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信貸有報告顯示,擁有房產外可投資淨資產超百萬美元的人士,目前中國有440萬,排在美國之後居世界第二。無法統計的隱形富豪就更多了。錢一多,人就惜命。為了保障有命花錢,這些富翁裡有不少願意花錢買安全保障。提供這種保障的專業人士,被稱為安保人員。他們往往曾在某類部門工作,離開原單位後,憑藉過硬的技能與豐富的經驗,渴望做出一番事業。
總之,這個行當的買賣雙方都挺小眾。
15歲的單親少年小豆今年被母親安排去瑞士暑期遊學。簡單說,他們家真有礦,而且是在南半球。錢多得難受,一閒下來就海外遊學玩兒。
這不是他第一次遊學,之前英美加澳新之類的國家早已刷過幾遍。他的隱形富豪母親太忙,今年光是拉美就飛了三四趟,既沒工夫接受胡潤的財富調查,也沒工夫陪兒子遊學。小豆具體的行程安排有專人打理,更有一個叫阿軒的安保叔叔全程照應。
頭等艙+保姆+安保叔叔+日內瓦湖畔豪宅+名校小灶=小豆的暑假遊學,這是常規操作。
阿軒退伍前在某重點單位負責「要人安保」,見識過重大場面,保衛過眾多國內外大咖,許多不方便透露的任務也少不了他。總之,阿軒這樣資質的安保人才可遇不可求。像他這樣退伍後放棄鐵飯碗,自主就業的更少之又少。因此,他的行情非常搶手,年入百萬隻是打個底。
阿軒所處的圈子極為小眾隱秘,業態上有點像律所的大律師,每個人手裡都有幾位像小豆這樣的客戶。平時不照面,客戶有需求時要看檔期,排不上檔期只能派手下小弟兄應付。如果排得上,他親自出馬,客戶無不感恩戴德。當然,付出的代價也更高昂。陪小豆去瑞士40天,全程貼身保衛,輕鬆拿下一輛奔馳E300的銀子。不過,和小豆家一年的總開銷比,還是小意思。
「他媽見多識廣看得透,上不上藤校無所謂。學真本事要緊。每次遊學都直接找各國知名學者開一對一小灶。」阿軒幹幾年下來也算高產者了,但小豆這樣身家的客戶依然讓他感慨萬千。
每次講座,若在教室,他們就在最後一排盯著;若在名勝古蹟裡邊逛邊學,他會和小兄弟分工,一前一後,保持十五米距離,既不讓小豆離開視線,又不至於讓學者們感到不自在。當然,這種場景下,用耳朵眼兒裡的耳麥交流是必須的。
「就是電影裡看到的那種。」
阿軒坦承多數情況下這樣做有些誇張且多餘,但要讓客戶感覺值回票價,不帶些裝備說不過去。
還有些裝備就有點嚇人了。比如公文包式防彈防刺盾牌。表面看就是個普通公文包,拎在手裡出現緊急情況,單手一抖,公文包就會懈開,形成一扇一人高的盾牌擋在客戶身前。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之前遇刺,就靠安保人員用這種盾牌保衛。
這樣驚心動魄的任務場景不多見。有一次,他陪同國內某民營礦業老闆去緬甸北部實地考察,在某個金礦附近的寨子裡遇了險。
因為都是第一次去緬甸,在昆明集結時,他先板著臉給老闆身邊的秘書、助理、工程師做了培訓。為避免招人矚目,他要求所有人穿戴平價休閒服飾,放棄所有不必要的裝飾。一行人看上去活像鄉鎮企業家旅行團。
「那邊可以用人民幣。每人身上帶了限額的兩萬元。別看所有人加一起就十幾萬,在那邊可是天文數字。足夠讓人鋌而走險了。」
到了緬北地區東奔西跑了幾天,感覺整體氛圍很像國內落後的小縣城,沒有太明顯的異域感。礦業老闆對當地很多資產都垂涎欲滴,價格在他看來便宜得令人發笑。
阿軒知道廉價易得背後潛藏著風險。
「我們住過的一個酒店,入住前剛被不明武裝分子洗劫過。連褲衩都沒留下。」揣著一種職業性的預感,阿軒總琢磨這一趟會出點事。
