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聚頭
劉維祥
張昌頭腦靈活,話頭利落,在村裡是個明白人,在街面上混得不錯,村主任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官了。夫貴妻榮,王秀花也感覺身價倍漲,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跟著一幫老太婆一起拜大神,扭秧歌,小嘴整天不停地說西家,道東家,賣弄口舌,整天播弄是非,惹得大家生厭,給她起了個「王妖精」的外號。
院門口,彩燈籠高懸,紅氈鋪地。喜慶的樂曲把張昌和王秀花老兩口催得像兩隻沒頭的蒼蠅,倒處亂竄,兩手支叉著,不知幹啥好。
「二嫂子,你有福氣,咋攤上個恁俊的兒媳婦?」鄰居張禮媳婦看罷新郎新娘的合影,一步從新房內邁出,衝著王秀花嚷嚷著。
王秀花嘿嘿樂著,心裡不知嘟囔了多少遍:「謝謝老天爺,灶神爺,真武大帝,月老娘娘,給俺送來一個俊媳婦,也不枉俺給你們燒了那麼多高香,……」
「來了,來了,迎親的車子快進村了。」張禮的二小子慌慌張張地跑進院裡。話音剛落,村口「咚咚咚」地響起了炮聲。院裡頓時忙了起來:張禮媳婦在老天爺神位前點燃了龍鳳花燭,焚起了一柱檀香。供桌前,排列了兩把太師椅,這是為張昌兩口子準備的。王秀花也笑咪咪地裝好了紅包,準備接受新媳婦的叩拜。
門口鞭炮聲起,歡快的萬鳥朝鳳樂曲聲裡,歡樂的人群簇擁著新媳婦和伴娘進入院內。充當司儀的二秀才張民,村裡的教書先生,站在天井內,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始喊話。不料,正在這時,攙扶著新娘的伴娘說話了,「俺那兒信基督,不興拜天地這一套。」說完,不由分說,那伴娘便擁著新娘子進入了新房。張民頓時楞在了那裡,嘴巴半張。張昌和王秀英兩口子面面相覷,相對無言,臉色頓時拉了下來,只有一夥半大小子嗷嗷叫著,衝進新房鬧騰去了。
喜酒宴完畢,親戚朋友吃飽喝足,紛紛離席回家。心裡不樂的王秀花對著兒子張楠說:「我的老天爺,今天這是唱的哪一出?這是娶了個啥人?」張楠也對妻子娘家人的行為不滿,心裡不爽,走進新房,說了新娘幾句。新娘子感到委屈,也不分辯,只是嚶嚶地哭。
張昌和王秀花倒挺像兩口子,他倆都能說會道,見人就像嘴上拌了蜜,話甜得讓人受不了。大概是老天爺嫌他兩口子話多,送了一個不喜歡說話的兒媳婦來和他們纏。這新媳婦李紅長相俊美,就是話少,見人只是羞澀地笑笑,算是打招呼,然後便一聲不吭。進門幾天,王秀花楞是沒聽到媳婦喊一聲「娘」,心裡大不樂意,就在院裡嘟囔,聲高腔低的,責備兒媳婦不懂事。李紅聽了也不作聲,只是在胸口劃十字,默念「阿門」。
「俺那兒媳婦話真少,臉整天腫得像發了的黃窩窩似的,一天天也憋不出一個屁來。」王秀花對兒媳婦不滿,就對街坊鄰居到處訴說。有一個叫張立的小夥子,是張楠的本家兄弟,生性詼諧,巧嘴如簧。他聽說張楠媳婦話少,不相信,就專門跑了張楠家裡,對著李紅說了起來,「嫂子,我是您本家兄弟,我來看看,給你們道道喜。」這李紅忙給張立端了水,讓了座,就笑吟吟地站在那裡,一聲不吭,活像個雕塑。追問起來,李紅才簡單答上幾個字。這張立十句話還換不上李紅一句話,不免氣餒,告辭出來。眾鄰居聽了,都哈哈大笑,譏諷張立自討沒趣。張立聽了,心裡不服,想著再生法子逗逗新媳婦。一天,張立到了張楠家裡,見了李紅,也不作聲,只是瞪著她看。停了一會兒,李紅見張立只是站在那裡不說話,心裡好奇,問道,「兄弟,你來幹啥嘞?咋不說話?」「哈哈,我是來和你比腫哩(腫:方言,話少的意思),你還是輸了。」張立說完,揚長而去。
張楠婚假結束,返回部隊。李紅獨守空房,更是整天一言不發。張昌和王秀英雖說是能說會道,但面對李紅整天冷冰冰的面孔,也是有滿腹話兒說不出口來。熱屁股貼上冷臉蛋,自討沒趣不說,還暗生一肚子氣,索性都閉嘴不吭,家裡越發冷清起來。
