普的尊重。川普經常在白宮的公開場合取笑彭斯的宗教信仰。如果彭斯在他之前接見了客人，他會向客人問道：「邁克讓你祈禱了嗎？」在與同性戀維權法律學者的對話中，川普指著彭斯，開玩笑地說：「不要問那個傢伙，他想把同性戀全部吊死！」
川普和彭斯之間看似貌合神離的政治婚姻基於簡單的利益交換：彭斯為川普贏得了共和黨建制派和基督教保守派的支持，有人估計，光是白人福音派的選票就有3千多萬張，作為交換，彭斯也爭取到了川普代表的民粹主義選民。
忠誠侍主 伺機上位
和川普半道出身的攪局者形象截然不同，彭斯是典型的政客形象而且帶有濃厚的宗教色彩和天命觀，表面上對川普畢恭畢敬，但是一旦有風吹草動，他就會立刻轉向，伺機上位。這一點早在2016年競選期間就已經顯露出來，當時《華盛頓郵報》曝光了Access Hollywood的錄音帶，川普對女性身體的侮辱令輿論譁然，共和黨的競選活動陷入僵局，大多數共和黨人呼籲川普放棄競選，彭斯也給川普寫了一封信，說他需要時間來決定是否繼續參加競選。但是實際上，據熟悉情況的幾名共和黨人說，他不僅僅是在考慮退選，他還在考慮取而代之。在《華盛頓郵報》爆料後的數小時內，彭斯向共和黨全國委員會明確表示，他準備取代川普成為該黨的總統候選人。在選舉日之前的一個月，這樣的舉動是史無前例的。
還有一次史無前例的舉動發生在通俄門調查的時候，川普政府疲於應對各種傳喚聽證，然而就在這個敏感時刻，彭斯卻跑去註冊了一個政治行動委員會（PAC），這是現任副總統在任期間建立這種政治行動委員會的第一例，明眼人都能看出在川普焦頭爛額甚至可能被彈劾的時候，彭斯顯然是在準備接班。
在防控新冠疫情上，彭斯也沒有人云亦云，充當川普的傳聲筒，而是選擇淡出媒體的視線，更多地參與第一線的防控工作，這讓他躲過了媒體的口誅筆伐，讓川普充當罪魁禍首。人們從彭斯那裡能獲得更多客觀準確的一手信息，他提出的建議措施更值得信賴。他直接領導了公私合作生產個人防護設備和呼吸機，每周還要與各州州長溝通最新的補給情況。
彭斯這種直接與州長接觸的策略讓他在政治上受益匪淺，在最近的一些民意測驗中，他的支持率有所提高。《經濟學人》 / YouGov調查顯示，自去年4月中旬以來，彭斯的全國民意支持率上升了3個百分點。而蓋洛普民意測驗的結果顯示，對彭斯持正面印象的為36％，不利印象的為25％，無意見/無評分的為39％，表現超過了川普。[注5]
[注5]
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0/05/08/coronavirus-trump-pence-243886
彭斯當下任總統勝算幾何？
其實，川普的敗選對彭斯來說是一件好事，因為假設川普勝選連任了，彭斯就很難在2024年接棒出任總統，因為很少有同一政黨連續佔據三屆總統寶座。川普的出局是他突破的機會，甚至有分析認為他已經在考慮一位女副總統候選人參選下任總統了。但是問題是，川普會不會主動或者被動出局？川普已經開始談論2024年再次競選總統，這可能會讓彭斯無路可走，只要川普不退出，彭斯想另起爐灶籌集資金很難。
然而，川普下臺後即將面臨的官司非常棘手，去年9月，一個名為「公民責任與道德公民」的非營利組織在華盛頓發布了涉及川普及其家人的腐敗或利益衝突案例共計3,400起，在曼哈頓卡多佐法學院任教的前聯邦檢察官傑西卡·羅斯（Jessica Roth）分析，與川普有關的個人和商業案件盤根錯節，在未來數年內都難以脫身。[注6]俗話說牆倒眾人推，如果川普因為官司身陷囹圄，不排除彭斯到時插一腳，揭露川普私底的一些猛料，落井下石把川普送進大牢也是有可能的。
[注6]
https://www.citizensforethics.org/reports-investigations/crew-reports/president-trumps-3400-conflicts-of-interest/
此外，正式競選2024年總統還意味著披露財務報表，領導共和黨內反川普組織的薩拉·朗威爾（Sarah Longwell）提出，他們將推動選舉體制改革，要求總統候選人公開其財務報表和稅務申報表，這可能大大削弱川普再次競選的意願。目前，川普身邊的人包括女婿庫什納都在勸他不要急著宣布競選下任總統，因為這會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招惹反對他的人在未來繼續對他窮追猛打。[注7]對川普來說最好的方案是採取模糊政策，不挑明自己會競選下屆總統，而這就給了其他野心家挑戰他的機會。
[注7]
https://time.com/5870475/never-trumpers-2020-election/
當然即使川普讓位，並不意味著只有彭斯一位野心家覬覦總統寶座，如果彭斯真的宣布競選2024年總統，肯定會有一大批競爭者指責他在川普任內乏善可陳，特別是縱容疫情在美國肆虐，這是川普留給他的負資產，但是川普也得到了7千4百萬選票的支持，說明川普主義在未來的美國大選中仍有龐大的市場，而彭斯作為川普主義的頭號旗手，即使這次和川普最後決裂失去川普的基本盤，也會收穫其他支持川普主義的選民，川普2016年競選顧問巴裡·班尼特（Barry Bennett）則推斷共和黨未來最好的總統提名人選是高舉川普主義但沒有川普的壞人品，而彭斯看上去就是這樣的不二人選。[注8]
[注8]
https://indianapublicmedia.org/news/whats-next-for-mike-pence.php
然而對於民主黨或者左翼進步派人士來說，彭斯的原教旨主義信仰和精明的政治頭腦可能更難對付。彭斯曾遊說川普發布一項行政命令，旨在反對同性戀婚姻、婚前性行為、墮胎和變性權利等，引發各方的反對，最後川普不得不做出妥協，籤署了一個縮水版的命令。隨著川普時代的落幕，特別在川粉攻佔國會山之後，川普可能斷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這次喬治亞州議員決選就已經證明了川普的不得人心，在這種形勢下，共和黨在2024年要奪回白宮，彭斯是最佳人選，他擁有福音派基本盤，同時繼承了川普的一部分選民，再加上只是因為討厭川普而轉投拜登的郊區選民，彭斯勢必成為民主黨的最大勁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