果然,到目標金礦考察的當天,就在外圍的一個寨子裡遇險了。
準備離開時,他們租來的SUV和皮卡被當地不明人員團團圍住。為首者用口音濃重的漢語索要過路費。在國內哪見過這樣明火執仗的歹徒。阿軒其實也慌,但他明白如果撒了勁就全完了。後來察覺這幫人手裡沒拿真傢伙,只不過棍棒和鐮刀,判斷可能只是臨時集結的刁民。
阿軒和一個小弟兄下車與為首的刁民溝通,對方非要他們掏十萬或一公斤黃金出來。因為隨身只帶了甩棍和公文包盾牌,不可能和這麼多歹徒硬來,權衡之下,阿軒和老闆商量用五萬塊打發掉這個麻煩。老闆巴不得趕緊花小錢脫身,湊了五萬遞過去。誰料刁民見到真金白銀就像餓狼見到血,反而更加亢奮,想要更多。
正要討價還價,只聽「砰」的巨響,幾個油漆桶砸在車窗上,刁民們動粗了!阿軒不再羅嗦,衝回車裡打開公文包盾牌,貓腰護衛老闆,瞅準包圍圈薄弱處拼命突圍,連滾帶爬往寨子外的公路撤退。見他們要跑,刁民們的碎石棍棒不由分說朝他們扔來,如果沒有盾牌抵擋,老闆肯定要遭殃!
「老闆被護送到安全地帶。幾個同伴連人帶車被扣下了。最後無奈湊了十萬給刁民了事。」在老闆看來,其實這點錢不足掛齒,只是初來乍到,攜帶現金有限,還要應酬交際當地衙門,沒法全給刁民。
阿軒回憶這次任務,很多細節活脫脫的黑色幽默。據說這樣的戲碼時常上演,窮瘋了的刁民連爆破雷管都敢搶去賣錢。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才是普適價值。富翁們有錢,偏愛結交實力人物。可是實力在絕對暴力面前往往來不及施展。
「越有錢的對外人越客氣。特別是有過教訓後。」個人安保需求,往往需要殘酷的啟發。阿軒有兩個客戶就是例子。
長三角的邰總身家過億。一次母親做壽,助理沒訂上私密會所包間。仗著自己有錢,說一不二的邰總擺譜擺大了。店家也不含糊,虎狼一般的保安們抱頭抱腰,橫著往柱子上撞。可憐的邰總多處軟組織挫傷。
事後,為了避免陷入報復的死循環,雙方勉強和解。從未見識過高烈度暴力的他喪失了膽氣,很長一段時間,出門永遠戴著帽子墨鏡縮著脖子,還必須有兩個安保跟著。對所有人都保持著誇張的客氣,別人說話聲音大點他都肝兒顫。
「有些客戶性格比較咋呼,真遇上全天候流氓也得歇菜。」
阿軒在西南地區有個做演藝的客戶陶某自恃結交甚廣,頗有一種沒來由的自信。有一回禍從口出,惹上某個疑似與緬甸武裝份子有關聯的犯罪分子。陶某呲牙裂嘴一副要吃人的兇相,強逼對方服軟。對方卻異常平靜地悄然離開。幾天後,陶某手下藝人被跟蹤恐嚇、演出場地被不明人員起鬨、寶馬車牌照被拆卸、各種區號的電話紛至沓來…
「其實最怕的是沒底線,又擅長纏鬥的流氓。正常人完全耗不起。意志上很快就敗下陣來。」被迫遷居外地的陶某找到阿軒,配置了四個安保。自此,陶某完全離不開安保人員,靠著他們保駕護航渾渾噩噩過了大半年才緩過來。
總之,安保或許不算剛需,但在當事人看來就未必了。
身強體壯、永遠留著寸頭、英氣逼人的阿軒,身上的武人氣質很難遮掩,稍有閱歷者不難看出他是扛過槍的。正因如此,絕大多數情況下,他的存在感本身就足以嚇阻圖謀不軌者。然而有的任務場景更加特殊,不少客戶更喜歡女性陪護,他們覺得親切感比安全感更重要。
「太難找了。上哪兒找那麼多能打能扛膽大心細的霸王花?」
每年某單位退役的女性大多繼續捧鐵飯碗,願意自主就業的鳳毛麟角,甘心繼續靠拳腳吃飯的更是可遇不可求。
阿軒其實和手下的兄弟姐妹並沒有隸屬關係,只是他資歷最深,也能折騰,大伙兒願意跟著他幹。有活兒就上,沒活兒各忙各的。因為女安保難尋,他更傾向把長期客戶推薦給她們,求個穩定。
