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梅柏青/文 劉陽/圖
周克華為何頻頻殺人？復旦大學學生林某為何對室友投毒？日前石勇做客金沙講壇，對這些極端個案在個人心理性格、社會及思想文化層面進行全面解讀，引人反思：如何避免下一個周克華和林某出現。
本期嘉賓
石勇，本名石求陽，1975年生，《南風窗》雜誌主筆，文章見於諸多學術刊物和時政媒體，主要領域：精神分析、哲學、心理學、社會理論。出版有《被遮蔽的真相》《心理危機》等心理、社會、政治分析著作，以及心理類暢銷書《世界如此險惡，你要內心強大》系列。
採訪手記
（2013年5月4日 成都）
曾經有朋友問我，當今社會最怕什麼？我毫不猶豫地說——「變態」！
現代人心理變化莫測，搞不好就是心理疾病，而出現心理變態的人，總是讓人恐懼。去年美國康乃狄克州的校園槍擊案，致28人死亡，包括20名兒童。同樣中國的「爆頭哥」周克華和上月發生的復旦大學投毒案主角林某，更是讓人們感到不安的名字。他們身上充滿太多的謎：周克華為何頻頻殺人，林某為何對室友投毒？他們背後有什麼樣的心理原因？究竟是什麼境遇，造就了如此冷血的殺手？
這天下午，《世界如此險惡，你要內心強大》作者石勇做客金沙講壇，和大家分享他對這些極端個案在個人心理性格、社會及思想文化層面的全面解讀。石勇的理論來源於精神分析及哲學，並通過多年在社會心理、個體心理等領域的精準觀察，創造出他實用的獨家心理分析。他說，我們社會需要反思的是，如何避免下一個周克華和林某出現？
早就有數據表明，我們大多數當代人或多或少存在精神隱疾，比如工作生活壓力過大所導致，比如與他人比較引發的心理失衡，而社會貧富分化、叢林哲學盛行、信仰缺失、道德虛無化，都可能導致一些人走向心靈的迷茫，在某個臨界點激發起內心黑色的一面。分析這些案例，我們更應該關注普通大眾的心理健康，反省社會存在的某些弊端，不然悲劇與恐慌還將有可能無法預知地泛濫。
實錄
周克華，從自卑自負到痛下殺手
我先提出一個問題，現代人存在一種普遍焦慮，假設我們有心理問題，我們通過自我分析可以搞定自己嗎？完全可以。現在資訊爆炸，我們每天看到各種事件，波士頓爆炸案、復旦大學生投毒案、周克華搶劫殺人案等等，幾乎成了整個社會揮之不去的陰影。其實他們都是出現心理危機的人，我們完全可以通過個人性格心理的分析破譯出他們為什麼會這樣做，社會該怎麼去預防。
現在進行一個分析，周克華，去年南京持槍搶劫殺人案主角。南京警方最初信息極少，大概100多字，我斷定這個人一定是內心很自卑自負的人，判斷他絕對沒有同夥。到了3月份，華人神探李昌鈺到了南京，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到了這位「爆頭哥」，分析他可能有同夥。我知道李昌鈺錯了。因為自卑自負的人不需要同夥，需要同夥是對他能力的否定，尤其是男人。
當時信息有限，我只能斷定這麼多，心理大致怎樣，心理性格會影響到他在作案中的行為，獨來獨往，異想天開。美國康州校園槍擊案殺手和周克華差不多，心理性格上基本是一個類型，所以這些人心理都很強大，當然是變態心理強大，一個心理強大的人既有膽量拯救世界，也可以對世界痛下殺手。所以周克華在重慶作案就暴露了，很多信息知道他是周克華了，包括他從小怎麼樣，包括為了躲避警方他睡在墳墓邊。
我小時候有一個鄰居，為了壯膽，跑去墳裡睡了一夜，當時我不知道原因，現在知道了。一個人不怕死，他要把自己視為死亡本身。在墳墓邊睡覺，心理就是這個過程。周克華為什麼會去殺人呢？和他從小有關，他想讓自己變強大，喜歡看武俠小說偵探小說，看武俠小說會有一種快感。
周克華給我們一個教訓，我們現在出現的問題，是小時候一系列心理問題造成的，如果走不過去，一定會給自己過不去，也可能會給別人過不去。當我們人生出現問題，至少有一半是心理問題造成的，我們心理出現問題，至少一半是我們頭腦膚淺和紊亂。
