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趙窪初中
半夜時分,小強忽然醒了,沒有緣由的想起了小芳,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想到她了。思緒猶如決堤的河水頓時漫延開來……
那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後期的事了,小強家在農村,上面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大哥和姐姐已經成家分家另過。小強家在村裡門戶單,爺爺奶奶走的早,父親老實巴交,全憑母親精心持家,一家人才勉勉強強湊合過日子。
都說莊稼漢愛老么,可是家裡實在太窮了,小強也不比哥哥吃得好、穿得好。不過父親看他讀書還有幾分天賦,就努力供他讀書,而哥哥很早就輟學了。小強也很爭氣,小學時學習一直很好,考上了趙窪鎮的直屬中學-趙窪鎮中。
趙窪鎮中在鎮政府的西面,周圍被大片的麥田包圍著,鎮中和鎮政府中間還有一條小溪,據地理老師吳老師考證,小溪屬於漢江的一條支流刁河的一個發源地,刁溪上有一座小橋,兩邊的公路連接著趙窪鄉和西部的幾個村子。
鎮子南邊有一座小山,形狀像一個烏紗帽,因此命名「紗帽山」,紗帽山下幾條小溪匯集到一起,政府在這裡修建了一座水庫,灌溉著下遊的幾萬畝良田,甚至惠及臨縣等州市。
鎮子的東邊是本縣最爛的高中--趙窪高中,因為升學率低,生源不斷萎縮,前兩年改為職業高中後,有了定向招生名額,這兩年情況才慢慢好轉。,政府還撥了專款蓋了一座三層的新教學樓還沒有投入使用。
本縣最好的高中是縣城一高,那個時候大學還沒有擴招,一高的升學率就達到了三分之一多,是無數農村孩子走出農村的唯一希望。趙窪鎮中那兩年升縣一高中的升學率挺高,不容易考進去。
本來能考上鎮中,大家都誇小強聰明,小強也躊躇滿志,夢想能考上縣一高,再考上大學 ,來改變自己及整個家庭的命運 。
那個時候初中才開始學習英語,可小強因為家裡窮,沒有買英語練習冊,導致英語學不會,慢慢的就變成了學渣。
轉眼間到了初三,小強由於上學早、年齡小、生活差,身體還沒有開始發育長開,每次排座位,小強都坐在最前邊,同樣坐在前排的還有小石、小真、小全等幾個人。
開學第一天,下課時小強蹦蹦跳跳的去了一趟廁所,回來走到教室後門的時候,發現靠後門的位置坐了兩個女生正在竊竊私語,忽然一個女孩笑了起來,笑聲像銀鈴一樣很是清脆。
小強看了看她們,也不認識,看穿衣打扮不像農村來的,應該是從別班分來的新生。
其中一個女孩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下身穿了一件紅白相間的花格裙子,由於是熱天,她的襯衫稍微挽了挽,露出了粉白的胳膊,像白色的脂玉一樣。
小強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孩,就多看了一眼。忽然那個穿裙子的女孩不經意回頭看了小強一眼,四目相對,小強覺得腦子嗡的一聲,仿佛那女孩看穿了他的靈魂一樣,讓他心跳驟然加速。
小強慌慌張張跑回自己的座位,好半天才回過神。他想,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這麼心慌?
他偷偷的回頭看了一眼,兩個女孩仍然在低頭聊天,絲毫沒有注意到他。
小強沒有意識到,這個穿花格裙子女孩的驚鴻一瞥,就走進了他的心裡,再也走不出來了,這一住就是一生。
從此小強就開始留意這個女孩的一舉一動,他打聽到女孩名字叫小芳,另一個女孩叫小雪,她們的父母在鎮上工作,家境要比農村的孩子好一點。
小芳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從不塗脂抹粉,平常時候穿一身洗的發白的草綠色軍裝上衣,灰色的褲子,或者穿一件「公安藍」的上衣,扣子扣得整整齊齊。
這衣服穿在別人身上再平常不過,可穿在小芳身上就顯得落落大方,十分得體,自帶光環。有時候她會穿上花格裙子,配上一雙白底紅點的運動鞋,顯得青春活力四射。
小芳一般不和別人打鬧嬉戲,無論走路還是課堂學習,她都顯得優雅得體,舉手投足之間顯示出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成熟穩重。
小強很想用一個詞語來形容一下小芳,他覺得漂亮、美麗這些詞語配不上小芳,想了很久他覺得用驚豔這個詞才勉強配上小芳的形象。
當時的初三一個班有八十多個學生,都是十幾歲的青春叛逆期,什麼樣的孩子都有,可無論多調皮的男孩子在小芳面前都規規矩矩,不敢造次。
小強當時不明白為什麼,多年以後,他才明白,那叫氣質。
小芳的氣質驚豔了趙窪鎮中的幾屆學生,驚豔了很多人的少年時光,也包括小強。
幾天後,班主任胡老師重新排了座位,小芳給老師提要求去坐了一個偏僻的靠牆的位置,同桌還是小雪。
小雪是一個性格陽光豪爽的女孩子,說話辦事風風火火,看到一些不平之事,當即就會說出來,很多時候,小芳不想出面的事,小雪就幫她擺平,兩個人形影不離,好的像親姐妹一樣。
此後的一年間,她們兩個再也沒有更換座位。有幾個男孩子或明或暗的把座位調到了小芳的周圍,小芳對此視而不見,每天按時上課、放學、認真完成學業。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小強每天上課前都裝著認真讀書的樣子,卻豎著耳朵、眼睛瞄著小芳和小雪進教室必經的那個窗戶,聽著小芳輕盈的腳步聲、看著小芳嫋嫋婷婷的走過來,坐到座位上,他才覺得安心。若有一天見不到小芳,小強的心裡就覺得難受。
小芳喜歡清靜,不太喜歡運動,每天早上早操時,跑一圈後小芳就偷偷的溜進教室早讀了。小芳學習成績很好,抓紀律的老師有時看見也裝著沒有看見。
小強對小芳越來越迷戀,一次上體育課時,小強偷偷溜回教室,想看看小芳的課桌,看看她寫的字、讀的書。
他剛打開小芳的書,就聽到女生的聲音走了進來,小強嚇得趕緊趴到課桌上裝睡覺,進來的正是小芳和小雪,看見小強趴在桌子上,小芳走過來對小強說,「小強,你怎麼了?」
小強不敢抬頭,「我肚子疼」。
小芳說,「看你這麼難受,趕緊去看醫生吧」!
