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娜
和解,不是一味的原諒,不是自責的虧欠,不是美化的懷念。
1
如果不是看新聞,突然看到撒貝寧的深沉,也不會刻意去搜他的資料,然後發現這個有毒的大男孩,已經44歲了。
從《今日說法》裡,全國人民都喜歡的一本正經、慷慨激昂的小撒,到後來《開講啦》《出彩中國人》《挑戰不可能》《主持人大賽》裡,多才多藝又機智幽默的小撒。
撒貝寧用正統卻不說教的腔調、幽默而不膚淺的搞笑,讓觀眾像中毒一樣,深陷其中,欲罷不能。
有網友形容他:「撒貝寧有毒,是那種讓人笑到鼻涕冒泡的毒。」
芳心縱火犯撒貝寧話說,11月4日,有毒的「芳心縱火犯」撒貝寧,在升級當了爸爸後,在公眾場合罕見地提到自己的私生活:去年12月,妻子李白給他生了一對龍鳳胎。
兩個小傢伙出生後,他第一個發微信通知的人,是他媽媽:「你的兩個小孫子出生了。」發完之後,他突然意識到,再也不可能收到媽媽的微信回復了。
因為,幾年前,小撒的媽媽就因突發腦溢血,突然去世了。
「媽媽去世後,我翻開自己和她的聊天記錄,才意識到,我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在同事、朋友和人際交往中,和母親的聊天記錄僅有寥寥數語,連一條語音都沒有。」撒貝寧說,對媽媽的虧欠,成了他一生的痛。
他在失去母親後才明白,親情耽誤不起,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再也沒法彌補了。
但他會一直留著媽媽的微信。
遇到什麼想說的事兒了,和媽媽說道說道,把之前錯過的,沒能和媽媽分享的,沒有機會說出口的話,用這樣的方式,去彌補去償還。
撒貝寧談母親相信很多和父母告別過的人,都有這種虧欠心理。
這是怎樣的一種情感?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亡,人生只剩歸途?還是,只有失去了,才在懊悔中明白親情的珍貴?或許,都有。
但,又不僅僅如此。
國民最喜歡的主持人小撒也好,平凡如你我的普通人也好,我們和父母之間的漸行漸遠和告別失散,更像是生命的一種警示:我們自以為永遠會站在身邊的人,是會突然離開的。
也是一種因果的輪迴:輪到我們當了父母,才能在感同身受中,釐清和父母的連接。
所以,我們對父母的情感和懷念,更像是對自己的交代和勸解:那個老了後走了的人,再也沒法回來。
而我們要用一次次的追尋和致敬,讓自己心頭的愧疚和自責,不再那麼明目張胆,赫然顯現。
經常搞笑的撒貝寧突然深情,讓我想到另一位看似沒有正行的明星。
2
「爸,剛剛試著給你撥了一個電話,已經是空號了,好希望電話能通,哪怕是陌生人,我也會聽很久很久。爸,節日快樂,愛你。」
這是演員鄧超,在父親節,寫給父親的話。
鄧超微博
父親,曾是鄧超最深的痛,也是他最沉的愛。
1979年出生的鄧超,是江西南昌人。
鄧爸爸是博物館的書記,媽媽是工廠幹部,他們是以半路夫妻的身份,結合的。
當年,媽媽帶著大姐,父親帶著大哥和二姐,組建一個新家庭後,生下小兒子鄧超。
因為鄧超最小,自幼搗蛋調皮,姐姐和哥哥們都非常寵溺他,唯獨父親對他嚴格到苛責。
為此,父子之間經常發生激烈的衝突,甚至到了相看兩厭、冤家路窄的地步。
鄧超和父母
「我們父子之間,曾經的關係冷若冰霜,不可調和。可父親病後,我終於明白,親情需要及時珍惜,因為人生無常,有很多遺憾是無法彌補的。」鄧超說,2003年到2005年,父親和大姐相繼患上重病,那時,他為了掙錢,給家人治病,什麼戲都接。