林某，善良之心如何扭曲變形
再來分析上個月發生的復旦大學投毒案。我們常說性格決定命運。你的性格不僅決定自己的命運，還可能決定別人的命運。犯罪嫌疑人林某就決定了別人的命運，目前已被警方刑事拘留。我有一個感慨，如果我們沒有讀懂別人的性格心理，沒有懂一點心理分析的話，有時候我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當然不是一個人的問題，是大學生甚至社會心理問題。
林某為什麼向室友投毒？我一一梳理了他的心理關係，看到了一顆稱得上善良的心靈是如何在「心理保護」機制上扭曲變形的。這是科研能力非常優秀的人，典型工科男，我發現他性格的漏洞，他出生農村，父母在當地職業一般，他天生有一種自卑和敏感。怎麼克服自卑呢？他採用一個主流策略，頭腦變量，有了智力優勢，他在這個世界上就有了心理優勢，所以中學時他成績非常優秀，也不太和別人交流。
很多問題未必會在中學暴露，讀大學以後才暴露。你考上大學，別人和你一樣，考上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也很牛啊，所以光環不再了。而且大學裡不可能不和別人交往，打交道出現問題怎麼搞定？他採用了A型心理保護方式，和別人打交道可能受傷，我就把自己封閉起來，談戀愛挫敗以後就在事業上努力。很多人包括馬雲、賈伯斯也是這種心理機制。所以自卑感也是驅使一個人走向傑出的心理動力。
儘管家境不好，本科曾經失戀，但問題為什麼沒在本科時期爆發，讀研一開始也沒有爆發？因為這期間他成績一直很好，讓他一直保持心理優勢。我對於媒體上「林某嫉妒黃洋而投毒」的說法並不認同，像他這類自卑型的人具有足夠的心理優勢，不會產生嫉妒心理。包括談戀愛失戀，這種打擊都不足以摧毀他專業成績優秀的價值，他覺得自己牛，所以垮不下來。
我看了他微博，只發現一點，他一直在強迫自己變狠。變狠也是他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大學裡自我封閉已經做不到了，他的方式就是在網絡上不斷發洩。讀研畢業要去廣州的大醫院了，他開始懷疑自己奮鬥多年的專業，覺得超聲科是輔助性的，不是實際治療，找不到成就感了。當一個人傾注很大心血做一件事情，後來發現這件事沒有那麼大的價值，他靠這個來救自己，結果救不了，後果就可怕了，這時他恰恰和室友為瑣事發生了不愉快。
A型心理保護模式主要特點是隱藏自己，避免把自己投入世界而帶來心理傷害。我們說每個人的心理成長，只有建立在與外界的聯繫中，一旦把自己封閉起來，實際上是在打一場自己「殺」自己的戰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苦悶、自責、充滿挫敗感，找不到出口，在這樣的心理狀態下，室友黃洋調侃他為「鳳凰男」，成了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對手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內心
我曾經還原現場，林某怎麼想怎麼做的，中間發生了什麼？就像警方還原作案現場一樣。遺憾的是，面對這個有自卑心理早就不爽了的林某，黃洋完全沒有讀懂這個人。他忽視了對身邊人的心理感觸和了解，缺乏對自卑型心理的洞察力，對方心理上已經天翻地覆了，你還不知道怎麼回事，沒有去預防，所以代價非常慘痛。
像林某這樣的高材生還被自卑感折磨，最終以殃及無辜、毀滅自己結束，案例夠典型了。他不自信又要強，這種自卑型性格有家庭和今天社會文化的深刻背景，但更多是封閉造成的悲劇。為了克服自卑，他要不斷強大自己，不斷發揮聰明才智，當建設一個東西讓他有力量，他一定會建設它，當破壞一個東西仍然讓人感覺到有力量，他會破壞。其實他的內心非常脆弱。