「不用了我歇歇就好了」,小強慌忙說。
小芳就和小雪在教室裡說說笑笑,談論學習的事。小強如坐針氈,動也不敢動,覺得這一節課時間太長了。好不容易等下課了,小強才鬆了一口氣。
小芳和小雪是走讀生,每天夜自習放學後兩人就結伴回鎮上的家。小強也隨著人流跟著她們,直到看見她們進去政府大院了,小強才戀戀不捨的回學校睡覺。
雖然小強如此迷戀小芳,可他從未想過去搭訕小芳,一來小強是一個性格內向的人,不善於和人交際;二來是小強家境不好,那個時候改革開放已經好幾年了,社會經濟有了很大提高,很多同學都穿上了絨衣絨褲,可小強等少數學生還穿著舊棉衣棉褲。
小強的棉襖還是姐姐穿舊了小了才給他穿,上面補著花補丁,小強也嫌難看;母親又找了舅舅給的一件舊大褂套在上面,就這件舊棉襖陪伴了小強初中三年。
小強覺得像小芳那樣的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小姐姐和自己是天上地下兩個層次,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只要每天能見到小芳他就覺得滿足了,根本不敢有什麼非分之想。
同班的學生太多,年齡大小不一 ,家庭背景也不一樣,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圈子。
小強和小真、小全、小石等幾個人能玩到一起 。
小真是個女孩子,但是她特別勤奮,每個假期都提前預習功課,平時功課也抓得緊,成績一直很優秀。按說她和小強不會玩到一起,可小強平時喜歡看書,涉獵一些名人傳記、歷史典故,再加上自己的一些想像發揮,顯得知識很「淵博」,小真沒事就喜歡聽他講這些。
小全則是兩個人在小學時參加鄉裡組織的數學競賽認識的,開學後遇到熟人,兩人都很高興,再加上兩人性格都是不張揚的類型,就能說到一起。
小石是個另類 ,他家和小強家一樣窮,每天穿著個破棉襖和破棉褲,偏偏性格張揚 ,愛和人起爭執。他經常和人誇海口說自己以後要當世界上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科學家;另外,那時候條件差,大家幾乎都生蝨子,小強和小石兩個搭鋪睡,兩人身上都長。
每個周末,小強回到家,母親就燒一大鍋開水把小強的衣服泡進去用開水燙,一會兒水盆裡就漂起了白色的蝨子。有一次一隻蝨子甚至爬到小強的臉上,被小真發現了,讓小強很難為情。
而小石身上蝨子就更多了,他捉蝨子都不用看,用手隨便一摸就能逮到。一次他用篦子刮頭髮,颳了兩遍,消滅很多蝨子 ,到第三遍時他說數一數,結果還有五十多隻 ,擠了滿滿一張稿紙,如果是小強就會把紙偷偷扔掉,可小石卻把稿紙拿著到處炫耀……。
因此大家都很煩他,沒有人願意和他玩,有幾個鎮上的孩子還警告他,要教育教育他,他就只能找小強玩了 。
有兩次夜自習放學後,小石赤急白臉的跑來找小強,原來鎮上的小易叫他到操場上,準備教育他,小強性格好想幫他調解一下,就一起去了。
到了操場,小石嚇得躲到小強背後,小易看到小強也來了,就說,「小石我警告你,做人做事要老實點,別太張揚,今天看小強面子,就饒了你,以後你注意點 」!
小石雖然害怕,嘴卻一點不讓,「我就是這樣,誰也改變不了我」。
最終有一次,小強不在場,小石挨了打,可他也沒有老實兩天,就又開始激揚文字、指點江山了……
時光緩緩流淌,很快就過了年,班主任胡老師苦口婆心的教育大家,要珍惜這少年時光,並諄諄告誡大家說,在座的同學大部分畢業以後,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見了。
小強不以為然,心想,怎麼可能?單這初中三年就漫長的不像話,怎麼都畢不了業,一輩子是多麼漫長,大家都是本鄉本土的怎麼會不相見。可實際上 ,轉眼三十年就過去了,小強的初中同學連十個都沒有見過。
天氣越來越暖和了,地裡的麥子都起了身,油菜花也開了,一大片一大片金黃金黃的。這個時候,老師們也不太管學生了,因為學霸和學渣永遠不會受影響。大家按照自己的意願讀書學習,有的同學見升學無望,就開始跑出去玩了。
小強每天也裝模作樣 拿著一本書,慢慢的鑽到油菜花地裡,裝作讀書,餘光卻盯著刁河橋,看著橋上的行人,直到看見小芳和小雪邁著輕盈的步子走過來 ,進入學校了,小強才慢慢拿著書裝作讀書的樣子,也回到教室。
很多同學三五成群到油菜地裡合影留念,也有人邀請小強去照相,可小強知道照一張相要好幾元呢,總不能讓別人掏錢吧,小強家裡窮,幾元錢就是他半月的夥食費,父親在家需要儉省節約很長時間,他怎麼可能去照相呢。
小芳也幾乎不照相,可能是不喜歡熱鬧。
很多同學都買了膠皮記錄本,大家互相寫畢業贈言,小強家窮買不起,就不好意思和同學們交換留言了。
小石也買不起記錄本 ,可他拿了一個算術本到處和同學們交換留言,很多人不給他寫,他也不以為意。
周末照例是要補課的。這天下午剛上課不久,天氣忽然大變,狂風大作,烏雲密布,天黑的像鍋底一樣,教室的門窗被颳得乒乒作響,電線也刮斷了,教室裡漆黑一片,估計要下冰雹。
補課的歷史老師慌忙宣布放學了,夾起書本就走。同學們一哄而起,頓作鳥獸散,連慣常穩重的小芳和小雪也跑了起來。
才過了兩三分鐘時間,瓢潑似的大雨就傾洩下來,也不知道小芳和小雪跑回家沒有。
小石拿著教室的鑰匙,小強幫小石關好窗戶,鎖好門,兩個人也慌忙跑進寢室。家在附近的同學都走光了,只剩他們兩個留下來了。
天空中的閃電接連不斷,照的校園亮如白晝,校園內幾棵碗口粗的楊樹也被刮到了,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音;不知哪裡的電線連線了,發出噼噼啪啪的火光。
忽然,一陣急促的敲擊聲在屋頂響起,夾雜著瓦片碎裂的聲音,地上頓時多了一層圓圓滾動的大冰雹,大的有蘋果大,小的也有大棗大小。
這時不遠處發出轟隆一聲巨響,小強和小石跑出去一看,原來是院牆颳倒了,一道閃電照亮了校園,小強清楚的看到院牆外的麥田隨著狂風東倒西歪……。
他倆害怕極了,也不敢進寢室,害怕房子倒了,就躲在前簷底下瑟瑟發抖……,大雨夾著冰雹下了一個多小時才停,陽光緩緩地從雲層鑽了出來,校園裡滿目瘡痍,到處是樹枝、瓦片、冰雹。從那以後,小強再也沒有見過那麼大的冰雹。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小強和小石在寢室百般無聊。小石說,「咱們到教室玩吧?看看他們都寫了什麼臨別留言」。小強覺得不太合適,禁不住小石攛掇,自己也很想看看小芳的臨別留言本,就同意了。
兩個人來到教室,點了一根蠟燭,不約而同的來翻看小芳的課桌,卻大失所望,小芳和小雪早把課本帶回家了,每天只帶上課用的書。
小石在翻看別人的書桌,小強看到小慧的書桌有一個粉紅色的筆記本,打開一看,正是同學們給小慧寫的留言,在第三頁上赫然寫著小芳那娟秀的字體,小強的心狂跳起來,時至今日,小強仍清晰的記得當時的內容:
今日分別毋須愁,
暫把清風做美酒。
待到來日相會時,
再論誰人更風流。
小芳
1990.4.16
這次冰雹天氣造成一些村子麥子絕收,政府發放了救濟糧,小強家也收到20斤麥子。
麥收季節到了,家住附近的同學小光邀請小強和小順到他家幫忙收麥,他家的麥子毀了一部分,還有幾畝影響不大。
小強和小順幫小光家收了一天麥,準備第二天回家。
當天晚上小順到鎮上姑姑家睡了,小強在小光家休息,約好第二天早上一起回家。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小強就來到鎮政府的家屬區。由於小強不知道小順姑姑家住在那一間房,他就站在樓下大聲喊叫,「小順、小順……」,可能小順睡得太沉,喊了幾聲也沒有人回應。
