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紋身了。」從微信裡消失了幾天後,曾佳佳又回到了我的生活中。
「給我看看。」還是一貫我們聊天的風格,簡單直接。隨即一張圖片跳進眼帘,紋身在手臂內側,幾個字母成愛心形。
不知是紋身,還是她無心機露出的一弧胸型曲線,我的呼吸緊了幾分。「不怕被他發現?」我試探道,想了想,加了一個咧嘴的表情,多幾分調侃。
「誰在乎呢?」
曾佳佳是高我一年級的學姐,我們是老鄉,又考進了廣州同一所大學。緣分就是如此奇妙,在那小小的小鎮裡,我們如走在兩條平行線上的陌生人,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存在。
而在陌生的城市,第一次老鄉會,第一次回眸,我就被她深深的吸引。十幾年過去了,我依然清晰記得第一眼看到的那抹白色毛衣下玲瓏的身影,還有那一躍一躍的馬尾,都跳進了我的心裡。
但她是不記得的。多年後的因緣際會,得以再聯絡上她,談起時她一臉茫然,只說:「不記得了。對你的印象,是憨憨的可愛,還有一雙似乎一直在跟隨我的眼睛,純淨,讓我心安。」
女人的語言魅力也許就在於此,特別是你愛而不得的女人,明明上一次是不記得了,下一次又能讓你死心塌地。
也許是年齡到了,也許是經歷了生活,或許是兩人內心的相見恨晚,我和她談天說地,似乎要把十幾年沒說出口的話都要說完。但角色似乎從來沒變過,她總是大大咧咧、侃侃而談,訴說著歷任男友的好與壞,生活的快樂與不公;
而我依然還是那般小心翼翼,輕手躡腳得洩漏出滿心的愛意,在她一句溫柔地說:「我早該知道」,又心滿意足的退了潮。
「他對我不好,以前經常打我。」像是一切寒暄的終止,她道出了生活的現狀。大學畢業後,她的校園愛情也結束了。到了一個新城市,一切從頭開始。
以她的話來說,大概是經歷了幾任男朋友,看淡了愛情,後來有人介紹了現任丈夫,經濟能力不錯、人看著不討厭,之後奉子成婚就匆匆結婚了。
「我低估了婚姻墳墓的可怕,女嫁錯郎豈一個慘字了得。」在聊天中,她常常自嘲。婚後生活不鹹不淡,肚子一天天大,幾個月後產下一個兒子。原本想著母憑子貴,沒想到丈夫的一些缺點毛病在這個時候暴露無遺。
每天下班後,並沒有想像中的擁抱和關愛,她丈夫癱在沙發上玩遊戲,對母子倆視若不見。一開始,公公婆婆還稍加勸阻,大約是早知道本性,後來也不管了。
一天夜裡,兒子大哭。曾佳佳從勞累中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摸索著抱起兒子哄著,往兒子雙腿間一捏,紙尿褲裡鼓鼓囊囊的,原來是尿滿了。身旁的丈夫睡得死死的,鼻鼾聲如雷聲般。
兒子的哭聲和丈夫的鼾聲讓她心煩,於是她用腳踹了踹他:「起床幫忙衝奶給兒子。」丈夫咂巴著嘴,翻過身去,如夢囈般喃喃自語:「你自己衝,別吵我睡覺。」 她大概是累極了,心中一陣悲憤翻湧,腳上用力將丈夫踹下床去。
「他騰得一下子跳了起來,扇了我一耳光,嘴裡罵著『死肥婆』摔門而去。」曾佳佳說這句話時,眼裡含著淚:「至今我還記得嘴巴裡那股血腥味和一種很噁心的金屬味,當然,還有那句殺人誅心的『死肥婆』。」
我痛心得擁她入懷,感受這第一次的親密接觸,沒有欲望、只有憐惜。「要死啊,佔我便宜。」她輕輕推開我,眼淚已經擦乾,有了笑意。
哀莫大於心死。曾佳佳說,婚姻能繼續維持,因為她學聰明了。「我也是有爹娘養的,沒必要硬碰硬。」
丈夫喜歡玩遊戲,她獨攬家務活;丈夫徹夜不歸,她深呼吸幾次後安慰自己早點入睡;丈夫生日,她精心操辦生日宴。如兩個獨立人一樣,他們在一個家庭裡,和諧共處。
「他與你很像,比我小一歲,晚一年進公司,憨憨的可愛,一雙眼睛似乎永遠追隨著我。」兩年前,曾佳佳和一位同事走到了一起。
