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少年星洵的存在,是藤伊禮專屬的秘密。
午休隨悠揚鐘聲拉開帷幕,校內廣播準時在校內流淌。陽春三月,學生們在花團錦簇的小徑嬉笑打鬧,愜意的陽光透過繁花樹影的縫隙灑落,如嵌在薄紅地毯上的碎鑽。
藤伊禮是校廣播的播音員,眾人喧囂的時刻,她就躲在她的專屬空間內暢所欲言。
結束廣播,少女攤開書,花瓣隨風落進書頁裡,輕盈如蝴蝶的吻。
「月亮街上棲息著群青樹,它們汲取死者的記憶和感情為養分成長,忘掉一切的死者將進入輪迴,把所有悲傷留給群青樹。每一片葉子,是一個人的記憶。去到月亮街的話,你說不定能從樹上找到親人遺留的記憶。」
安靜的廣播室外,傳來清洌如水的少年聲音。
窗外是廢棄的託兒所,有大片荒蕪的空地,偶有話劇社的同學在背臺詞。藤伊禮探頭,說話的是一位穿深藍色襯衣的少年,皮膚白皙,光從側臉就能判斷出是美少年。
他身邊的小孩仰臉:「真的嗎?」
「嗯。人終有一天會成為月亮街的過客……一期一會的過客。」
在他說話間,小孩的身影越來越模糊,最終化為星星點點的光團消散在白晝裡。
「你在幹什麼?」目睹這詭異的一幕,藤伊禮猛地推開窗,嚇得少年一個踉蹌。
他穩住腳步,似乎比少女更震驚:「你能看見我?」
在她的要挾下,少年不得不坦白身份。他叫星洵,是一個來自月亮街的引導者。
所謂引導者,和傳說中的死神有點像,負責引導亡魂去月亮街。亡魂在月亮街度過一夜,一切記憶都會留在月亮街棲息的群青樹上。而只有引導者和亡魂,才能抵達月亮街。
若非親眼目睹剛才那幕,藤伊禮一定會覺得,他說這些話是中二病發作。
「那我能看見你,莫非……我已經死了?」藤伊禮問。
星洵見少女一臉失落,慌忙擺手解釋:「你能看見我,大概是我的工作失誤。」
引導者在引導亡魂去往月亮街前,都會張開特定的「界」,讓亡魂能看到他們的身影。星洵並沒有注意到廣播室內的少女,就直接拉開了界,所以她能看到他。
界的效力要到下次新月才會消失,在這期間,少女都能看見引導者和亡魂。
他不過是一個實習的菜鳥引導者,初次獨立出任務,就犯下這麼嚴重的過失,將人類卷進來。若被月亮街的長者們知道,他一定會被重罰。
少女從窗戶裡探出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沒關係,這是我的專屬秘密,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陽光輕撫她的笑顏,側臉有一層細密的金色絨毛,如陽光般令少年目眩。
Chapter02
普天同慶的節日都會有悲傷隱匿。
晚飯照例只有藤伊禮和母親坐在飯桌前。父親是戰地記者,常年在國外奔走,母親很尊重父親的工作,從未責怪他不顧家。藤伊禮知道,沒人的時候,媽媽臉上也總會露出落寞的神色。
今天是元宵節,街道電視都是一派合家團圓的美好畫面,家裡卻冷清依舊。在所有普天同慶的節日,總會有小小的悲傷藏匿在角落。
新聞開播,向來會對新聞評頭論足的媽媽沉默地夾菜。
藤伊禮的筷子險些掉在桌上。新聞上報導,警察傍晚在她們學校後廢棄的空地裡,挖出一具小孩的屍體,正是白天和星洵說過話的那位。
她推開碗站起來:「我吃飽了,先回房間做作業。」
月光透過窗玻璃落在書桌上,藤伊禮推開窗。夜風微涼,她仰望懸掛於夜空的圓月,皎潔如玉的白月表面,隱約可見青色的森林。
星洵所在的世界據說和月亮很像,她很清楚,他們的相遇不過是一個美麗的失誤。
「如果我就這麼喜歡上你的話,你會不會很奇怪呢?」
藤伊禮一成不變的生活,有了小小的變化。
走在路上,她總能看到躲在角落的亡魂。他們在相貌上和普通人無異,少女很快掌握區分亡魂的方法:第一,亡魂無法觸碰實物;第二,正常人看不見亡魂。
她家在喧囂的市中心商業街,藤伊禮閒來無事時,喜歡靠在櫃檯看來往的人潮。
偶爾會有迷路的亡魂向路人問路,可別人看不見他們,他們往往問半天都是徒勞;她看過亡魂試圖阻止小偷掏一位先生的錢包,可惜他的手抓不住小偷,折騰半天后沮喪地坐在路邊;還有一位青年的亡魂,戀人每天都會在他因意外去世的地方落淚,他大聲安慰她,卻無法把聲音傳達給她……這座城市,原來存在那麼多看不見的愛與善意。
偶爾,她會看到和少年一樣穿青色制服的人。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會主動跟那些亡魂搭話,引導他們去往月亮街。她生怕露餡,所以通常假裝看不見。
「什麼?你竟然主動認錯……真是笨蛋!」
這天夜晚,星洵到她家附近引導亡魂。他告訴她,他已將他之前的失誤報告給長老們。
見少女一臉氣憤,他摸了摸後頸:「他們給我的懲處,就是在新月之前,擔任你的守衛。假如你遇到危險,只要叫我的名字,我就會出現在你面前。」
藤伊禮鬆了一口氣,她還擔心,長老們會給他很嚴重的懲罰。
「如果沒有危險的時候,我也可以叫你的名字嗎?我……」
話到了嘴邊,又被她咽下。離新月只剩一周,她很快也會看不見他,何必在告別前徒增悲傷呢?
