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消失的土城牆
作者|趙石玉
我生長在秦東一個不足七百人的小村莊。
上世紀前半葉,社會動蕩,兵荒馬亂。秦東的農村,匪患猖獗,劫人劫財,時有發生。當地流傳的「刁蒲城,野渭南,土匪出在二華縣(華陰、華縣)」的民謠,正是那時匪患猖獗的現實反映。
為了免遭匪患滋擾,贏得一村一隅的安寧,
在秦東一帶漸興漸起。
我們的小村莊,是從一九一六年開始,自籌資金,人推肩挑,晝夜不息,歷時三年多時間,前後還死了三個人,圍起了邊長二百多米見方的土城牆。簡陋的城門就開在東城牆上,既無門腦,也無門眉。城門前架碾盤一座,城牆邊有臥石兩枚,城門內挖水井一眼,城門上打土洞一窟,城牆上備頑石數堆。既方便生活之需,又防止城門失火,劫匪翻越。
有些外地生人進村時,轉來轉去,有時竟找不到進村的城門。有的還會突發奇想:難道這裡的人們都有穿越城牆的功夫不成?
風雲激蕩的時代,好不容易圍起的城牆,也未能使小村莊安寧太平,小村莊照樣經歷風吹雨打。
上世紀三十年代初,或是散兵遊勇,或是土匪毛賊,都曾到村裡劫掠過。曾經有一次,村裡來了劫匪,看門人銅鑼一敲,城門緊閉,精壯勞力就上了城牆,防守應對。劫匪繞城一周,無法進城,便抱薪縱火,焚燒城門。城門內木桶汲水,城門上水桶灌頂,甚是有效。劫匪無計可施,便朝城牆上亂放幾槍,悻悻遁去。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二日,「西安事變」暴發後,人們在土城牆上看見過西潼古道上倉促西行「救駕」的兵車。「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後,也感受到了國共攜手抗日的新局面。
解放以後,再無匪患之虞,社會安定,城門洞開,人們再不用擔驚受怕的過日子,安詳地生活在城牆裡,辛勤勞作,繁衍生息。直到上世紀六十年代初,老一輩人對城牆上的一磚一土,一草一木,仍然呵護有佳。後輩人卻不在乎這些,偶爾無意擾動,也會受到老一輩人的制止和責怪,使其羞羞作罷。
「文化革命」開始後,村子裡為了方便,在西城牆上再開了一個城門。城牆上動土那天,老一輩人不約而同來到現場,他們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著钁頭刨在他們曾經夯土的城牆上,就象刨在自己的身上,刨在自己的心上。心裡既有追憶,也有留戀和不舍,既不敢說,也無可奈何。
在社會的發展進程中,土城牆漸漸失去了它的防禦功能,其風吹雨淋,夯土坍塌,人們也不再在意和看重它。城牆上的夯土,你用車拉,他用擔挑,或平了土地,或墊了畜圈,不幾年功夫,幾百米的土城牆也就所剩無幾了。
我小時候與同伴們曾在城牆上爬上爬下,跑來跑去,登高望遠,見過城牆內房頂的炊煙,望過城牆外南飛的大雁,在此曾度過了無憂的童年。夏天,我在門道的石板地上乘過涼,見過城門上火燒火燎的痕跡;夜晚,我在碾盤石上聽過先輩們與劫匪鬥爭的故事。
歲月蹉跎,轉眼已過百年,村裡的土城牆在農村發展變化中逐漸消失了,唯獨村東頭一段殘存的土城牆作為一戶人家的院牆依稀可見。每當我看見殘存的土城牆,似乎看到了先輩們的汗水和足跡,駐足其下,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我想,當年先輩們夯土圍城,企盼的不是一方和諧和安寧嗎?如今春播秋收,春花秋實,日看五穀飄香,夜聽天籟之音,人們走在了新時代脫貧致的道路上。倘若先輩有知,也不會為消失的土城牆而有更多的遺憾的。
是的,夯土圍城的先輩們早已化作一捧黃土,但他們為了生存,為了一地的和諧和安寧,其萬眾一心,夯土圍城的奮鬥精神,留在了這片生生不息的土地上,留在了小村莊後輩人們的記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