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味人間 | 肉食者不饕,無肉不歡才是人間至歡

2021-01-10 皮桃莉

凡是偉大的事業總會伴隨偶然的巧合,魯班被小草劃破手指,發明了鋸子。華佗因為一次宿醉,發明了麻沸散。畢昇看見自家孩子玩耍,發明了活字印刷術;

蘋果砸在牛頓頭上,他發現了萬有引力;阿基米德在洗澡時,發現了浮力定律;瓦特在燒開水時發現了蒸汽,隨即發明了蒸汽機。

這些故事告訴我們,只要堅持不懈,努力奮鬥,你就會成功,可以變世界,被寫進教科書。可是,我並不想被載入史冊,也不想撬起整個地球,我只希望我寫的東西,有人喜歡,有人收藏,有人分享。這是我作為文字工作者最簡單的快樂。

因此我更喜歡那些沒有規律可循的事情。比如某明星陪朋友參加角色試鏡,朋友落選,自己成功晉級;某市民心血來潮買了張彩票,一次命中,得了頭彩;某富二代的母親,給了我100萬讓我離開他的兒子。

有了這100萬,我就可以泡一壺養生枸杞,安心碼字,在面對「審核不通過」的退回稿件時,也能保持寵辱不驚的英雄本色。然而,我並沒有傍上富二代,只是徜徉在徽州的民俗路上探尋火腿的美味。

這是一個尋常的冬季,天剛亮,人們還在夢鄉中尚未甦醒。近觀漣漪縐紗,遠看群山青黛,晨曦中的村落倒影在靜悄悄的湖面,天水一色,猶如一幅剛作成的水墨畫卷。

書院、祠堂,磚石、木雕;紗窗、門廊,楹聯、書香;閣樓、廂房,錦被、香囊;飛簷、臺階,古木、苔蘚。每一處院落都是白牆黑瓦的深宅,氣宇軒昂,盡顯徽派建築的古樸端莊。歷經各朝各代的興衰沒落,在這裡鐫刻下久遠的滄桑歲月。往事已矣。

古徽州鍾靈毓秀,人才輩出,除了之前提到過的活字印刷術發明者畢昇,還有紅頂商人胡雪巖、晚清名妓賽金花、新文化運動領袖胡適、中國鐵路第一人詹天佑、近代教育學家陶行知。此為人傑地靈。

當晨霧散去,氣溫逐漸回升,麻雀開始外出覓食,農耕者進入田間勞作,商人們陸續開張吆喝,孩童的嬉戲聲不絕於耳。門庭若市,飲食百物皆常時。

南屏村的汪兆惠,已近不惑之年,她在這個寧靜的皖南小村落過著數十年如一日的安逸生活。轉眼寒冬已至,又到了年底殺豬,醃製火腿的季節,家家戶戶忙得不亦樂乎。

汪兆惠從母親那裡繼承了醃製火腿的傳統方法,選用膚白貌美、細皮嫩肉的豬後腿為原料,為其塗抹上食鹽,充分按摩後放入準備好的大陶缸裡,用石頭壓上,等待風乾晾曬的最佳時機。

徽州冬季最低溫徘徊在冰點上下,溼氣瀰漫,方便鹽分緩慢而持久地深入腿肉內部。每到陽光充足的天氣,汪兆惠就將醃好的鹹腿搬到樓頂的天台脫鹽晾曬,任由太陽一天天改變鹹腿的顏色和風味。

在漫長的火腿製作過程中,反覆晾曬發酵,不僅可以避免火腿表層回潮,香味也會因此更加濃烈。但鹽分的拿捏最為關鍵,用鹽不足,會導致火腿容易腐壞;用鹽太過,則阻礙生腿脫胎換骨進化成火腿。醃腿,也是一門學問。