正在小強一籌莫展時,一個穿著鵝黃色上衣的姑娘從二樓頂頭那一間房走出來了 ,也不說話,就靜靜的趴在欄杆上看著小強。小強感覺有點眼熟,像是小芳 ,可他是個近視眼,再加上天不亮 ,也不敢確認 。
小強又喊了幾聲 ,沒有回應,穿鵝黃色上衣的姑娘也一直趴在那裡靜靜的看著他不說話,小強只好自己回了家。
麥假過完,小強到了學校,赫然發現小芳穿著一件鵝黃色的上衣。
中考如期而至,小強給父親保證,縣一中是考不上了,但是一定能考上王崗高中這所普通高中。
成績出來後,小強英語仍然只考了三十多分,雖然總分超過了王崗高中的分數線,但是因為第一志願沒有報,所以被調劑到了趙窪高中。
小真考上了縣城一高,小全、小石考上了王崗高中,小芳不知道考到哪裡了。
小強回到家,失望的父親賞他一頓暴慄。
二 趙窪高中
開學後,儘管家裡困難,小強考的又不好,可父親還是讓小強去學校報到了。小強他們這一屆成了趙窪高中第一批入駐新教學樓的學生 。
小強被分到高一(甲)班,在三樓最西頭的教室,視野開闊,能清晰的看到政府家屬樓上的人。
開學一個星期了,正是課間時間,小強在教學樓上忽然看到小芳和她的媽媽走進了校長的辦公室 ,問了幾個同學才知道,小芳以一分之差沒有考上縣城一高,不知道去那裡上學了。
不一會,上課的時候,班主任彭老師卻領著小芳走進了教室,小強的心頓時狂跳了起來,原來小芳也到這裡讀書了 。彭老師讓小芳坐在第三排正中間的位置。
下課後 ,小芳卻和小強背後的同學換了位置,說她不喜歡坐中間 。
小強一下子緊張起來,坐的筆直筆直的,不敢隨意扭頭 。他知道小芳學習很好,他也要努力學習,不能讓小芳看不起 ……
職高不學英語,其他的功課小強也不很弱,每次課堂上老師提問 ,小芳總是從容應對,基本都很正確,個別不會的問題,小強卻總能回答出來 。
慢慢的,小強和小芳成了老師眼中的優秀學生,小強曾經的自信也慢慢找回來了 。
但是小強從來不敢扭頭和小芳說話,他覺得小芳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小仙女,他只能用來仰望。
小芳有時候會和別人誇小強真聰明 ,小強聽了心裡特別高興。
一次課後,小芳拍了拍小強的後背說,小強來幫我們講一道數學題。
小強頓時覺得渾身的血都僵住了,臉紅到脖子上,他磕磕絆絆的給小芳講了一下 ,也不知道小芳聽懂沒有 ,就趕緊扭了過來 。
小芳卻在後面直誇他聰明,還說,「不要保守呀,要常給我們講題。」小強「嗯嗯」的應承著,不敢回頭 。
那時候沒有手機和電腦,學校的娛樂活動很少,唱歌成了同學們課餘生活中一個重要的內容 。
小強記得最流行的歌曲有《戀曲1990》、熱播劇「雪山飛狐」的主題曲《追夢人》等。
高中不設音樂課,全靠童鞋們自己傳唱。小強的樂感很強,一首歌聽上兩遍,大致的旋律就能哼唱下來。時隔多年,小強仍能清晰的記起那優美的旋律:
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
怎麼也難忘記你容顏的轉變
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麼溜走
轉頭回去看看時已匆匆數年
蒼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飄泊
尋尋覓覓長相守是我的腳步
黑漆漆的孤枕邊是你的溫柔
醒來時的清晨裡是我的哀愁
或許明日太陽西下倦鳥已歸時
你將已經踏上舊時的歸途
人生難得再次尋覓相知的伴侶
生命終究難捨藍藍的白雲天
轟隆隆的雷雨聲在我的窗前
怎麼也難忘記你離去的轉變
孤單單的身影后寂寥的心情
永遠無怨的是我的雙眼
有幾個女生總讓小強教她們唱歌,小強也不端著架子,有求必應。每當小強唱歌時,小芳總是靜靜的站在旁邊傾聽,偶爾還給小強微微一笑。
小強發現小芳也在聽他唱歌時卻總是緊張的跑調。
轉眼,期中考試開始了,小強認真做題,心想一定不能考的太差。考試結束後,班主任彭老師宣布成績,小強各門功課單科都是第一,總成績甩了第二名一大截,第二名是小芳。
小強幾乎不敢相信,他想小芳一定是沒有發揮好。
要召開表彰會了,彭老師把小芳單獨叫了出去,過了好長時間,小芳臉紅撲撲的走回來了 ,對小強說,「彭老師叫你呢」。
小強走了出去,彭老師站在走廊上,對小強說,這次表彰大會 有一名學生代表發言,學校決定讓你上,你回去準備個發言吧。
小強心裡想,小芳形象好,學習也好,讓小芳上去發言最合適 ,就對老師說,「讓小芳上吧,她比我合適」。
彭老師猛抽了一口煙,可能嗆著了,接連咳嗽了幾聲,也不看小強,說,「學校決定了,你不要再說了,回去準備吧」。
到了教室,聽小芳給同桌的女生說,「彭老師讓我上臺發言呢,我說讓小強上,他學習好 ,彭老師不願意,我倆爭執了好大一會 。」
會上,校長獎勵小強5元錢,要知道當時代課的老師一月才50元工資,正式老師一百多元 。小強拿這五元錢在街邊攤買了一件夾克外套,這件衣服他一直穿了好多年 。
表彰大會過了不久 ,小芳忽然退學了,小強聽著她和一個女同學說,「我腦子笨,沒有小強那麼聰明,準備回去復讀了」。小芳東西很少,有女同學幫她幾分鐘就收拾好了。
走的時候,小芳看了小強一眼 ,小強慌忙把頭轉過去,沒有敢和小芳告別。
後來聽人說,小芳沒有到趙窪鎮中復讀,她去了臨鄉廟溪初中。小強經常想:小芳沒有出過門,能適應廟溪初中的環境嗎?沒有了小雪相伴,小芳會不會孤單 ?
職高的教學樓和鎮政府的大院遙遙相望,站在教室門口能清晰的看到小芳的家,偶爾還能看到小芳在她家樓上忙來忙去……
再後來,聽人說小芳考上了一所中專學校,那時候中專學生國家包分配,小芳也算是有了鐵飯碗 ……
小芳走後,小強一下子覺得生活沒有了目標和動力。
暑假的時候母親突發疾病又去世了,父親不會操持家務 ,家裡光景更窘迫了,連小強每周兩元錢的菜錢也拿不出來。小強心裡煩透了,不想上學,想回家幫忙,可父親不讓。
小強又恢復了他那渾渾噩噩的狀態。成績一天天的下降,到了高三已泯然眾人矣。
高三還沒有畢業,小強就輟學了。
三 秦嶺深處
小強和村裡的老黃一起乘坐大巴來到了零寶打工,一路上小強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可他那裡知道,從他輟學那一天起,就註定了他終其一生將與辛勞為伴,和那些繼續求學學業有成的同學們人生再無交集,永久的成了異行線……
過了零寶,再去楊平鎮,過了楊平繼續向秦嶺深處進發。山越來越高,人煙越來越稀少,附近的山上布滿了人們開採黃金的礦洞,遠望就像一個接一個的老鼠洞。山下的小河漂浮著紅的、黃的、綠的臭水,那是鍊金子留下的廢水。
老黃帶著小強在黃金七號檢查站下了車。下車後老黃開始打聽攬活,他聯繫到村裡以前在這裡幹過活的一個年輕人,他在給當地的一個礦主人稱「王麻子」的王老闆幹活,通過他老黃和小強也加入到王麻子麾下。
總算找到了休息吃飯的地方,小強很高興,有人帶著就是不一樣。他們的工作就是到山上把礦石拉下來,用粉碎機粉成礦砂,然後裝進大池子裡 ,然後再加入劇毒的氰化鉀溶液,把融化的游離的金粉吸附到鋅板上,再進行提煉加工……
當然最後提鍊金子的這一道程序,都由王麻子親自操作。
小強很珍惜這個工作機會,幹活很是賣力。不幾天老闆就注意到了他,對工頭老鄭說,這娃幹活挺實在。
王老闆一般不到工地上,每天都在牌場打牌,工地上是一個老頭招呼著,他叫老鄭,也是南楊人。
一天,老黃悄悄告訴小強,他要到附近農村攬活了,讓小強安心在這裡幹活,等他找到好活,再來找小強。小強知道到農村做活工價高,老黃不想帶著他,嫌他小,主要是沒法分工錢,小強不怪他,能找到活已經很感激了。
礦山上幹活不論點,一天晚上,都快睡覺的時候運來了幾汽車礦石,老鄭組織大家趕緊卸車。等車的間隙,王老闆走過來,看小強穿的單薄,就把自己身上穿的皮襖脫了讓小強穿上 。小強受寵若驚堅辭不受,王老闆說,你先穿著,我回屋再穿一件,然後走了。