少年卻認真地回答:「可以,只要你叫我,無論何時我都會出現。」
Chapter03
月亮是容納所有悲傷的溫柔地方。
有了星洵的承諾,藤伊禮總會在沒人的時候,偷偷叫他的名字。
少年有叫必應,哪怕很多時候,少女只是跟他說道聽途說的趣聞或無傷大雅的笑話。星洵也給藤伊禮講了很多他的事情,他生前,曾經是小有名氣的童星,夢想是進軍好萊塢。
他們就像互相依偎的星子,哪怕相隔數百億光年距離,也努力用微弱的光芒照耀彼此。
所有陪伴都終有告別。最後那天,在放學的路上,藤伊禮終於叫了星洵的名字。
她心不在焉地踢著腳下的小石子:「今晚就是新月,以後我再也見不到你,對嗎?」
少年點頭,他遲疑片刻,從口袋裡摸出一顆晶瑩剔透的石頭。
「這是月亮石,以後只要你對它叫我的名字,石子閃光的話,就代表我出現在你身邊。」
藤伊禮喉嚨堵得慌,她深呼吸,努力用輕快的語調說道:「星洵很討厭自己,是嗎?我能明白的,我也很討厭自己,懦弱而無力,在媽媽難過時什麼忙也幫不上。」
就在前天深夜,她無意間偷聽到母親跟人打電話。原來,父親在元宵節那天被卷進一場爆炸裡,一直處於失蹤狀態。就在昨天,有消息傳來說他已經殉職。
星洵說過,他遇到不少對現世滿懷眷戀的亡魂,他們有很多話沒能傳達給重要的人們,可他卻幫不上忙。
「禮子不懦弱,你不是還勇敢地替我守護秘密嗎?對我來說,禮子就像耀眼的太陽,而我,則是黯淡的月亮。」
少女揚起笑容:「如果你不是發光體,那就讓我成為你的發光體好了。比起表面空無一物,徒有光芒的太陽,我更喜歡月亮。你說過,月亮是群青樹棲息的街道,能容納下所有無處可歸的悲傷……月亮的光芒,就像你一樣,非常溫柔。」
將月光石緊握在掌心,少女朝他揮手告別,轉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夕陽落入了地平線的懷抱,夜晚即將拉開帷幕,藤伊禮沒料到,星洵會來找她。
「我帶你去月亮街吧,本來活人是不能去的……你父親在生命最後,一定還有很多話語想要傳達給你們,我們一起去找他的記憶。」
藤伊禮愣住,她其實也萌生過拜託少年帶她去月亮街的想法,最後還是放棄了。
「你真的……會帶我去找爸爸的記憶嗎?」
月亮街是一片繁茂的青色森林,高大的樹木無聲地佇立,每一片發光的葉子,就是一個人一輩子的記憶。藤伊禮在少年的引導下,穿梭在滿載悲傷的森林裡。
可無論怎麼找,都沒有保存爸爸記憶的葉子。
尾聲
新月之夜結束後,藤伊禮再也看不見星洵。
那之後過了幾天,父親獲救的消息傳來,他只是受了傷,被當地居民所救。所以,那時他們才沒有找到有他記憶的葉子。
每當她呼喚他的名字時,月亮石的表面會滑過幽藍光暈,就像群青樹發光的葉子。
她知道,他一定陪在她身邊,雖然她看不見。
溫柔的月亮如今依舊俯瞰大地,
我的世界最美好的事,莫過於遇見你。
— END —
出自《故事林》雜誌
原文標題:《月亮是群青樹棲息的街道》
作者:池薇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