「最近就推薦了一個,全年全日保衛。」
一位客戶明確要求女安保來陪護自己的太太。據說惹了某個難纏的角色,對方隔三岔五給他們使壞下絆子,彈弓打窗戶、釘子扎輪胎、膠水堵鎖眼,還有跟蹤尾隨拉橫幅揚聲器…他們在北京有不下十套房產,可鑽的空子太多,客戶一家不堪其擾,完全無法正常生活,客戶夫人神經衰弱,幾近精神崩潰。
奇特的是,女安保其貌不揚,中等個頭。沒想到她在司法手段、反威懾、取證調查方面都有幾手。幾個回合下來,這種騷擾竟然消停了。客戶一家終於恢復久違的寧靜,感覺這錢花得太值了。
「其實安保是個很綜合、立體的概念。真要動刀動槍時,某種程度上任務已經失敗了。真功夫是預防和化解風險。」阿軒透露,其實民事能力和其他「巧勁兒」更有效果,說白了就是能不露聲色幫客戶把事情給擺平。具體什麼手段,阿軒對外一向諱莫如深。
不過,有時候他的操作路數也不費解。比如有一位喜歡拈花惹草的客戶,有一陣就被網紅糾纏,已經賠了各種珠寶名表細軟鈔票,依舊不依不饒地一哭二鬧三上吊輪番招呼。對方並不無辜,明顯有設局仙人跳的痕跡,阿軒察覺後,主動約了對方出來談判,還專門帶了律師朋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最後談妥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價碼,付錢了卻這樁風流官司。
「說白了就是給客戶鏟事兒,不影響他們正常的生意和生活。」阿軒多次宣揚一個道理:
「看上去再簡單的事,你會做、你能做、你願意做和你能做成,是幾種不同的段位。談判扯皮、花錢消災,看上去難度係數低,客戶自己卻根本沒有勇氣面對。」
色情和金錢,都是容易衍生出孽緣的載體,這個道理在阿軒身上也適用。常年頻繁為小豆和他的富婆母親服務,有些閒話在所難免。
「如何避免姦情是這個行業一個秘而不宣的重大課題。泰國王妃不就因為與貼身侍衛通姦被廢掉了嗎?」阿軒非常坦然。他自有美豔嬌妻,沒動力也沒理由動歪腦筋。把個人情慾、職業道德、做人紅線都釐清關係,這個職業才能長長久久健康發展。
「據說真有人幹累了不想付出了,賣弄男性魅力,把富婆勾到手。」這種從捧鐵飯碗換成瓷飯碗又墮落到吃軟飯的行為,阿軒素來不齒。
因此,保護小豆媽時,阿軒總會叫上小兄弟一起到場。偶爾必須陪同入住酒店,甚至要到客戶房間談事,他也一定把房門打開,避免瓜田李下的嫌疑。小豆媽也因此極為欣賞信賴他,向一眾富豪朋友積極推薦,阿軒的業務從來沒斷過。
最近,他接了一個長期客戶,每天必須陪護12個小時。早上10點與客戶的司機會合,一同前往客戶在溫榆河畔的深宅大院,同車護送到東五環的辦公園區。客戶專門給他配了個辦公位,隨便他上網打遊戲消磨時間。不過,如果客戶要出門,他就必須立刻恢復職業狀態,一本正經地陪護在側。
「有個不明男子想整他,現在以間隙性跟蹤為主。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其實阿軒不怕對方在暗處,最棘手的就是這種忽明忽暗,又不好用司法手段追究的潑皮。客戶永遠有個甩不掉的尾巴遠遠跟著,也不罵人也不動粗,真拿對方沒辦法。
阿軒確實把客戶的事當自己的事,也被攪得心煩意亂,幾次衝動之下,都想截住那人對質盤問一番。可是法律的紅線不能跨越。只得且戰且走,被動應付。
指揮司機繞路,從酒店地庫的前門進入馬上從後門駛出,這樣的反偵察、反跟蹤技巧用多了,他發現效果不佳,不明男子總能續上跟蹤的路線。小兄弟提醒他檢查車輛底盤。竟然真找到一個GPS跟蹤儀!
