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機率理論,一個隨機事件有時會一連串發生來解釋,事情剛好就一起發生了。
而這就是為什麼有的人好像生來就是幸運的。假如人們的命運是宇宙間一顆骰子滾動所決定的話,那麼有些人就是會比另一些人幸運。
也就是說,我們的運氣看似一樣,但有些人的好運就是要多一點。
而這多一點的好運,往往能改變一個人的一生,甚至一段歷史。
試想,公元(747年),高考準備充足的杜甫若運氣好一點,沒有遇上權相李林甫,杜甫的日子還會過得這麼慘兮兮的麼?
我想不會。
倘若,公元(728年),驚恐的孟浩然若帶上那麼一點點好運,獻給唐玄宗的是自己的成名作《望洞庭湖贈張丞相》還會被放歸襄陽麼?
傻子都知道不會。
然而,他們的結果都不盡如意。
他們差什麼,兩個字——好運。
由此可見,好運是一種獨一無二的技能,並不是人人都有。
而本篇的最佳男主角就擁有這項獨一無二的才能。
公元(649年-655年),給大唐留下無數名畫的畫家閻立本被派遣到河南做黜陟使。
某天,他去了一趟開封。
遇到一個剛剛過20歲生日的年輕官員,年輕官員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官職低微而對他鞠躬卑膝,相反對於他的到來反而顯得很平淡。
年輕人不卑不亢的姿態引起了他的注意。
會後,他特意讓人將年輕人留了下來,進行了一番交談。
一番交談過後,他發現這位年輕人頗有謀略,性子溫和,做事頗有法度。頓時對其刮目相看。
事後,他派人對年輕人做了一番調查,知道這個年輕人叫狄仁傑,出身太原狄氏,通過明經舉入仕,大學剛畢業就被分配到汴州判佐。
工作做得一絲不苟,沒什麼披露,儘管如此,他依舊被人誣告。
通過研究他發現,這些誣告是莫須有的罪名,這個並不奇怪。
歷朝歷代這樣的事多得去了,不差他一個。
可事情怪就怪在,明知道自己被冤枉,狄仁傑卻沒有反駁,甚至沒有喊一聲冤枉。
這個奇怪的舉動,引起了他的好奇。
「我問你,你為何明知道自己是冤枉的,為何不反駁?」三天後,閻立本坐在狄仁傑辦公桌的對面盯著他問。
「反駁有用麼?」狄仁傑淡淡地應了聲。
「你不說,怎麼有人知道你是冤枉的!有些事是要靠嘴巴說的!」閻立本微微將眼眸往狄仁傑的臉上抬了抬頭。
狄仁傑一笑:「我所做所為,無愧於心,說什麼?」
「好一句無愧於心,就憑你這句話,我給你主持公道!」閻立本忽然站起來大聲說道。
第二天,開封的官場變得熱鬧非凡。
堂堂河南道黜陟使親自為一個叫狄仁傑的小官說好話,不光如此,還以人格擔保了狄仁傑那些莫須有的舉報事實是假的。
一時之間,許多人都在打探這個叫狄仁傑的辦事員是什麼來歷,為何會這麼快獲得了上司的上司賞識。
一番打探下來,他們大失所望。
除了法律學學得很牛逼之外,這個叫狄仁傑的辦事員根本就是個三無官員——無錢、無權、無背景。
更讓他們感到驚訝還在後頭。
大名鼎鼎的閻立本臨走時,又送了一句話給狄仁傑,「仲尼稱觀過知仁,君可謂滄海遺珠矣。」——《新唐書·狄仁傑傳》
意思是說,你真可以說是滄海遺珠啊。
這個評價高得嚇人。
眾官員很難相信,這是閻立本說的話。
但事實勝於雄辯。
沒過多久,眾官員又被一條爆炸性的新聞給震驚了,狄仁傑被擢升為并州都督府法曹,掌鞫獄麗法,督盜賊,知贓賄沒入。
瘋了,瘋了!
這是河南所有官員三個月後的看法。
當然也有些官員認為,這是狄仁傑的運氣好,碰上了慧眼識珠的閻立本,倘若換成是自己說不定比他更好。
不否認,在運氣上狄仁傑確實好那麼一丟丟。
可我們靜下心來仔細看,是這樣的麼?