2011年,他和孫儷結婚,他被評為中國電視劇20年「突出貢獻人物」,他獲得香港電影金像獎,他榮登福布斯中國名人榜。
被腎病折磨已久的父親,卻在那年永遠離開。
從此後,鄧超再也沒有爸爸,再也沒有人用嚴厲到近乎苛刻的方式,控制他也深愛他。
後來,已成兩個孩子父親的鄧超,執導了《銀河補習班》,用一對父子啼笑皆非的共處時光,講述父與子之間那休戚相關的愛和成長。
這,是鄧超獻給父親的禮物。
《銀河補習班》中的鄧超
當時,《銀河補習班》在南昌路演時,鄧超在觀影席上,特意給父親留了一個空位子。
那個空位子上,註定等不來父親的影子。
但他一定要留,就像撒貝寧明知道母親不會回復,還一定要發那條微信一樣:唯有這麼做,才能表達他們對父母的愧疚和思念,才能讓自己好過一點點。
是的。
父母和孩子之間,所有的戰爭與和解,所有的傷害和原諒,所有的疏遠和靠近,所有的逃離和回歸,都不是簡單的一句「我理解了你」,能夠囊括的。
它更像是,父母一去經年,我們也不再年輕,歲月和人事的磨礪中,我們把父母走過的人生,以不同的方式重走一遍。
然後,我們理解了自己,原諒了自己,接納了自己,也讓精神穿越時空,重返過去,以寬容而豁達的救贖,靠近無法再見的父母。
所以,與父母的和解,不是原諒了父母,而是我們接受了自己。
不是理解了父母,而是理解了我們的過去。
不是擁抱了父母,而是終於學會愛的我們,緊緊地擁抱了自己的今天和過去。
這樣的認知,在另一位作家的父與子的故事裡,被詮釋得更加清晰。
3
「父親,你一輩子給了我很多。我想最後再要一點,要你一個清醒的笑容,一個確鑿的認可,一聲安慰,一聲原諒,一個父子情深的擁抱。可你沒有,父親,你就那麼走了。」
這是《朗讀者》中,作家麥家老師在《致父親》中,說的一段話。
麥家《致父信》
麥家和很多人一樣,是農民的兒子。
粗糲生活和政治運動,讓他的父親執拗又暴躁。
打,用拳頭樹立權威和家風,曾是父親和他交流的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
12歲那年,麥家在學校和同學打架,三個人打他一個,老師還拉偏架。
麥家氣不過,晚上堵在打他的一個同學家門口,準備和對方決一死戰。
父親知道後,提著一根毛竹槓趕來。
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麥家,以為父親來給自己討公道。
誰知,當著一群看熱鬧人的面兒,父親上去狠狠扇了他兩個耳光,打歪了他受傷的鼻梁,他的鼻血像割開喉嚨的雞血一樣噴出來,一滴滴從胸脯流到褲襠……此後,長達17年裡,麥家再不願和父親說一句話。
麥家談和父親的戰爭
父親不知道的是,麥家那天之所以在學校和同學打架,是因為他們罵父親「反革命」「牛鬼蛇神」「美帝走狗」,罵麥家「狗崽子」「小黑鬼」。
麥家為了捍衛父親,才和同學動手,而父親卻不分青紅皂白地將他暴打受傷。
「就是從那以後,我變了,變成了一個孤獨的孩子,不愛出門,不愛出聲……我的心裡充滿了痛和恨,找不到地方發洩,在日記裡發洩。我至今記得,我寫的第一篇日記就是發誓以後不再喊你爹。我說到做到——你一定記得——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喊過你爹。」
35歲之前,父親是麥家的仇人。
他好好讀書,是為了離開父親。
他只給母親寫信,是為了報復父親。