王秀花很迷信,她虔誠相信一切聽到的神,就是對兒媳婦信奉的耶穌不感興趣。每有節日來臨,王秀花都要疊元寶,燒香叩頭,吃飯前還要端上一碗,去圓意各路神靈,上至玉皇大帝,下至本家已過世的老爺爺老奶奶,都要慷慨地叨念一遍。每逢此時,李紅必到自己房內的耶穌聖像前,禱告一番,「萬能的主啊,原諒您那有罪的子民吧,阿門。」禱告完畢,還要在胸口劃十字。王秀花不滿兒媳對她祭神的不管不顧,只憑她一人忙活。李紅也看不慣老婆婆的妖冶神道。婆媳二人都是虔誠信神的人,既然道不同,那必然不相謀。兩人嫌隙漸大,矛盾漸深。
一年後,李紅生了個大胖小子,取名叫張強,這個小傢伙的降生給這個家庭帶來了久違的歡樂。王秀花帶孩子有經驗,包襁褓,洗尿布,煮雞蛋,熬米粥,忙得不亦樂乎。對於過慣風流快活日子的王秀英來說,這簡直是受不了。聽到大街上扭秧歌的鑼鼓鏗鏘聲,王秀花心裡難受得像百爪撓心。李紅看到老婆婆對自己伺候不上心,一服心不在焉地樣子,也心裡不滿,朝娘家娘哭訴了一番,惹得親家關係也緊張起來。
也許是王秀花照顧孩子細心,這小傢伙對奶奶特別親近,整天膩在奶奶身上。王秀花也非常疼愛自己的孫子,買吃買喝,孫子有要求無不答應,嬌寵有加。這小子反倒不與母親親近,李紅也樂得清淨。張強漸大,李紅與鄰居也逐漸熟悉起來,為基督傳道之心復隆。說也奇怪,李紅雖平時訥於語言,但傳起經布起道來,竟然口齒伶俐,鼓動力不小,在一些年輕的婦女中也發展了幾個信徒,為傳播福音,李紅召集眾信徒一起做禱告,唱聖歌。王秀花厭煩兒媳婦這一套,李紅她們幾個就聚在本村張嬸家中進行布道。到了夜晚,王秀花領著孫子去街上跳廣場舞,李紅則溜到張嬸家中,幾個婦女說說笑笑,唱唱鬧鬧,好不熱鬧。王秀花見李紅不照顧孩子,心裡煩惱,在電話裡沒少朝在外地駐軍的兒子告狀,一家人開始吵嚷不斷。
一天晚上,正跟著奶奶玩耍的張強忽然要找媽媽。王秀花正跳舞跳得高興,再加上張嬸家不遠,就任由孫子離去。不想事情太巧,張強因天黑走得急,竟一下子摔倒地上,磕掉了一顆門牙,小嘴摔得血糊糊的。孩子悽厲的哭聲引來了眾人,王秀花和李紅母子第一次爆發了激烈衝突。王秀英一蹦三尺,把李紅罵了個狗血噴頭。李紅信耶酥,主張行善事不罵人,哪是老婆婆對手。一氣之下,抱孩子回了娘家,再也不願回張莊。
王秀花打電話給兒子張楠,要他馬上回來離婚,這日子是一天也不能過了。張楠接過電話,倉惶之間,與部隊領導請了假,星夜兼程,返回家鄉。
張楠走進村口,路過張嬸門口,聽見一陣女聲傳來,原來是信基督的幾個婦女在唱聖歌,聲音悅耳。張楠細聽,竟是《十五的月亮》、《社員都是向陽花》等一些老歌的曲調,不由又好氣又好笑。回到家裡,張楠聽母親一頓哭訴,不由生氣,遂打電話給李紅。李紅在電話上聽見老公不由自己分說,劈頭就是一頓斥責,心裡生氣,也毫不相讓。也是年輕人氣盛,兩人吵嘴愈加激烈,竟相約第二天去民政局離婚。
第二天上午,張楠在民政局門口見到正抱著孩子的妻子。小兒子張強見到爸爸,從娘懷裡掙扎出來,一頭撲向張楠懷裡。聽著兒子稚嫩的「爸爸」「爸爸」的叫聲,看著妻子嬌美臉上的淚痕,張楠氣消了一半。李紅委屈地向張楠訴說著婆婆的刁蠻霸道,訴說著自己對丈夫的思念之情,張楠的一顆心,就算堅如鐵石,也被熔化了。二人領著孩子,一邊說話,一邊逛大街,前嫌盡釋,和好如初。
張昌和王秀花見兒子領著媳婦回家來了,小兩口臉上都現出高高興興的樣子。張昌不由長嘆了一口氣,對老婆王秀花說:「算了,只要他們小兩口和和美美的,咱還摻和啥?誰還沒點缺點?」王秀花低頭想了一會,也不由苦笑起來,「說起來,這李紅雖然話少點,手懶點,但長得俊,心善良,不罵人,也能湊合著過。唉,冤家啊!」
經張楠一番勸解,王秀花和李紅都互相諒解了對方,也開始尊重起對方的信仰和生活脾性,這對歡喜冤家終於又聚頭了。
作者簡介
劉維祥,山東省鄄城縣引馬鎮中學教師,中國詩歌網註冊詩人,愛好廣泛而無一精,閒暇煮文,只為廣交文友,快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