王老闆走後,小強覺得胸口有啥東西頂著,伸手一摸,吃了一驚 ,原來兜裡全是鼓鼓囊囊的藍色毛爺爺 ;另一個兜裡有一個舊手帕,裡面包著大大小小還沒有煉好的金豆子。
小強趕緊把口袋捂好,生怕把錢和金豆弄丟了,要知道那時候的工價有多低,一個工才七、八元,那一摞錢至少大幾千,真丟了他白幹一年也還不起。
一會兒王老闆走過來了,小強趕緊把皮襖還回去,王老闆說,「咋了」?小強結結巴巴說,「兜裡有錢」 。王老闆笑著說:「沒事 ,穿著吧,一點小錢,真丟了也沒事 。」
沒過幾天,小強忽然遇到了人生的第一次「愛情」,老鄭告訴他,王老闆給老鄭談話了,他問老鄭,「像小強這樣的娃,在你們老家好找媳婦不」?原來王老闆有一個女兒,腦子有點問題,這成了他的心病,看到小強老實,就提起了這個事。
老鄭告訴小強,「我當時就回絕了他,我告訴王老闆,這樣的娃娃在我們老家不愁說不下媳婦」 。
小強聽了很感激王老闆,也很感謝老鄭,才十八歲的他完全不知道怎樣處理這些事情 ,再說小強還幻想著有一天能鮮衣怒馬回家去找小芳呢。
天氣越來越冷了 ,零寶縣的執法大隊開始進山取締非法開採的礦洞 、氰化池、金碾子。王老闆把工人都遣散了,只留下小強給他看場子。
場地上留下一個小池子,小強偷偷的給換礦砂過濾金粉。工地上兩間舊茅屋,還有一條狼狗,是用來防止偷金賊的 。
每隔幾天晚上,王老闆就和小強兩個人在舊茅屋裡提鍊金子。先是把沾滿金粉的鋅條燒了,再把金粉放進大號燒杯,放在炭火爐上燒,金粉融化後沉在底部 ,然後冷卻敲碎,把下面的部分再融化敲碎……
最後金子煉成核桃或 鴿子蛋大小形狀,在燒杯裡慢慢晃動,整個燒杯和金子都晶瑩剔透,非常漂亮。煉好的金子王老闆用搪瓷缸裝起來;金沙是一個大號的奶粉罐裝著 ;鋅板是用蛇皮袋裝著;全部放在小強睡覺的床底下,小強一次也沒有翻看過 。
後來風聲越來越緊了,小氰化池子也停了,小強沒有活幹了。王老闆說,我有幾畝蘋果園,你把每棵樹下都挖上坑,再擔上茅糞澆上 ,這樣能幹到過年再回家。
小強很高興,如果這個時候回家,還要出去找活幹。於是在那個空曠的大山裡,一屋、一狗、一少年相依為伴。
每天都能看見一個少年挑著一副糞桶,到處找廁所。為了找到大糞,小強一直跑了好幾裡,跑到七號站附近 ,這裡車流量大 ,司機們接受檢查時會下車方便,糞池滿滿的。
大山上人煙稀少,偶爾經過的也行色匆匆,不是盜金賊,就是通緝犯,女人是基本見不到的。
在那裡,死一個人就像死一隻螞蟻 。有一次,從七號站出來有幾十米的地方有一個窯洞,裡邊扔了一個死人,在那裡扔了很十多天,小強嚇得很久不敢去七號站掏糞。
王老闆給小強一袋麵粉和一袋掛麵,小強自己挖點野菜,做飯吃。當地人冬天都吃兩頓飯,小強不習慣。王老闆說中午我給你點錢,買幾個餅子墊墊都行了。
於是小強到七號站挑糞時就買了餅子,一邊掏大糞一邊啃餅子 ,有時候糞點子都濺到了餅子上……
晚上,小強躺在床上常常想,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呀?我在這裡呆久了會不會不會說話了?這樣我什麼時候才能衣錦還鄉去見我的小芳?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從那時候起,慢慢地,每天晚上小強都會夢到小芳,場景是這樣的:小強到鎮上找小芳,卻總是找不到 ,有時候找到了也是遠遠地望一眼,就又不見了 ,然後接著找……,直到最後急醒。
這個夢一直重複了很多年。
當小強孤立無助的時候,總能想起小芳,這成了支撐他生活下去的信念和勇氣。
年關到了 ,小強想回家看小芳,來年不想來這裡了,這裡太荒涼了。王老闆卻很喜歡他,對他說 ,過年後還來我這裡,給你漲工資,小強臉皮薄,嘴張了幾張,終究沒有說不。
四 86401部隊
回到家後 ,小強第一時間跑到鎮上,臨近年關,街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和秦嶺深處恍如兩個世界。
小芳還是靜靜的坐在她媽媽上班的那一間門市裡看書,街上的熱鬧仿佛與她無關 。
小強就喜歡她那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但主動去搭訕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小強膽子小,膽子大也不行,他知道沒那條件。
見到了小芳,小強心裡很滿足 ,過年後,小強繼續出門攬活。有幾個老鄉在零寶幹建築,小強想去投奔他們。
小強他們去的地方是86401部隊的司令部,那裡蓋一座招待所,承包工程的老闆是江蘇人,也姓王,是個中年人 。小強和小蔡、小五幾個年輕人編入了江蘇人為主的施工隊。
小強還託人給秦嶺上的王老闆捎了個信,說不去那邊了,表示了歉意。
建築隊的工作也十分辛苦,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天不黑不收工。小強他們唯一擁有的資本就是年輕,每天繁重的勞動累的路都不想走,休息一夜第二天就又恢復的生龍活虎。
小強和小蔡等幾人幹活不知道惜力,他們澆築時的混凝土都不使用攪拌機,他們嫌攪拌機太慢。一大車砂石他們喊著號子一會就用鐵鍁攪拌完了,王老闆很喜歡。老闆帶來的江蘇人卻總是消極怠工,雙方經常起衝突,最後關頭,王老闆總是護著小強他們。
江蘇人中有一個人叫老馬,三十多歲,膀大腰圓,一身的紋身,一看就是混社會的,他見到小強他們總是喊叫「小熊孩」,小強很不高興,每次都不理他。
一天中午,吃飯的時候,老馬買了一塊滷肉,正在案子上切肉,小強進去盛飯,老馬喊,「小熊孩」。小強沒有理他,他又喊,「小熊孩,你咋不吭聲」?
小強怒了,「你叫誰小熊孩呢?以後不準叫」!老馬停住了切肉,扭頭看著小強,面露兇光,「不喊你小熊孩,叫你啥?」小強毫不示弱,「我有名字,你可以喊名字,就是不能喊小熊孩」 。
老馬一手掂刀,慢慢走近,「我就喊呢?」小強也上前一步 ,針鋒相對 ,「你喊就是不行」!空氣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吃飯的人們一下子靜了下來,小蔡他們幾個也嚇傻了,不敢說話。
老馬比小強高一頭,無論年齡、身高、體重,小強和老馬都不成比例,可這反而更激起了小強的怒火,他上前一步拳頭握得咯咯作響,兩眼怒視著老馬。
小強感覺僵持了很長時間,可實際只有十來秒,老馬突然笑了,「這小孩脾氣還挺大 ,以後不喊你小熊孩了,喊你小強,中了吧」?說完 他放下菜刀,用手拍了拍小強的後背,一場危機化解了。
在以後的歲月裡,這樣的場景還很多,並不是每次都像這次一樣輕易化解,但小強堅守自己的底線毫不退縮,有時候就要流點血、掛點彩……。
有個工友對小強說,你真中!不管對方多厲害 ,你都敢出手。後來看了一部電視連續劇《亮劍》,才知道這叫亮劍精神,因為小強知道自己沒有退路,沒有可以依仗的父母、和過硬的關係,身後就是柔弱的妻子和未成年的孩子,所以一步也不能退 。
儘管明面上的爭鬥中,小強並沒有吃虧,可人家明的不行來暗的,陽的不行來陰的,這可是小強的短板,小強不會搞這些陰謀詭計 ,這樣小強可就吃了大虧,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
司令部通訊連有一個女兵班,部隊醫院裡還有一個護士班。出操的時候,男兵們號聲震天,女兵們穿著藍色的短裙,整齊劃一,十分亮眼。大家都喜歡看,不過上年紀的人更含蓄一點。
小蔡和小強從農村出來沒有見過這麼多漂亮的女孩 ,這會自然是不肯錯過這個機會。
有一次小蔡邊幹活邊看,一頭撞到腳手架上,跑操的女兵們都捂著嘴笑了,小蔡鬧個大紅臉。不過,也無可厚非,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誰沒有青春年少過?