他改掉自己的姓名,就是為了懲罰父親……直到後來,麥家自己也當了父親。
發誓不會像父親那樣,用粗暴的方式對待兒子的麥家,依然遭遇了兒子的叛逆和牴觸、誤解和遠離。
他像陪伴一頭老虎一樣小心翼翼伴著兒子,在另一個極端體驗到為人之父的孤獨和深情。
他漸漸理解了父親:那個被時代和命運傷害的老頭兒,一次次把拳頭伸向最愛的兒子,是錯誤的,是可憎的,是可以不被原諒的。
但他自己,何嘗不是那個年代、那場運動的受害者。
我們的父母,也是原生家庭和局限選擇的受害者。
這是走出原生家庭創傷的所有孩子,都該突圍的第一堵牆。
洞見這一點,我們才能學會歸責,把時代的歸時代,把父母的歸父母,把自己的歸自己。
才能不再用父母的錯誤,一味懲罰自己,一輩子活得痛苦且充滿戾氣。
2008年,汶川地震發生時,憑藉《解密》《暗算》等著作,榮摘「矛盾文學獎」「巴金文學獎」的麥家,被調到北京工作,成為名噪一時的作家。
臨走前,他去汶川災區走訪。
在滿目瘡痍的廢墟上,他看到許許多多失去兒子的父親,也見到許許多多悼念父親的兒子。
他們的眼淚和悲傷,都讓麥家想到自己81歲的父親。
他忽然想到,這些年,他沒有擁抱過父親一次,沒有給父親洗過一次腳,沒有給父親剪過一次指甲,沒有說過一句「爸爸,我愛你」……
那一刻,他作出了一個決定:不去北京,回到浙江老家,回到父親身邊。
只是,他回到家後,身患老年痴呆症的父親,早已不認得他是誰。
那個給了他生命和骨肉,也給了他傷害和深刻的老人,迷失在衰老和遺忘的罅隙裡。
麥家和父母
「你病倒後,我特別怕你死,我要贖罪,我要補錯。我欠你的太多,我要還給你。」
此後三年,每個周末,不論多忙,麥家都要趕回家,餵父親吃飯,給父親洗腳,抱父親上床,陪父親睡覺,大聲喚著「爸爸」,希冀父親能清醒過來,給他一句明確而肯定的認可。
但直到父親去世,他也沒有得到這樣的機會。
慶幸的是,在父親最後的日子裡,麥家用短暫而溫煦的時光,治癒了內心的黑洞和憎惡,也完成了對自己的救贖:他像照顧幼兒一樣,照顧痴呆的父親。
用愛和包容。
用孝和反哺。
他也通過這樣的方式,治癒了童年裡那個一直流淚疼痛的自己。
是的。
和父母的和解,不僅僅是向父輩的靠近,更是對靈魂深處那個我們自己的抵達。
我們對自己抵達得越深,理解得越透,接納得越徹底,我們才能變得更強大。
因為,當我們不再是個那個憤怒的、叛逆的、疼痛的、乞求愛的小孩,我們才成長為從容的、平和的、強壯的、展示愛的大人。
這,才是我們和原生家庭的真正和解:不必說原諒或不原諒。
我們已經強大到,不再吝嗇愛。
不必說理解或不理解。
我們已經慈悲到,心頭無怨憎。
因為,所有的愛和理解最終滋養的,不是父母,而是我們自己。
4
人世間,最傷感的事情,是我想靠近你,但你已經遠去。
人世間,最值得的事情,是你雖然已經遠去,但我因為理解你,而更愛自己。
這是我們和父母、和原生家庭的終極秘密:
和解,不是一味地原諒,不是羞恥的愧疚,不是美化的懷念。
而是,我懂了你,並由你看清了自己,然後一小步一小步,走向前去。
在你無法抵達的明天,活成了我期待的自己。也活成了我自己的孩子,頭頂的那盞燈,腳下的那塊地。
我像你。
但我更是自己。
謹以此文,獻給所有和父母有著深切連接的朋友。
編輯:王三十三
校對:楊嘻嘻
終審: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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