火腿各部位的口感和風味不盡相同,既能成為餐桌主角,也能作為錦上添花的金牌配角,各有其菜式。一條完整的火腿分為滴油、中方、上方、火踵和火爪。

滴油處骨率20%,瘦肉含量低。由於倒掛,它是發酵時最底部的部位,鹽分和油脂都集中於此,適合燉湯或者與筍、豆腐等清淡的食材共同烹飪。

中方骨率25%,瘦肉率30%。一般會剔骨切片或絲與海參、猴頭菇、蹄筋等食材進行炒、蒸、燉煮,如此搭配可謂相得益彰。上方肉率達45%-50%,是火腿的精華部位,肉質細膩,鹽分適中,可以和中方烹飪蜜汁火方。

火踵(蹄髈),吊掛發酵時處在上部,油脂和鹽分都會向下流動,鹽頭輕,肉質最好,適合用來做湯。火爪(豬蹄),是含鹽含油量最少的,骨頭佔比多,其餘多為皮和筋,一般用來燉湯。

在風雅的徽商眼裡,生意處處講誠信;在標準的吃貨眼中,世間萬物皆美味。晌午時分,炊煙嫋嫋升起,三尺廚間是山餚野蔌的百樂門,舌尖的歌舞昇平,才剛剛開始。

火腿蒸筍衣| 據說是周潤發拍攝《臥虎藏龍》時最愛吃的菜。一根竹筍只選用最為尖嫩的部位切片放入鍋中,火腿肉切片覆於筍衣之上,擺放整齊,蒸熟即可。當火腿的油脂隨著鍋內逐漸升高的溫度,筍片吸收了火腿的原汁原味,無需多餘的調味就是人間至鮮。

大煮乾絲| 經典淮揚菜。切得極細的豆腐乾絲是為了迅速吸收以火腿和母雞熬製的高湯滋味,大煮之後片刻出鍋,既能保持乾絲應有的柔韌,又能最大限度汲取火腿的精華。其口味異常鮮美,絲絲入扣,令人百食不厭。

薺菜豆腐羹 |火腿是中餐廚師的秘密武器,也是很多傳統菜餚裡的無名英雄,只需少許,就能讓原本樸素的薺菜豆腐羹風味加倍。清爽中的鹹鮮滋味,回味無窮。

清蒸鰣魚 |蘇菜系。鰣魚肉味甘,與火腿、竹筍佐以簡單調料蒸製,不一會兒,香味從鍋蓋邊四溢開來。熟透的魚肉身段銀白,肥嫩鮮美而不膩,春筍爽脆而不苦。真是「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

火腿蒸蒲菜 |蒲菜生長於沼澤地,以南方水鄉居多,俗稱草芽,為香蒲的嫩莖。我沒有吃過蒲菜,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但是火腿有「十八配」的美名,能夠增香提鮮去腥,所以能和火腿搭配出來的食物,味道一定都不錯。

金銀蹄膀 |用火爪和新鮮豬蹄一同燉煮的金銀蹄,在《紅樓夢》第十六回中有提到過,是給賈璉的乳母趙嬤嬤吃的。火腿的臘香,鮮肘的肉香,二色分明,風味殊美。廚藝人們將民間風味與文藝記述相結合,蒸製了這道軟糯濃香的菜餚。

富貴雙方 |富貴雙方是根據臺灣風行四十年的"烤素方"演變而來。上好的火腿上方用水煮好蒸熟,淋上秘制的蜂蜜湯汁即可食用。火腿被晶瑩剔透的蜜汁包裹,醇香不膩,鹹甜適中。這是天時地利人和造就的珍饈。

肉食者不饕,無肉不歡才是人間至歡。一年四季,時令轉移,那些看似最尋常的食材,在民間廚藝人靈巧的雙手中醞釀出醍醐之味。

不管是燕窩魚翅,還是清粥小菜,食物一旦被賦予人類的故事,就有了滋味以外的意義,哪怕是最刁鑽的民間食客也無話可說。

汪兆惠依然在等待,等待著來年冬天,同家人共同享用這一席親手烹飪的團圓飯。這是她的快樂。

遊人們閒庭興步於徽州的青石小路,忽然下起了雨,驚得四散逃落,雨水從四面的房簷流入明堂,意為四水歸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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