面對這群青春美少女,小強也喜歡。不過他在心裡還是傲嬌了一下 ——他們可比不上我的神仙小姐姐。
天越來越熱了 ,太陽毒辣辣能把人身上的皮揭下來,小強和小蔡跑到水龍頭下把身上澆溼,再對著水龍頭灌一肚子的涼水,不為解渴,只為降暑。明明肚子裡的水咣當咣當直響,可過一會還是要跑去抱著水龍頭再灌一氣。——胃就這樣弄壞了 。
白天太長了,下午8、9點太陽還不落山,他們都詛咒這該死的太陽。有時候吃過晚飯,王老闆還組織加班 ,小強他們年輕,休息一會就又生龍活虎的開始幹活了。
王老闆說幹完活了聚餐,小強他們頓時歡呼起來,小車推得呼呼生風。夜裡12點一般就結束了,畢竟第二天早上5點還要幹活。王老闆給每人發一瓶啤酒、兩個火腿、一包方便麵 。
小強對小蔡說,王老闆人真好,說話算數。
主體工程竣工後,王老闆把他自己帶來的人都遣散了,再後來,幾個老鄉也被遣散了,只留下小強和小蔡。樓頂封好了,再加一層預製板壘的隔熱層就徹底完工了。
預製板沒有到貨,王老闆讓他們休息一天 ,王老闆兩口子出去打牌,小強就幫他忙做飯,南方人一年四季愛吃米飯,小強就給他們炒米。小強聽父親說,米飯要小火慢炒,把米糰搗開,慢慢翻炒,炒的一粒一粒金黃黃的才好吃。
王老闆回來後,老闆娘掀開鍋蓋 ,大聲說,「啊,真香,小強做的就是不一樣」。王老闆笑著用方言罵了她一句問 ,「你好好給我講講,小強做的為什麼好吃 」?兩個人鬧成一團。
小強覺得王老闆兩口子人真好,至少沒有歧視他。
預製板到貨了,卷揚機已經拆除了 ,只能由小強和小蔡往樓上背。一塊預製板六十斤,開始時,一次能背兩塊,跑幾趟後沒勁了,一次就背一塊,兩個人比賽一樣跑的一陣風。
背一會他們兩個就到水龍頭去灌點水,回來再背,一天下來衣服被汗不知浸透了多少遍 ,結了一層一層的汗漬。
就這樣背了幾天,一天晚上,收工後小強到樓上的臨時住所休息,走到樓梯拐角處,小強忽然覺得一陣眩暈,一隻腳沒有抬起絆在了樓梯上,腦袋重重的摔倒了水泥地板上,小強只覺得腦袋「轟」的一聲,就啥也不知道了 ……
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中午了,小強看了看潔白的牆壁 和潔白的床單及床單上那刺目的猩紅,才明白到了醫院。小蔡無精打採坐在床邊,看到小強醒過來了,小蔡說,「你可算醒了,嚇死我了」。
原來小強摔倒後,口鼻竄血,很是嚇人,幸虧離醫院近,王老闆他們趕緊把人送過去。送到醫院後,醫生都不願接收 , 醫生說,「斷氣了嗎?斷氣了就趕緊弄走」。
小蔡和王老闆求著醫生才辦理了住院 ,同屋的幾個病號看著小強不斷抽搐、吐血,嚇得都溜走了。
小強腦門上有一個蘋果大小的包,醫生拿了一個大號針管抽了兩管血,頭上的包也不見小。醫生不敢抽了,開了些液體掛上 ,說慢慢觀察吧!就走了 。
換班的醫生來了到門口看了一眼,問斷氣了嗎?小蔡說「沒有呢」。他就也走了,一夜再也沒有過來。
小強心想,我可不能死,我的生活還沒有展開呢,我還要回去看我的小芳呢,我還有許許多多事情沒有做呢,怎麼可能去死?
小強讓小蔡給他拿個鏡子,想看看自己是個啥模樣,小蔡不給,說怕嚇著他。小強就求他,只看一眼,禁不住小強軟磨硬泡,小蔡給找了一面鏡子,鏡子中的小強頭髮亂蓬蓬的像個雞窩,小臉瘦的像個刀條,泛著青白色,額頭上凸出蘋果大的包,臉上耳朵上還有沒有擦淨的血跡,活脫脫一個封神榜中「雷震子」。如果晚上見到這樣的人,保準能把人嚇死。
一會兒護士來給小強換液體了,全程沒敢看小強一眼。小強心想,每天都想看看護士小姐姐,沒有想到今天見面卻是這個場景,真令人尷尬。
小強又想,如果這個模樣回家 ,小芳會認識自己嗎?會嚇著小芳嗎?
又在醫院住了一天,小強能喝上稀飯了 ,小蔡攙扶著自己也能上廁所了 。王老闆過來了給小強商量,說,「小強你看,醫院也沒有用啥藥,收費還這麼貴,不如你回家養著吧,等你病好了,想來再來。」小強想了想 ,還真是有些想家,就說好吧。
王老闆給小強結算了工資,還給了30元錢買了車票,小蔡把小強送上了回家的汽車……
回去後,小強休息了很長時間,那時候不比現在,有點毛病就去醫院做個體檢,要是那樣,小強打工掙得錢還不夠醫院看病呢。
小強的父親找了村裡的土郎中開了些中藥,還有一些補血糖漿,慢慢調養。
病沒有養好,小強也不敢到鎮上去去看小芳,怕嚇到人。
五 高村煤礦
休養了兩個月,天氣慢慢轉涼了,小強恢復的差不多了,聽人說,宜馬煤礦那邊正在招工,小強讓父親趕緊託人給自己報個名。
當時煤礦效益好、工資高,想來下礦可費勁了。小強的父親託了一個親戚,費了好大勁才報上名。
臨行的時候,小強又到鎮上去了,這次沒有見到小芳,聽人說,小芳好像到縣供銷社上班了,小強心裡悵然若失。
小強務工的煤礦叫高村煤礦,是宜馬的國有礦井,開採幾十年了,井下壓力特別大,路程也很遙遠,從井口到工作地點就需要一個多小時 。
第一次下井,隨著罐籠慢慢下降,周圍一片黑暗,小強緊張的抓緊了扶手,快到井底時,小強的耳朵嗡的一下,聽不見聲音了,師傅老張告訴小強,「別緊張,這是空氣負壓的作用,張開嘴,用嘴呼吸幾次就好了」,小強試了試果真好了許多 。
老張四十歲左右,個子高高的,被生活壓迫得有點駝背。他和小強一樣幹活實在,不知道惜力。
每當遇到危險,他總是讓小強退後,他來處理。當有人欺負小強時,他就像個老母雞一樣把小強護在身後。他帶了小強三年,小強現在想起來還是十分感激他。
工作面又熱又潮,呼吸不上來。冬天,地面上大雪紛飛,要穿棉襖,到了工作面,就只能穿秋衣和短褲。每天十多個小時的勞動,衣服是不會幹的,往往能擰下水來。
很多人下井都背著一個小水壺 ,沒有帶水的人到半班就會渴的不行,到處找水喝。
小強喝過煤層滲下來的水,也到乳化液泵站喝過加機器用的水。有個別人甚至渴急了把液壓支架上的管子拔了,對著管子喝裡面加過乳化液的水 ,而那水喝了肯定是要壞肚子的。
每次勞動一班後升了井,小強累的都像死狗一樣,躺在宿舍一動不動。這個時候小強就會想起小芳,小芳不知道在幹啥呢?是在溫暖明亮的家裡看書呢,還是和小雪一起散步呢?