他認定對方已經跨越紅線,可以採取司法手段處置了。然而客戶卻主張私了,交待他切勿把事情鬧大鬧僵。阿軒不明就裡,覺得客戶有些慫,但是客戶利益和意願最要緊,只好再次出馬談判。
有了把柄,阿軒在對方再次出現時迅速攔截,用硬梆梆冷冰冰的語氣請對方到四惠附近一家河濱茶館聊聊。出乎意料的是,跟蹤者頗有一種混不吝的氣質,一點也不怵鐵青著臉的阿軒。
談判進行的很不順利,對方不說話,只要求跟客戶單獨談。阿軒隱隱覺得這事不簡單。徵得對方同意後,他全程錄音,並且把錄音給客戶的法律顧問保存。回去給客戶交差時,忍不住詢問客戶是否認識對方,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的瓜葛?
「知道什麼叫母儀天下嗎?那個不明男性跟蹤者真有母儀天下的氣質。說話聲兒不大,但是又兇狠又堅定。」阿軒損起人來自帶特有的幽默。
客戶明白對方訴求後,沉吟許久舉棋不定,在打了幾個電話詢問律師後,他開口要阿軒陪他去見一次跟蹤者,徹底斬斷這個甩不掉的尾巴。
雙方約在學院路一所名校的操場看臺見面。這個地點讓阿軒想不通。然而更想不通的是,客戶見到跟蹤者後,雙方竟然不尷不尬地笑起來。阿軒被囑咐留在原地,他們自己把事說清楚。
按平時的規矩和職業素養,阿軒不可能同意客戶單獨與跟蹤者面談。那天他有一種大概明朗的答案浮上心頭,暗自判斷危險係數比較低,不過也沒掉以輕心,悄悄爬上看臺,遠遠地盯著坐在看臺另一端的客戶和跟蹤者。
雙方聊了半晌,阿軒隱約覺得那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最後兩人互相依偎在一起,客戶特別真誠地半蹲在跟蹤者面前安撫對方。阿軒歪嘴一笑,始終沒去打擾他們「兩口子」敘舊。
「什麼是安保?這是個很寬泛的領域。安全保護、安心保障都能算。沒有我的存在,客戶最後有機緣有勇氣與跟蹤者破涕為笑嗎?」
幹的年頭越久,服務的客戶越龐雜,阿軒越覺得安保其實是一個系統工程,前後左右上下都要照應到,不是簡單的好勇鬥狠、耳聰目明就能交差的。當然,職業病在所難免,阿軒緊繃的神經很少有鬆弛的時刻。
「偶爾會有被迫害妄想症。」有一回,某個老朋友給他打電話,阿軒隱約感覺聽筒有節律地傳來滴滴聲,最後忍不住詢問對方是不是被人竊聽了。
「你猜怎麼著?他開車時和我通話。沒系安全帶,安全帶的警報響個不停。」阿軒自我解嘲,杯弓蛇影或許也好過大意失荊州。為了客戶,這種「職業病」,他不打算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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