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在線9月29日訊(湘潭晚報記者 易書寶 通訊員 龍德)「5斤稻穀」是個什麼概念?
按照現在每百斤稻穀120多元的售價來折算,5斤稻穀大約價值7塊錢。按現有的物價水平,這點錢吃碗米粉剛剛夠,購買1斤豬肉還差一大截。但就是值這麼點錢的「5斤稻穀」,卻改變了湘鄉市壺天鎮雄輝村五組村民成少芳的人生軌跡。
為了讓家人吃飽,他不得不在14歲的時候跟隨堂兄去當兵。當兵期間,他又從地瘠民貧的「三南」百姓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生活的影子。雖然這是70多年前的舊事,但「5斤稻穀」所蘊含的意義,對他來說即使到今天也依然是個沉重的話題:「在那個戰禍橫生的時代,百姓們所遭受的痛苦一頁,理應在和平時期的教科書中佔有一席之位。」
家境赤貧,8口之家等米下鍋
成少芳出生於1928年,到1942年他跟隨堂兄前往第七戰區的衡陽兵站當兵時,他已在湘鄉壺天那個偏僻的小山村裡生活了14年。
說起在小山村裡的童年生活,成少芳的記憶中依然充滿了苦澀:「當時的生活很清苦,家裡除了3間棲身的茅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財產,即使是佃種的土地也沒有一壟。而在我稍稍懂點事時,家裡又接連添生了幾個弟弟妹妹,使全家吃飯的嘴巴增加到了8張。沒有田、沒有地,家裡的收入從哪來?這麼多張嘴巴又怎麼填?」成少芳說,養家的重擔都落到了父親身上。
成少芳的父親成仁存是一個篾匠,勤懇、手藝好,很受人敬重。按照當時的工價,請手藝人幹一天活,除去免費招待的午餐,報酬大約是5斤稻穀。而當時一擔(100斤)稻穀的市價大約是20塊銀元。也就是說,手藝人辛辛苦苦幹一天,所得的工錢也就是5毛錢!
「在我的記憶中,無論什麼時候,全家人最大的期望就是父親每天都有事做,否則母親的臉上又會增加不少愁雲。因為這預示著全家人又要挨餓。」成少芳說,為了貼補家用,他五六歲時就跟隨大人們上山揀野果、挖野菜、採藥材。
年紀稍大,他就獨自上山砍柴。但他砍柴和採摘野菜野果的山和地都是地主家的,人家不讓他們這些「窮鬼子」上山,一旦發現,就放狗來追咬。成少芳說,他有好幾次被追咬得遍體鱗傷。
隨兄從軍,他親歷衡陽保衛戰的慘烈
在這種食不果腹、衣不保暖的生活環境下,漸漸長大的成少芳產生了改變現狀的想法,而他的這一想法與父親的盤算不謀而合。
於是,在1942年春,成仁存把不到14歲的成少芳交給了在第七戰區衡陽兵站擔任上尉的堂侄,希望藉此能改變兒子的命運。
成少芳所在的衡陽兵站,其實只是一支為前線服務的後勤補給部門,其實際工作內容主要是為前線部隊徵兵徵糧。入伍後,成少芳被分到兵站下屬的糧庫從事徵收、保管和分發工作。
成少芳說,衡陽兵站原本是為第九戰區薛嶽管轄的部隊服務的。抗戰後期,國民政府根據實際需要,將兵站劃歸到了由余漢謀統轄的第七戰區。他記得很清楚,當時第七戰區的後勤總監為陳崇範,兵站站長則是成阜章。而這個成阜章正是把他從家鄉帶出來的堂兄。成少芳說,在兵站,他不用再擔心吃不飽,當時部隊的配給是25兩(16兩為一斤)一天,吃飽飯一點問題也沒有。
他回憶說,1944年6月中旬前,他們兵站的糧庫一直設置在衡陽城內。直到侵華日軍侵佔長沙,並沿京漢鐵路南下進逼衡陽外圍時,他們才接到轉移的命令。