每天晚上睡覺時小強就會在夢裡找小芳,醒了就滿血復活,接著下井了。
日子機械而單調,很快兩三年就過去了,這中間小強迎來他的第二次「愛情」。
有個叫小玲的姑娘家住在離小強的宿舍不遠的地方,有時候小強上下班能碰到他們。她和她媽媽不知道怎樣就看上了小強,託了一個老鄉大嬸來給小強提親,沒有什麼條件 ,只要小強點頭,一切的事情都由他們解決,包括結婚的費用、住房等。
小強有點蒙了,給大嬸說,我都不認識她,這個事情太唐突了吧?大嬸說,「你去找她幾次,兩個人談談不就認識了」小強不想去,可經不住大嬸多次來說,大嬸還說 「人家小玲整天在家等著你呢,總不能讓人家女孩來找你吧?」
小強沒有辦法,總得給人家一個情面,就去找小玲了。
到了小玲家,小玲的父母特別熱情,催促著讓小玲趕緊換了新衣服,和小強一起出去玩。
小玲也是個文靜內向的姑娘,長得很白淨,見到小強後臉紅的像熟透的蘋果一樣。小強就帶著小玲到礦山俱樂部轉了轉,路上小強不知道說點啥 ,小玲也緊張的不說話,一直傻笑。
約會只持續了幾十分鐘就結束了,送小玲到家後,小強堅決推辭沒有在她家吃飯,回了宿舍,小玲依依不捨送他到門口說,「有空來找我玩啊」。小強胡亂應承著,趕緊離開了。
後來大嬸又來找過小強幾次,讓他找小玲玩,小強怎麼也不肯去,有一次小玲的媽媽都親自找來了……。
小強看躲不過去了,就跟大嬸說,他和小玲是不可能啦,他不喜歡小玲。消息傳到小玲家裡,小玲和她媽媽都生了一場大病,人都瘦了一圈。
再後來 ,小玲找了一個本礦機修廠的職工, 很快就結婚了……
多年以後 ,小強一想起這事就覺得十分內疚,小玲是一個多好的女孩子呀 ,自己窮的叮叮噹噹的還拒絕了她,讓人家一片好心付之東流。
幸虧小玲的男人很好,兩人的小日子挺紅火,比小強強多了。
有時候喜歡一個人真的沒有理由,只需要一個眼神就夠了,無關乎年齡、出身、、道德、法律等等,那些是喜歡以後才考慮的東西。
自己喜歡小芳就像小玲喜歡自己一樣,就是喜歡,沒有理由。
這個事情沒有對錯。
日曆一頁一頁的過翻去了,小強的日子仍然周而復始,井下、宿舍兩點一線。
有的年輕人受不了苦,耐不住寂寞,不幹了走了,小強一直咬牙堅持著。
他聽人說杜仲鄉平板橋下有一個神婆算命很準,每天算命的人要排隊掛號,小強本是不信的,可他也想知道這樣的日子要幹到什麼時候 ,就抱著試試看的態度也去看看。
那天小強休班,他起了個大早,騎著個自行車就到杜仲了,到了那裡已經很多人了,小強排了40號。一直等到上午10點多,終於輪到小強了。
報了生辰八字,神婆閉著眼睛,兩隻手掐掐算算,忽然她猛地睜開眼睛,長嘆了一聲,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小強這輩子都記得清清楚楚。
「哎,多好的一個小夥子呀,可命怎麼這麼苦呢!」
小強忙問怎麼回事 。
神婆後面說了很多,小全記不太清楚,大意是,小強這一生太苦了 ,父母沒有給他留一分錢財產,也不會借到親戚朋友一點力,這一輩子全靠他自己 ,什麼小強是自己的血染自己身上紅,還有什麼36歲時還有一場血光之災,等等 。
從杜仲回來,小強很不爽,本來是想聽一些吉言,結果卻是這樣。小強不相信,他暗自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衣錦還鄉。
後來父親打電話告訴小強,小哥娶到媳婦結婚了。
再後來,父親打電話告訴小強,嫂子說要分家,問小強啥意見。小強說 「嫂子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 ,只要他們能過好就行」。主持分家的舅舅說,這家太好分了,沒見過這樣分家的。
最終,幾間瓦房和家具歸了嫂子,老父親和一屁股帳歸了小強。老父親沒有地方住,暫時借了大哥家三間舊瓦房住著。
有一次小強回家,老黃媳婦見到小強問,「小強,你怎麼那麼傻,不給自己留個後路?」小強說,「總不能兄弟兩個都成不了家吧?讓哥哥先成個家,我的事以後再說 ,天無絕人之路,總有辦法的」。老黃媳婦說,「真是個好娃呀,只是苦了你自己。」
說歸說,村裡沒有人願意把女兒嫁給小強 ,包括老黃家。他家有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和小強年齡相當,他給別人講,說啥也不會讓女兒跳進小強家這個火坑。
再再後來,父親總說對不起小強呀,愁事纏頭,抽菸太厲害,肺燒壞了,走了。
安置了父親,小強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村裡的年輕人咋咋呼呼的成群結隊到土門埡看戲、到泰山廟水庫捉魚,小強不想參與,沒有那個精力、也沒有那個心情,和他們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
這幾年每次回家,小強是必定會到鎮上看小芳的,有時候 能見到,有時候見不到 。如果能看上一眼,小強就會心滿意足,高高興興去礦上上班 ;如果見不到小芳,小強就會心裡空落落的,去上班也提不住勁頭。
有一次小強爬上高中的教學樓,站在曾經的教室門口,看到小芳正在門前忙著,忽然她像是感應到什麼,停下手中的活,轉過身來看向小強,雖然隔著幾百米,但小強仍然覺著有些窒息,對望了有一分鐘,小強頂不住了,慌忙跑下樓,溜了。
還有一次,臨近年關,小強和堂弟一起到鎮上趕集,小芳的媽媽進了一些鞭炮、小玩具擺在門口賣,小芳在旁邊招呼。小強沒有來得及攔,堂弟看到花花綠綠的玩具就跑了過去 ,小強只好跟了過去。
堂弟看中了一件玩具飛機 ,愛不釋手,問小芳 「多少錢?」
小芳說,「你和小強一起來的吧 ?這個賣兩塊,按進價給你吧,一塊錢。」
買好飛機後,小芳問小強,「這幾年你去哪裡了?都沒有怎麼見到你 。」
小強不願讓她知道自己在煤礦下井挖煤,就含糊回答說,「我在洛陽附近幹活」。
小芳又問,「在洛陽哪個地方嘛?」
小強說,「離洛陽不遠,有幾十裡」。
小芳忽然有些生氣,「總得有個具體的地址吧!或者聯繫方式?」
小強慌了,支支吾吾回答,「那個地方叫宜馬市,可能你沒有聽說過……」
一邊慌忙轉身離開,走了十多米,小強偷偷扭頭一看,小芳還拿眼瞪著他,胸脯因為生氣一起一伏 。
六 老陀螺
村裡有個老頭叫「老陀螺」(音),在村裡幹了幾十年的會計 ,他和小強父親關係好,比小強父親還大一歲,但是農村講輩分,他和小強一輩,因此,小強喊他一聲「三哥」,他喊小強一聲「老弟」。
這個人能寫會算、能說會道 ,村裡紅白喜事都會請他當「知客」,就是現在說的「總管」。可是他卻打了一輩子光棍,和哥哥侄子們住在一起。
老陀螺有個侄子在縣裡當了幹部 ,就在鎮上給他找了一間房子,讓他在那裡養老,就在小芳家隔壁,只隔了一堵牆 。
小時候,老陀螺經常給小強講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鍾粟」;他還講「會吃喝嫖賭的都是能人呀」。
第一條小強是贊同的,後來那些考上大學的同學哪一個也比小強混的強。第二條小強就蒙了,「吃喝嫖賭」不是教科書上禁止的嗎?幹這事的不是標準的壞淫嗎?
