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知低頭看了眼表，已經六點了。
今天公司開會，結束的時候都七點半了。
宋知拎起包急匆匆地往外趕。
林曉琦叫住她，「欸，小知，主管剛不說要吃個飯嘛，一起啊。」
「不了，」宋知腳步不停，「我家裡有事兒，得趕緊回去。」
林曉琦狐疑，有什麼事啊？
宋知在連州讀的大學，畢業後就留在這邊工作了。租房子也是自己一個人，宋知本人也沒有戀人，往日裡這樣的小聚餐她是一定要去的。
但這段時日她似乎特別著家，一下班就回去，空閒的時候還拿個手機嘀嘀咕咕的跟人打電話。
不會是談戀愛了吧？林曉琦想。
宋知緊趕慢趕的，總算在八點前趕回了家，她一打開門，就看見小姑娘坐在沙發上，眼底兩泡淚。
小姑娘一見她，兩行淚就順著臉頰滑下來了，「媽媽~」
宋知對這稱呼還是不太適應，但她還是走過去，蹲在小姑娘面前，「別哭啦，我這不是回來啦，那，還沒到八點呢，沒騙你，對不對？」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嗯了一聲。
「那連連餓不餓啊？我.....去給你做飯好不好啊？」宋知問。
「嗯~」連連點點頭，「想吃蛋包飯。」
「好~」宋知起身，「我這就去做。」
2
宋知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她已經去世的母親。
母親是在三年前去世的，那時宋知已經二十歲了。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她反應不過來，她渾渾噩噩地參加了母親的葬禮，又渾渾噩噩地坐上了回學校的汽車，接著開始學習。
一切似乎沒有什麼影響。只是在舍友跟自己媽媽打視頻電話的時候，宋知也會下意識地點開那個屬於母親的頭像，聊天界面已經好久沒有更新了，沒有語音，也沒有視頻。
宋知突然想起了，母親已經去世了，她從那天起就沒有媽媽了。
心中突然湧起一股難以言說地悶痛，大顆大顆的淚珠從臉上划過，宋知從鏡中看到了那個狼狽哭泣的女孩。
夢裡的母親在做飯，旁邊放著手機，正播放著母親喜歡聽的歌曲。飯做好了，母親把煤氣關好，大叫一聲，「吃飯了。」
畫面一轉，是母親在扭腰，這是她新學來的，這個動作會瘦腰。母親要減肥，總是做這些動作，平日吃飯也少了許多。
下一幀，是母親在跟爸爸吵架，說是吵架，其實是母親單方面的怒吼，爸爸就在一邊沉默著。
畫面又換了，母親在繡十字繡，一旁的宋知趴在桌子上寫作業，妹妹躺在床上睡覺。
母親瘦了，也變漂亮了許多，還有小宋知，穿著嬰兒服，在床上爬來爬去。
母親穿著婚紗，依偎著旁邊的爸爸，兩人後面是有著櫻花圖樣的背景板，有攝像師正在給兩人照相。
母親又變年輕了，大概十五六歲的年紀，宋知在這時候也該上高中了，母親卻沒有。她正在地裡除草，太陽火辣辣的，汗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流。
母親好小啊，穿著一件半舊不新的棉衣，舉著小手坐在一堆火旁邊，燃出來的煙還是很大的，不過沒有燻到她。
母親又變小了，還需要人抱著呢，可惜當時屋裡沒人，只有母親一個人哇哇地哭聲。
鬧鈴響起來了，宋知睜開眼睛，已經六點半了啊，該起床啦。
3
宋知不常做夢，偶爾睡得迷迷糊糊的醒來以後便什麼也不記得了。
但那次的夢宋知卻記得很清楚，宋知每每回憶，總是覺得很怪異。
這種怪異在見到連連時越發明顯。
連連是突然出現在樓梯口的，宋知本來以為她是哪家住戶的小孩，還想送她回去。
但一見到她那張臉，宋知被嚇了一跳。
小時候的母親，穿著舊棉衣烤火的母親，也是這個樣子的。
小女孩抬起臉，看向宋知，叫道，「媽媽。」
宋知嚇了一跳，慌忙回了房間。
她坐在地上，不住地喘著氣。
大概過了幾分鐘，宋知又去看了看，發現小女孩還在那裡，她將頭埋在膝蓋裡，小小的一團，看著很是可憐。
宋知打電話通知了保安，很快就有人來了。
但這孩子誰家的也不是，問她話也不說一聲。
宋知在一旁看著，小女孩懵懵懂懂的，對外界似乎很陌生，她轉頭看到宋知，眼睛一下子亮起來了，她張張嘴想說什麼，但最終沒開口。
宋知看著她，突然鬼使神差地上前去，說這是她家的小孩兒。
宋知解釋道，「這是親戚家的，說要來住幾天，剛發消息還說過幾天才到呢，誰知道今天就在門口了，我剛也沒認出來，上回見她還是個小娃娃呢，小孩都長得快，愣是沒看出來。」
保安大哥似乎不信，因為通知電話就是她打的。
「大哥您別不信啊，我這有小孩兒照片，千真萬確啊。」宋知拿出手機，開始扒拉。
「媽媽~」是小女孩怯怯的聲音，她已經走過來了，手裡還攥著宋知的衣角。