「但此時情勢已經相當危急,侵華日軍的來勢很兇猛,6月15日侵佔長沙,6月17日其先頭部隊就到了衡陽的外圍,並與防守衡陽的部隊有了零星交火。雖然在此之前,糧庫預先就將大批的軍糧進行了轉運,但侵華日軍進軍的速度卻打亂了我方的軍事部署,我們的轉移也只能在敵人炮火的夾縫中伺機而動了。」也正是因為這一遲滯,使非作戰士兵的成少芳見證了衡陽防守戰的慘烈。
「戰鬥是從衡陽市郊一個叫泉溪的地方打響的,守軍的一個營抵擋了侵華日軍一個師團的進攻。到六月下旬,日軍開始進攻衡陽城外的『五馬歸巢』飛機場,我們的駐地離飛機場不遠,為了以防萬一,兵站把我們這些守糧兵也武裝起來了。」成少芳說。
「但可惜的是,日軍的進攻路線似乎與我們防守的地方有偏差。我們不斷地聽到隆隆的炮聲從飛機場方向傳來,很激烈。打探消息的士兵回來報告說,在飛機場,敵軍對我軍陣地的輪番轟炸持續了整整一天,陣地上用以掩蔽的雜草和樹木被燒了個一乾二淨,挖好的戰壕也被震落的泥土填平,隱藏在戰壕中的士兵傷亡很大,有些甚至被活埋在了戰壕中。但剩下的士兵卻打得很英勇,只要敵人炮火一停,步兵一露頭,密集的子彈便猛烈地招呼過去……這些消息讓我們熱血沸騰,紛紛請求上戰場殺敵。但遺憾的是,直到離開,我們的要求也未得到批准。」成少芳說,即使在多年後他脫掉軍服回歸故鄉,這個遺憾依然在他的心中揮之不去。
轉戰「三南」,抗戰勝利讓他喜極而泣
從衡陽撤離出來後,成少芳他們被疏散到了郴州一個偏僻的鄉間。「我們在那裡駐紮了大約半年,因為擔心被日軍發覺,不久就轉移到了廣東韶關。駐紮地當然不是在城裡,而是離城很遠的一個山谷中。」
在成少芳的印象中,從衡陽失守一直到抗戰勝利的一年多時間,他和戰友們就一直在山裡轉。他說,當時由于衡陽失守,在不長的時間裡,侵華日軍就佔領了京廣鐵路沿線的主要大中城市,唯一無法觸及的只剩下交通閉塞的鄉村和山野。而他們在山裡不定時的轉移,很大原因是為了躲避侵華日軍及漢奸組織的偵訊和追擊,保證籌集到的軍糧的安全。
但這樣行無定蹤的轉移,卻給成少芳他們的軍糧籌集和保管增加了很多麻煩。「到韶關後沒多久,我們又轉移到了江西的『三南』(江西贛州市下轄的龍南、定南、全南3縣的簡稱,是江西省內客家人的主要聚居地)。」
這裡山高森密,交通極為不便,雖然在地域上與廣東接壤,但大山的阻隔卻使這裡變得閉塞而且極度貧窮。「我們能籌集到的糧食很少,而從鄰近地區籌集的糧食在運送上又面臨極大的難題,不但車輛無法行駛,即使是騾馬隊也無法攀越那些險峻的山嶺。很多時候,糧食的運輸完全依賴人力的肩扛手提。」成少芳說,每天都在山裡轉的日子雖然讓他們感覺辛苦,但讓他感覺更濃烈的是「這樣的日子很窩囊。」有一段時間,他說他做夢都想離開大山。
1945年9月初,日本投降的消息終於傳進大山,傳到了成少芳所在的運糧隊。「那天聽到這個消息後,我先是一愣,接著就感覺臉上潮潮的,用手一摸,才發現不知不覺流下了淚水。」成少芳說,他當時之所以這麼激動,確實是感到這個勝利的來之不易。
「在衡陽城裡,我親耳聽到守城士兵們同仇敵愾的吶喊,親眼看到士兵們為打退敵軍進攻,不惜以身赴死的壯烈;在郴州、在韶關、在三南,為了保住來之不易的軍糧,我們任由山嶺間的碎石和荊棘劃破衣服和肌膚……」他說,每一個人的付出和努力,都是為了勝利的這一天。「你說,這一天終於來了,我們能不激動,我們能不流淚?」
老人的言語,老人的神情,即使是在70年後,也似乎讓我們感受到了當年那種久歷艱辛後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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