多年以後,小強有點明白了,像小強這樣只知道幹活的庸人肯定不會去吃喝嫖賭。會吃喝嫖賭的人基本都是有點本事的人,只有他們才有時間、有資源、有機會……
小強每次到鎮上,都會去找老陀螺,老陀螺也很歡迎他——平常也沒有人來看他。
小強和老陀螺一邊聊天,一邊豎著耳朵聽隔壁的聲音,偶爾還真能聽到小芳的說話聲,老陀螺有意無意的也會告訴小強一些小芳的近況。
有一次,小強問老陀螺,「三哥,你能文能武、能飛能行的,年輕時怎麼沒有成個家呀?」老陀螺抬起頭望著遠方,過了一會才說,「不提啦,錯過了就錯過了,有時候一錯就是一輩子」。
其實小強聽父親說過,老陀螺年輕時有一個相好的,對方是一個幹部家庭,在雙方家庭的阻攔下,最終沒有走到一起,老陀螺為情所困,終身未娶。後來那個女人出國了,再也沒有回來。
父親去世後 ,小強又到街上找老陀螺 ,老陀螺用他那洞察世事的眼睛盯著小強說,「老弟呀,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小芳了?要是叔和嬸活著,替你張羅蓋幾間房,這事還有幾成;可你現在是「木尾(讀yi)巴鷹」天上飄著呢,人家是金絲雀,你可養不起 」。
小強這幾年被社會毒打的已經慢慢認清了現實,他早已不抱奢望,因此忙說,「我和她只是同學 ,就打聽一下近況」 。老陀螺說,「你自己心裡要有分寸,別誤了自己的終身大事」。
老陀螺嘆了口氣又說 ,「不過小芳這姑娘也可憐,她太正經了,這一條街上的男孩子就沒有人敢來找她玩,多調皮的男孩子到她面前都規規矩矩,沒有人敢和她談戀愛,這樣下去會把一輩子耽誤了。 」
小強聽了這個消息,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傷 ,自己都已經二十六了,小芳應該比自己大一點,在農村這就屬於老姑娘了,自己是因為窮困潦倒成不了家,可小芳溫柔漂亮、知書達理,怎會無良人相伴?
小強放下幻想 ,想成個家——孤獨的滋味太難熬了。小強相了幾次親也沒有成功,大部分是因為小強太窮了。
期間小強在礦上圖書館見到一個和小芳很相像的女孩子,她叫小麗,她總是近靜靜的坐在那裡看書,外面的喧鬧和她形成鮮明的對比,終究是緣分不到,兩人擦肩而過。
一次回老家 ,鄰居介紹了一個女孩叫小紅,很單純、不勢利,她喜歡小強的老實不做作,兩人很快走到一起。
婚後 ,隨著孩子的降生,生活的壓力驟然加大,小強每天都打起精神 ,努力上班,養活老婆孩子,慢慢的做夢就不再夢到小芳了。
七 人生經驗
雖然小強幹活很努力,做事也特別認真,別人背十根柱子,小強一定要背十一根;別人採五棚,小強一定要採六棚;人人都誇小強幹活有眼力、幹活快 ,可開工資時,小強總是最低的。
小強能夠計算出柱子的角度、腰線、壓力,可他永遠也計算不出人性的複雜 ……。
單位有個老職工叫老金,小兒麻痺症,走路一瘸一拐 ,也沒有娶媳婦,領導照顧他讓他在工作面看工具。每到開工資的時候,領導就在會上講,「我給老金多開點,大家沒有意見吧?你看他瘸著腿,又沒有老婆,一個月要到宜馬市找幾次小姐,挺不容易的」。
每次開工資老金都比小強多開幾百塊,甚至一千元。
每當小強揮汗如雨的幹活時,老金會慢慢走過來,略帶嘲笑的對小強說,「小強啊,你咋不明白呢,你就是一天背一千根柱子,你就是柱子升的再好,工資也開不過我的。」
小強不服氣,總想把工作幹得更好一點 ,更快一點,期望領導哪一天忽然看到了他的努力……
其實小強偶爾也聽人說,老金經常給領導送禮,有時候還請領導去找小姐。只是小強不願意相信,他一直認為領導們都是方面大耳的正面人物,是公正、威嚴、正義的化身。
多年的重體力勞動掏空了小強的身子,小強一度瘦到只有九十斤,還有結腸炎、風溼性關節炎等疾病,常年吃藥 。丈母娘來看女兒,看到他這樣,心疼的直掉淚。
可小強一直咬牙堅持著,他知道他一個月不上班,下一個月開工資的時候,老婆孩子就要斷了頓。
小強只剩下一個軀殼,每天只知道下井幹活,上井睡覺,沒有時間和精力思考人生,更不會考慮怎樣和領導搞好關係 。
很多人現在動不動就說暈 ,其實他們沒有經歷真正的眩暈,真正的眩暈是不但站著暈、坐著暈,躺著也天旋地轉的。
每天小強睡覺的時候,總是用手抓著床幫,因為他總感覺床在傾斜著,不抓緊床幫就會掉下去……
就這樣小強每天暈暈乎乎的開進班會,暈暈乎乎的下井,到了工作面,背兩根柱子,出一身汗後,暈勁才慢慢的下去。
三十六歲那年,小強真出了一次工傷,差點把眼睛弄瞎了,歇了很長時間。
在被社會反覆蹂躪毒打以後,小強終於明白了一些道理 ,而這些道理很多人天生就會 ,無師自通,小強卻用了幾十年。所以說,千萬不要在自己不擅長的領域,拿自己的短板和別人的長板PK,那會輸的很慘 !
這些道理是:一是做人比做事重要 ;二是和領導搞好關係比幹好工作重要;三是領導的私事再小也是大事,工作上的事再大和領導的事一比都是小事。
至少在前幾年的礦山上 ,這絕對是真理。
小時候,再難的數學題,小強看一眼就能列出N種解法;可這些簡單的道理卻耗費了小強幾乎一生的時間。
雖然如此 ,固執了半輩子的小強並不想有所改變,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堅持的一些東西 ,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努力的幹好工作,然後再儘量找一找平衡點。
也許真有什麼命運之神能掌控世間萬物 ,能掌控人的生命的長度和高度,但她一定不能掌控你的厚度,也絕對不能抹殺你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和追求!更不能左右你積極向上 、樂觀進取的生活態度 !
不能!小強對自己說。
後來,小強回家的時候,聽老陀螺說,小芳終於結婚了,男孩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小胖子,老陀螺感慨的說,「好娃娶不到好女,好女嫁不了好娃呀 !」
再後來,聽老陀螺說,小芳調到縣菸草局上班了,就在縣城東關的入口處 ,老陀螺還見過她。
小強每次回家的時候,路過菸草局,小強都有去看看小芳的衝動。有一次他甚至都站到了菸草局的大門口。可他想,年少時自己就和小芳本無交集,幾十年過去了,再見小芳說些什麼呢?小芳還認識自己嗎?歲月滄桑,那個住在自己心裡的神仙小姐姐忽然變成了一個中年大媽,自己能接受嗎?
思來想去,小強終究沒有走進去。
小強常想,如果自己真和小芳或者小玲、小麗結婚了,就能幸福了嗎?會不會被殘酷的生活壓榨的不剩一點激情?