「想媽媽啦，」宋知心放了放，彎腰抱起小女孩，「先去姐姐家，等會兒媽媽就來了。」
原來都是烏龍一場，保安很快離開了。
宋知則帶著小女孩回了家。
4
宋知又做了那個夢，穿著舊棉衣的母親，縮在樓梯口的連連，在那一瞬間竟重合在了一起。
宋知睜開眼，看向旁邊那張嫩生生的小臉。
她做了一個決定。
家裡多了一個小孩，宋知自然忙起來了。
早起上班走的時候要在廚房裡準備好早餐，中午休息的時間裡還要買好午餐趕回家裡，晚上下了班也不敢在公司逗留或者跟同事出去happy,她得趕回家裡，照看小孩子。
才一天，宋知就忙的不行，來來回回好幾趟，工作的時候還得擔心連連自己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害怕，恍恍惚惚的，手中的好幾個方案都沒弄好。
連連吃了晚飯，玩了一會兒就睡著了。
宋知端了電腦在客廳繼續辦公，她怕光線刺激小孩子的眼睛，讓連連睡不好。
等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已經凌晨了。
連連睡得正香，宋知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小孩子的臉，心底一片柔軟。
宋知教連連使用手機，每天工作間隙就給她打電話；宋知還列了一張表格，標註了時間，事件，什麼時候看電視，什麼時候寫字，都寫得清清楚楚。
連連很乖，也不沉溺於動畫片，也有好好寫字，宋知聽到電話那頭小孩子軟軟的聲音，心中就一陣歡喜。
5
宋知覺得自己太衝動了，冒冒然地就把一個跟自己毫無干係的小孩子養在了家裡。
她冷靜下來，想著這件事的細枝末節。
每每這時，宋知都會想起夢裡那張屬於母親的小臉。
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呢，母親叫莫連笙，也是連連啊。
轉眼間已經一周了，宋知公司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她也有時間休息了。
連連聽到宋知要帶自己出去玩，臉上止不住地笑。
宋知摸摸她的頭，這些天大多時候小姑娘都是一人在家，肯定也是孤單的吧。
不過連連也是乖巧，不像她小時候，鬧騰得很。
「媽媽~」
宋知回過神來，給連連整了整衣帽，就帶著她出門了。
兩人來到一家比較出名的遊樂場，旋轉木馬，大風車，摩天輪，各種各樣好玩的遊樂設施，看得連連眼睛發亮。
宋知帶著連連玩了大半個上午，兩人身上都是汗。
「媽媽，」連連興奮大叫，「要吃那個。」
宋知朝著連連指的方向看去，原來是冰激淋啊。
宋知笑了，牽著連連的手來到攤位前，挑了一個草莓味的。
連連很喜歡，笑得眼睛都眯在一起了。
臨到結束要走的時候，連連很是捨不得。
宋知哄她，「連連乖，咱們下回再來，現在天都晚了，得趕快回家啊。」
連連看著宋知，點點頭。
6
兩人的關係又近了些，準確的來說是宋知更親近連連了。
連連一直都很依賴宋知，但宋知剛開始有些驚異，對待連連很關心，但並不親近。
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連連之前很懂事，但遊樂場後，兩人親近了不少，連連也開始有自己的小脾氣了。
比如她鬧著要吃漢堡，要吃冰激淋，宋知不是不給她買，只是不想她吃的太頻繁。
「連連，」宋知沉了沉語氣，「真的想吃嗎？」
「嗯嗯，想。」連連眼巴巴地點了點頭。
「那，你告訴媽媽你是從哪兒來的好不好啊？」宋知試探地問道。
連連沉默了，小腦袋瓜低下去。
宋知喜歡連連，也願意把她當自己的女兒，但在這之前，她想要知道小姑娘的來處。
附近並沒有兒童失蹤的案例，街邊上也沒有張貼尋人啟事。
但宋知既然已經決定把連連當成自己的女兒了，她就要考慮小姑娘將來的生活。
連連已經六歲了，到了上學的年紀，但是現在並沒有她的身份證明。連連在她家裡已經半個月了，但畢竟她不是連連法律上認可的監護人。
如果想要連連一直待在她身邊，這一切就都要解決。
連連還是不肯說，宋知嘆了口氣，「好啦好啦，連連今天的字寫完了嗎？讓媽媽檢查一下。」
連連抬起頭，跳下沙發，跑進房間拿了本子出來。
宋知翻看著，誇獎道，「連連真棒！」
7
宋知家裡有架電子鋼琴，她閒暇時會彈一彈。
連連似乎也對這黑白交錯，發出美妙聲音的大物什感興趣，每每宋知彈奏時，連連都會在旁邊。
宋知一笑，將連連抱在膝上，伸出手指按著白色的鋼琴鍵，教連連簡單的小曲子。
這樣的日子很是美好，宋知上班的時候總是會想到家裡還有個小傢伙在等自己，又想到自己以後還有個女兒要養，就幹勁兒十足。
閒暇時間，宋知就教連連彈鋼琴，讀英語，寫大字。
宋知總是會想起母親之前對自己說的話。