當然不是,作為大唐第一畫家,閻立本擅長畫臺閣、車馬、肖像,尤其是重大題材的歷史人物畫和風格畫。
歷史的厚重不是通過幾張紙,幾個記錄就能繪製的,需要的是經過不斷的觀察,揣摩去發現藏在歷史表面的真實。
而這項技能,毫無疑問是閻立本獨有的。
這也是為何他的歷史畫像《太宗真容》《秦府十八學士圖》《凌煙閣功臣二十四人圖》《八駿圖》《步輦圖》,能做到形象逼真傳神,被後人譽為「丹青神化」
。
因為畫筆已經穿過了歷史的表層,找到了更加真實的東西。
因這個原因,一般人根本不配讓他畫。但狄仁傑成為他在人群中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非畫不可的人。
閻立本事後對其近侍坦言:被我凝視而毫無動容之色的人,實在從未見過,狄仁傑是第一個。
可見,運氣的背後是才華,這份絕無僅有的才華吸引了閻立本。
上元二年(675年),由於工作出色,狄仁傑被選調到長安,擔任大理寺丞(從六品)。
按照大唐規定,大理寺丞分管中央各部門有地方各州的司法案件的覆審的工作,過手的都是大案要案。
稍有不慎,就會釀成大禍。
這個工作看似風光,其實是個高危工作。
狄仁傑很好的勝任了這個工作,他在一年內判決大量積壓案件,涉及一萬七千人,卻無一人冤訴。
如此大的工作量,如此完美的結果,運氣能做到這一點麼?
顯然不能,可見運氣的背後是傑出的審訊和判案能力。
公元676年,武衛大將軍權善才無意中砍伐了昭陵(唐太宗李世民與文德皇后長孫氏合葬墓)內的柏樹。
氣的唐高宗血壓蹭蹭蹭往上飆升,當場表示要殺了權善。
是狄仁傑上奏,提出了按罪當予以免職的處分。
當時唐高宗不同意,下令誅殺權善才。
依舊是狄仁傑堅持認為,權善才罪不當死。
唐高宗勃然大怒,說:「權善才砍了我父母陵墓上的樹,驚擾了二老神靈,使我落下不孝的罵名,必須將他殺死。」
當時周圍的大臣們給狄仁傑拼命地打眼色,那意思很明顯,沒必要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得罪了皇上。
但他沒有理會,繼續對皇上說:「您也不想因為一棵樹就去殺大臣,讓後人把您當做昏君來看吧?」
就這樣他愣是從刀口上救下了大將軍權善的一條性命。
因為這件事,唐高宗任命他為侍御史。
很顯然這並不是一個舒服的職位,凡是接觸的人不是家裡有礦,就是背後有爹的主兒。
怎麼做都討不到好處,凡是有點腦子的人都不願意接這個燙手山芋。
但狄仁傑很爽快的接了,在他看來,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法度之下,你幹嘛就幹嘛。
只可惜,總有幾個不知趣的刺頭。
當時擔任左司郎中職務的王本立自恃皇帝寵信,就喜歡做這個刺頭,大臣們都很畏懼他,更不敢依法懲治他。
狄仁傑沒有這個顧忌,上任的第二個月就在釘釘上給皇帝上了奏表,列舉了王本的種種不法行為,請求依法對王本立加以懲治。
儘管狄仁傑為此受到了不少威脅,但他依舊堅持自己的意見。
過激的時候,他甚至和皇帝都槓上了,要求皇帝先將自己流放到荒涼不毛之地,用來告誡後來的忠貞之臣。
最終狄仁傑獲得了勝利
皇帝特命有司依法懲治王本立。朝廷肅然。
似這樣的事還有很多,比如狄仁傑外放江南巡撫時,江南之地遍布淫祠(指民間自行設立、不在祀典的祠廟)。他第一時間奏知朝廷,焚毀淫祠一千七百餘所,只留下四所祠廟,以供奉夏禹、太伯、季札、伍員。當時反對的人很多,罵的人也很多,嚴重的時候每天都有問候他的祖宗。
他依舊堅持做了。
出任豫州刺時,他運氣不太好,碰上了越王李貞在豫州(治今河南汝南)起兵反抗武則天,朝廷派宰相張光輔率軍討平叛亂,可這位老兄著實有些縱容手下。
一干人等到處收取保護費不說,還喜歡吃東西不給錢,弄得百姓很苦惱,還是他毫不客氣地將張光輔罵了一通,說他罪責比反賊李貞更大。
這事兒自然引起了老傢伙的不滿,回朝彈劾他出言不遜,侮辱宰相。
為了這事兒,他被為復州刺史。
如果說這是運氣,那麼運氣的背後是他骨子裡的剛。
這樣的事他做了多少件,他自己都記不清楚,但每次碰上了,他依舊會說上幾句。
這樣什麼都不怕,一心為公的辦事風格,倒也為他贏得了不少好口碑。
靠著四十幾年如一日在基層積累的經驗,加上良好的口碑。
在他61歲那年,他終於成為了國家的高級幹部。
他很清楚的記得那年是個秋天,他接到了朝廷的詔令,由洛州司馬升任地官侍郎,代理尚書事務,並加授同鳳閣鸞臺平章事,成為宰相。