一個有婦之夫,一個有夫之婦,有些可笑,有些悲哀,不被社會認可,不被道德所容,但他們因為愛情走到了一起。
她渴望的愛情很簡單,噓寒問暖足以,如還能溫柔對待、撫慰心靈則更好。「當他緊緊擁我入懷,寬厚的手掌輕撫我的背,我能安心得閉上眼睛,感受他的唇吻著我的頭頂,他的鼻子聞著我的發香,他的心跳隨著我的心跳,足夠了,這就是我所求的愛情。」
「你害怕嗎?事情一暴露,就是毀掉兩個家庭的事。」我盯著手機屏幕,強忍著心裡的抽痛,假裝鎮定、又慌忙岔開話題地問。
「不害怕。我們都清楚雙方需要什麼,不能做什麼。不會影響對方家庭的。」
「不害怕被發現?我也是男人,知道會有哪些異常,蛛絲馬跡皆可循。」說出這句話時,我內心是希望她知難而退、保全自己,還是企望拆散這對鴛鴦,我不確定。
「你不知道吧?這些年,他對我的冷漠,從未管過我的冷暖和生死。再多的蛛絲馬跡他也看不見。」字節在屏幕上快速顯現,證明她並不是一時的衝動,早已深思熟慮。
我捧著手機,久久未動,像失去了什麼,又找尋不到。
「放心吧,我會注意安全的。」她見我久久未回,補充了一句。
我回覆:「好的。」結束了這場有點不道德的對話。
春節回家,我和曾佳佳早早就約好了見面,地址選在了一間快餐店。小鎮熟人多,不怕遇見,就怕談話被偷聽了,於是兩人坐在了角落。寒暄過後,自然就談起了愛情這件事。
「還安全嗎?」我調侃道。
「要死啊你。」她佯裝生氣要揍我,趁著喝飲料低頭的瞬間「嗯」了一聲。
良久無言,她突然抬頭問我:「我是不是個壞女人?」
「是。」我哈哈笑,她又低下頭。我察覺自己說錯了話,正想解釋這是一句玩笑話。
她突然又抬起了頭,問:「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然後,盯著我的眼睛不放。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這也許是把心底積壓多年所有的話傾瀉出來的唯一機會了。我收斂了笑容,眼睛從她的眼睛移到了她手中的杯子,輕輕說道:「是,我很失望,是對自己的失望,不是對你的失望。」
「你畢業那一天,在圖書館後面的大榕樹下,我向你表白了,想去牽你的手,你躲開了……我便沒了勇氣……」我眼睛放空著,思緒回到了那個悲傷的夜晚。
「不,那時我剛結束了大學裡的一段感情,還沒做好接納你的準備。」她的聲音很輕。
「我知道,那時,我希望你等我一年,等我畢業了就去找你。」
「不可以,你在學校太優秀了,還有出國的計劃,我不能耽誤你。」
像極了電視劇的情節,兩人談開了才知兩顆心從未冷卻,但時光已逝、物是人非,愛情已經走遠。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深呼吸後說道:「不管這其中牽扯了多少世俗的東西,雖然有點晚,你終究是找到了愛情;而我,在十幾年前,就找到了愛情,錯過了;十幾年後,再遇回愛情,依然小心翼翼,又任它飛走……」
「不,我們的情誼永遠在,只是以另一種方式存在。」她握住我的手,「你是個好男人你比我勇敢,你選擇了責任。」我握緊她的手,抬頭看她,兩人的眼裡多了釋懷。
總有人說,你嫁的或娶的人總不是你最愛的人,所以擁有並不是愛情的本質。愛情是美好的,它的到來能讓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愛情又是殘酷的,它可能不適時地出現讓人背負世俗的罵名,它可能如沙從你指縫中溜走、留下纏纏綿綿的傷痛。
但人的一生,愛情或早或晚,總會來的,體驗一番愛意綿綿或者刻骨銘心,才算不負一生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