母親總是要宋知好好學習，還說她小時候家裡窮，兄弟姊妹多，想要去念書都不能呢，念書好了都是為自己的將來。
連連大部分時候還是聽話的，她會乖乖的聽宋知的教導，乖乖的寫大字，乖乖的彈曲子。
但連連也有任性的時候，小孩子畢竟好動，連連也有坐不住的時候，自打上回去遊樂園玩過之後，連連總是惦記著，嚷嚷著要再去一次。
宋知跟她約定，要是她能完整地彈好一曲小星星，就帶她再去一次。
8
連連生病了。
發燒到三十九度，小臉紅彤彤的。
宋知把小姑娘帶到醫院，打了退燒針，連連臉色才好看了一些。
但人還是怏怏的，像是沒什麼力氣，整日昏昏沉沉的。
宋知又去醫院，但醫生說沒什麼大礙。
沒什麼大礙，好好的孩子怎麼會這樣呢？
宋知熬了小米粥，慢慢地餵給連連。
「媽媽~」
宋知放下勺子，「怎麼啦？」
「想去遊樂場玩。」
宋知有些為難，連連現在身體不大好，但她還是咬咬牙，答應了。
宋知帶著連連坐了摩天輪。
連連很聽話，乖乖地依偎在宋知身上，糯糯的開口，「媽媽，我好喜歡你啊。」
宋知突然心裡一酸，她摸摸連連的頭，道：「媽媽也喜歡連連啊。」
連連最近很是嗜睡，回到家的時候就有些迷糊了，飯都沒來得及吃就睡下了。
宋知將粥放在鍋子裡溫著，自己回了房間，坐在床邊看著連連。
那時候的母親也是這樣，安安靜靜的在病床上睡著了，便再也沒有醒來過。
宋知心裡沒由來的一陣害怕，胸中傳來一陣悶痛，鼻腔也澀澀的。
「媽媽~」是連連的聲音，「你怎麼哭啦？」
宋知抹抹臉，「沒有啊，是不是媽媽把連連吵醒了，要再睡會兒嗎？」
連連搖搖頭，「不是，不困了。」
「那餓不餓，喝點粥吧？」
「嗯。」
9
連連喝了小半碗粥，宋知拿了紙巾給連連擦嘴巴。
「媽媽，」連連開口了，「我剛剛做了一個夢。」
「是嗎？」宋知暗自捏緊了手掌。
「嗯，我好像見到了媽媽小時候，我真的好喜歡媽媽啊，所以才會來找媽媽的。」
宋知抱住了連連，「媽媽也好喜歡連連的，所以媽媽一定會跟連連一直在一起的。」
連連卻不再吭聲了，任由宋知抱著。
宋知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連連毫無預兆地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裡，是不是也會毫無預兆地消失呢？
宋知暫推了手頭的工作，清閒了許多。
她在家專心地陪連連，給她做好吃的，陪她一起看電視，跟她一起玩遊戲，給她買漂亮的小衣服，給她讀睡前故事。
往日裡她的身邊都會有一個軟軟的小身體，但今天卻沒有。
宋知下床，進了衛生間，又找了廚房，都沒有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甚至她的家裡，原本沙發上散滿的小玩具，衣櫃裡粉粉的小衣服，廚房裡屬於連連的小碗筷，都不見了。
宋知的生命裡，好像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的出現。
10
宋知的生活又恢復了以往的狀態，她上班打卡，下班聚餐，渾渾噩噩，不知所以。
有一天，她收到了一封信，來自她已亡的母親，來自她.....消失的女兒。
我的女兒，知知
媽媽從來沒有給人寫過信，一次也沒有，知知，你是第一個收到我的信件的人。
知知長大了，學習很好，長得也漂亮，會心疼媽媽，會照顧媽媽了，知知教會了媽媽許多。
像現在這封信，就是知知教的，其實原先有許多字，媽媽是不會寫的，不過現在會了，多虧了知知。
知知還教媽媽彈小星星，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如果我小時候學了這首曲子，那坐在鋼琴前，拍著手唱歌的就是知知了吧。
你說，是的。
可惜，媽媽小時候並沒有人教這首曲子。
那時知知還是小孩子，你說，你可以教媽媽這首曲子，你說，你還要給媽媽買好多漂亮的小裙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們一起去逛廟會。
你還要買許許多多的玩具，然後我們一起玩。
這怎麼能辦到呢？知知可是媽媽的女兒啊，怎麼會見到媽媽的小時候呢？
你一下就愣了，過了會兒又跳起來，那我以後當媽媽的媽媽不就好啦，那樣我就可以給媽媽買衣服，買玩具啦！
這下輪到媽媽愣了。
不過有一天，媽媽好像真的成了知知的女兒，知知買了許多玩具和漂亮衣服，還做了好吃的粥餵給媽媽。
知知真的長大了。
知知會成為很棒的媽媽，知知也是媽媽一直的驕傲。
知知，媽媽也好喜歡你啊。作品名:我的女兒，作者：歸期未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