人生到了這兒似乎是走上了巔峰。
接下的日子只要小心應付,凡事不要強出頭,凡事留一線,他相信一直到死他都會平安無事。
只可惜,他的骨子裡沒這個想法。
碰上了不平之事,該說的還是要說,該做的還是堅持做了。
這樣的脾性自然惹得一些人不高興。
長壽元(692年)正月,酷吏來俊臣誣告他謀反,將他們逮捕下獄。
這些人的目的,他心知肚明,所以他很知趣的配合了他們演了一齣戲。
按照朝廷律法規定,一經審問即承認謀反的人可以減免死罪。
他當場認罪道:「大周革命,萬物惟新,唐室舊臣,甘從誅戮,反是實!」
來俊臣得到口供,將他收監,只待來日行刑,不再嚴加防備。
他偷偷從被子上撕下一塊帛,書寫冤屈情況,塞在棉衣裡,讓人帶回家,由自己兒子替自己說明冤屈。
這次他的運氣也不錯,平安的從最可怕的監獄裡走了出來。
與其說這次能活著是好運氣,還不如說是運氣的背後是他61年的人生經驗。
有時候經驗比運氣更好用。
因為得罪了來俊臣,他被貶到彭澤,擔任縣令,一當就是5年。
這5年來,他一直夢想著再一次回到朝廷的中樞。
倒不是說他想當什麼宰相,而是他知道自己還有一件大事要做——光復李唐。
這不是說他見不得女人當皇帝,男人也好,女人也罷,誰對百姓好,誰有利於國家,他就支持誰。
武則天早年知人善任,重視選拔人才,開創殿試、武舉及試官制度,使得賢才輩出。獎勵農桑,改革吏治,百姓都有好日子過,他當然是盡力輔佐。
可這些年,她老了,開始興起「酷吏政治」,生活上更是豪奢專斷,漸生弊政。
如果繼續放任下去,這個國家就完了。
從國家長遠的利益看,李家更適合做接班人。
為此,他必須重新回到大唐的權利中樞,為大唐把好最後一關。
這次好運再一次給了他希望。
一場契丹叛亂將他推到了前線,他不顧親友的勸阻,大力保舉李楷固、駱務整兩位契丹降將領兵殺敵。
兩人不負眾望,很快就掃平契丹,在含樞殿行獻俘之禮。武則天大宴群臣,席間向他舉杯勸酒,道:「這都是您的功勞。」
他知道,他可以回去了。
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是對的,公元697年,他再一次回到了宰相的位置上。
他知道這是老天爺給的最後機會,不可有一絲一毫的錯誤。
為此,他舉薦了荊州長史張柬之、夏官侍郎姚崇、監察御史桓彥範、太州刺史敬暉等數十人,暗中加以培養,用不了多久這些人將會成為光復大唐的最中間的力量。
其實,他也猶豫過要不要採取更溫和的方式,這樣對大家都好一點。
為此,他甚至不惜親自給武則天解夢。
這天,武則天夢到自己下雙陸(古代一種棋盤遊戲),卻始終不能贏。
夢境這玩意其實他也不懂,但他知道這是一次機會。
女人到了一定年紀,坐到了一定的位置,最信的就是這個。
不然也不會有什麼第六感。
所以他很知趣的說:「雙陸不勝,是因為沒有子了,這是天意在警示你。太子乃是天下根本,根本一動,天下就危險了。」
見武則天猶豫,他趕忙問了一個問題:「皇帝立兒子為太子,千秋萬歲後可以配享太廟。若立侄子,從沒聽說有將姑姑配享宗廟的」。
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實則是危險重重。
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
好在,在這個敏感的問題上,武則天只是不高興,並沒有表示多大的不滿,在自己一句:「王者四海為家,天下的事都是陛下家事。君王是元首,臣下為四肢,猶如一個整體,況且臣忝任宰相,怎能不管呢?」的辯解之下,放過了他。
經過這次談話,他心裡也明白了。
柔和的路子是行不通的,縱然他不願意流血,但流血不可避免。
作為這場大戲的總導演,他不能不提前布置一切。
唯一可惜的是,歷史沒有讓他親自看著自己導演的大戲搬上大屏幕。
公元(700年)他病逝,武則天廢朝三日,追贈文昌右相,諡號文惠。對此,他是有些愧疚的,可一想到大唐千千萬萬的百姓,他也只能嘆息一聲了。
5年後,太子李顯、宰相張柬之、崔玄暐等大臣按照他生前寫好的劇本,在首都洛陽紫微城發動兵變,逼迫女皇帝武則天退位。大唐就此光復。
如果說這次上天再一次將好運給了他,那麼他可以自豪的說,這場好運的背後是我狄仁傑71年來對大唐的忠心。
你們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