真是那樣還不如保持這種「人生如若初見」的狀態,讓最美好的一面永遠保留在對方心底。
八 同學會
前年春節的時候,小強回了趟老家,一個微信加了小強,原來是老同學小全,他一直在本縣上班,還做個小生意,日子蠻滋潤的。
他拉小強進了同學群,望著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小強感慨萬千。
小芳和小雪不在群裡。
幾個要好的同學對小強表示了歡迎。這個時候小石發聲了,小石復讀後考上了大學,又讀了研考了博,現在在北京一家科研所工作,春節回了家 。
同學群馬上熱鬧起來 ,大家都爭著和小石打招呼,連當年經常批評小石的老師都在恭維小石。
小真主動加了小強的微信,小真大學畢業後在縣城一高教畢業班,繼續保持了她勤奮、認真的工作態度,年年都被評為「優秀班主任」。
她真誠邀請小強參加大年初二舉行的同學會,小強委婉但堅決的拒絕了。
後來同學群上傳聚會的視頻和圖片,小石成了宴會主角,大家杯觥交錯,爭相和小石敬酒,和當年排斥小石的景象大相逕庭。
去參加同學會的人並不多,只是留在在本縣並且混得差不多的,不到四分之一,符合「二八定律」。
小石沒有加小強的微信,小強也沒有加他。
小強時常想,小石要是沒有考上大學 ,就他的性格和情商在社會上也是被千錘百鍊的對象。
所以, 人生關鍵的幾步,選擇和努力很重要,當你進入到一個以技術和業績為標準的圈子時,情商低的硬傷就可以基本被忽略。年少時不主動接受學習的苦,長大後就要被動接受社會強加給你的苦。
自己和小石就是就是兩個類型的代表。
今年疫情期間,小強在家賦閒,加到了小雪的微信 ,通過她小強了解了小芳的近況,知道小芳過得很好,她還向小強推薦了小芳的聯繫方式。
小強想了想 ,相見不如懷念,就不要打破人家平靜的生活了,就讓那個穿花格格裙子的小姑娘永遠住在心底吧。
九 刁河橋頭
最近幾年,煤礦行業整體不景氣,加上今年疫情影響,整個企業虧損嚴重,瀕臨破產的邊緣。
小強的單位已經五個月沒有開工資了,小強家是沒有「餘糧」的,生活的壓力讓小強頭髮幾乎都全白了。
「五一」期間,老家親戚有點事,小強回了一趟老家。辦完事,小強想到鎮上再看看 ,給曾經的青春告個別 。
小強踏上發往鎮上去的公交車,公交車上人並不多。
見小強上了車,一個中年女人慌忙站起身,給小強讓了個座,小強禮貌的說了一聲「謝謝!」就坐在那裡想自己的事 。等了兩分鐘,那個女人有點羞澀的小聲說,「你是小強吧?不認識我了?」
小強扭頭盯著她看了半天,真的不認識。就問,「你是?」
女人抿嘴笑了笑,「我是小彩呀,和你是小學同學,比你低兩級,我們都是張崗的(魏村小學後面的村子),你是我們的偶像,我們都認識你!」
她指了指車後邊的幾個人,說完臉上竟有了一絲紅暈。
小強扭頭看看後邊,幾個中年女人都微笑著向他點點頭。小強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對她們是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
小彩接著說,「當年你可是咱們全校學生的榜樣,魏老師經常誇你是他教過最聰明 、最懂事 、最上進的學生,每次考試都是東片四小(趙窪鄉東部四所小學 )第一名(那時候小石還是千年老二),是我們全體女生的偶像」。
她又說 ,「魏老師給每一屆學生都這樣講,只要是從魏村小學畢業的,全聽說過你,幾乎都認識你。」
另一個女人笑著說,「前幾年魏老師退休了,以後的學生就不知道你了」。
小強頓時汗顏。
他諾諾的說,「讓你們失望了,我高中都沒有上完,也沒有考上大學,現在混得這樣落魄。」
小彩安慰他 ,「沒事,不是人人都能上大學,雖然你沒有上大學,卻也激勵了我們一屆又一屆的學生,這就夠了」。
「現在這個社會,只要有一雙手,肯勞動,都混得差不多,不會餓著。」
小強心裡一陣溫暖,也許你覺得全世界都拋棄了你,但其實在這個世界某個角落裡,總有一雙或幾雙眼睛在默默的關注著你,祝福你 ,希望你過得好。
在人生的至暗時刻,正是有許多像小芳、小雪 、小真、小玲、小麗、小彩、小蔡、老張這樣的人給你希望,給你信心,給你前進的力量,讓你在艱難困苦中也能感受生活的七彩華章,感受到生活的陽光。
謝謝你們!
鎮上很快到了 ,小強下了車先到高中去看看 。高中前幾年倒閉了,現在是鎮上的中心小學,受疫情影響,小學還沒有開學 。
校園裡靜悄悄的,跟看門的大爺費了不少口舌,總算進了校園 。走在這熟悉的校園大道,小強心裡感慨萬千,恍如隔世。
校園主體格局沒有改變,教學樓還在,只是兩邊的瓦房都翻蓋成了兩層的小樓。
小強緩步走上教學樓 ,好像又聽見同學們打鬧嬉戲的聲音。離高一(甲)班的教室越來越近了 ,小強也緊張的仿佛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終於到了教室門口,小強卻大失所望 ,校園外邊全被開發成了商品樓,遮擋了往鎮政府的方向,什麼也看不到。
小強接著往初中方向走去,從鎮政府向西一直到趙窪村,全被改建成了商鋪和商品房 。學校的入口只留下一條小巷 ,不仔細看都找不到。
整個學校已經擴建的面目全非,完全沒有了一絲往日的模樣,初三的孩子們正在補課,小強沒有了進去的興趣。
唯一沒有改變的是緩緩流淌了千年的刁溪 ,和它上面的刁河橋。
不過,小強卻再也不是那個曾經的少年。
站在刁河橋頭,向北望,校園後邊還是鬱鬱蔥蔥的麥田,麥子已經泛黃快要成熟了。校園裡傳出朗朗的讀書聲,幾個逃課的少年正在麥田嬉戲,宛如當年的自己。
三十年過去了,麥子青了又黃、黃了又青;油菜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一批又一批的少年們從這裡走出校門,走上社會或者深造,再也不曾回頭。
向南望,紗帽山巍然聳立,默默地注視著山下的芸芸眾生;山腳下,泰山廟水庫波光粼粼、水天一色,見證著人世間的滄海桑田、悲歡離合。
生生不息 ……
橋頭的商店裡忽然傳來熟悉的歌聲:
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
怎麼也難忘記你容顏的轉變
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麼溜走
轉頭回去看看時已匆匆數年
蒼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飄泊
尋尋覓覓長相守是我的腳步
黑漆漆的孤枕邊是你的溫柔
醒來時的清晨裡是我的哀愁
或許明日太陽西下倦鳥已歸時
你將已經踏上舊時的歸途
人生難得再次尋覓相知的伴侶
生命終究難捨藍藍的白雲天
轟隆隆的雷雨聲在我的窗前
怎麼也難忘記你離去的轉變
孤單單的身影后寂寥的心情
永遠無怨的是我的雙眼
歌聲中,小強仿佛看見小芳穿著她那花格裙子邁著輕盈的步伐笑盈盈的向他走來,越來越近;慢慢的,又越走越遠,消失不見……
這一刻,小強淚如雨下 。
別了,我的青春,我的夢!
張愛玲說,人生苦短,有時候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回礦的時候,小強坐的是火車。列車奔馳在廣袤的田野上,近處層戀疊嶂、田陌城郭一晃而過;遠處麥浪翻滾、碧波蕩漾 ,一派豐收景象 。
疫情快過去了,百業正在復甦。大學開學了,火車上全是陽光燦爛、青春明麗的男孩子和女孩子。
他們恣意揮灑青春、暢想未來、歌唱愛情、歌唱生活,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甜美的味道 。
小強的兒子也在一所重點大學就讀,他想兒子很快也要返校了。
天快亮了,該上班了 。小強悄悄的起床穿衣 ,又輕輕的給妻子掖了掖被子,妻子身體不好,讓她多睡一會。
2020.5.8
一葉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