我常說世界如此險惡，你要內心強大。我們這個時代很多人都有心理傷痕，還有一些人在社會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古希臘有一句永恆的箴言叫做「認識你自己」。就是你要學點心理學，學會自我分析，找到癥結所在，完善人格。另外，今天的人容易情緒化，工作生活壓力導致心理壓力，過分壓抑積聚了爆發的能量，我們要和人打交道，頭腦要敏銳，要有洞察力，學會應對問題和保護自己。
怎麼保護自己？你要真正變得內心強大。現在年輕人最關心的是如何在辦公室裡與同事與領導和諧相處，我教你一招：當面對任何使你在心理上產生憤怒、恐懼等情緒的時候，對手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的內心。內心邏輯對應心靈，理性邏輯對應頭腦。當領導對你怒氣衝天時，你應該首先保護自己內心，不要讓內心因領導的氣頭話產生情緒波動；然後馬上冷靜思考，有理有據和領導對話。這就是心理保護。很多心理問題矛盾衝突就是這樣產生的。
我的體會是，遇事時內心平靜一點，既給內心「殺毒」，也使內心強大。比如說方舟子，他內心相對於很多人都強大，而他本人的心理似乎更強悍，就算遇到無數謾罵，甚至包括被錘擊，情緒也沒有被撩撥。在打假時，他想像自己站在科學和真理的一邊，如有神助，怎麼可能心理不強悍？他心理強大的一個訣竅，就是把外界的信息，統統攔截在智力結構裡去解讀，而不往心裡去。
當文青遇上方舟子，文青會很不適應，因為文青式的語言和思維，最大特點就是不講究邏輯推演，語言中帶太多情感、價值偏好、道德職責等。本質上是對自己內心焦慮、動機、欲望的一種暴露，而且在進攻時只是以氣勢壓人，完全不知道如何防禦，漏洞出來了還不知道。方舟子是懂得這一點的。
震區心理治療，長長的擁抱最有效
很多人認為心理學很難，我告訴你，其實簡單。我也是自卑型的人，按阿德勒的分類，我們大部分人都是自卑型的人，但我們可以通過調整認識和與外界溝通合作而消除自卑。當我們懂得一點心理學以後，不僅可以在事業上取得成功，讓你保持一個良好心態，也可以讓你不因為社會的喧囂浮躁迷失自己，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至少能夠HOLD住一些東西。
楊瀾說過一句話，如果有人因為你的錢或者權而吹捧你，不值得驕傲，因為他吹捧的是你的錢或者權，而不是你，如果有人因為你的錢或者權而貶低你，也不用自卑，因為他貶低的是你的錢和權，而不是你。這句話能進入你的心理結構嗎？一個人的真正改變是心理結構，通過不斷應用，變成你自己的東西。所以這些不是心理分析，只是一種心靈雞湯格言警句。
心理分析僅僅解釋是不夠的，它有改變的功能。雅安蘆山剛剛經歷7級地震，給災區人民帶來心理創傷。我們前往災區的心理諮詢師，一定要懂得災區群眾的心理，他此刻最需要的是什麼？親人死了，房子倒了，人們最容易產生無力感，無助感，還有不確定性。這時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給他們一個大大的長長的擁抱。不要說一句話，讓他痛哭，然後他就感覺你和他在一起，他就不會那麼無助。這就是最大的心理治療。
有人問我，現在年輕人相親交友找工作都要看星座，你覺得星座性格一類比較靠譜嗎？我說玩玩可以。星座命理符合現代人心理，一方面有時尚感，一方面又願意相信奇蹟發生，其實也不全是扯淡，也有和現實符合的內容，但人們骨子裡也沒有太當回事。它太符合焦慮中的現代人需要娛樂化地得到指點的心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