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美好的事物,
都是曲折地接近自己的目標,
一切筆直都是騙人的。 」
——哲學家·尼採
1
那是上世紀的最後一夜。
英國格林威治大拱樓下,人們正飲酒比賽;紐約時代廣場,50萬人一起跨年;埃及舉行《太陽的十二個夢》音樂會,準備為金字塔加冕。新加坡有一場亞洲最大的舞會,香港跑馬地會在新世紀第一秒燃放煙花。
在北京,王府井大街鼓樂齊鳴;大柵欄前,宮燈、彩燈齊亮,獅子、舞龍來往;長城腳下,萬名遊客在200多米的橫幅上寫下祝福;西單街頭,1999米的長幅等待路人籤名,準備留給下個世紀的人看。
對這場跨年,人們無限期待。「世界」「和平」與「愛」,一時成了全人類的共同主題。1999年12月31日17時30分,央視開始長達24小時的直播。為此特意請來港澳臺三地明星,合唱一首《永不分開,世界的愛》。
跨年直播《相逢2000》主題曲
直播的重頭戲,是「中華世紀壇」開壇儀式。北京寒風中,世紀壇內外,上萬名演員匯聚,1500餘名青少年構成巨型錶盤。零點時分,點燃了從周口店遺址取來的「中華文明聖火」。
隨後,21聲渾厚的鐘聲響徹雲霄,煙火在夜空中打出「2000」。
21世紀的第一年,就這麼來了。
滾燙的煙火升空時,無數人懷抱期許。1999年,寫下《我去2000年》的樸樹希望新世紀生活處處浪漫。他在電臺裡說:
「我要找到生活的美,把它們全表達出來。」
2000年一頭長髮的樸樹
那時樸樹才26歲,不會在節目裡提前離場、回家睡覺。不知20年後,他還能否記起當初的心願,記起世紀末最後一夜鼎沸的笙歌。
以及那如夢似幻的千禧之年。
2
2000年,樸樹上春晚唱了首《白樺林》。
那個節目叫《99新歌聯唱》。一起登臺的,還有唱《把耳朵叫醒》的金海心。
千禧年的華語樂壇,聽起來就像這個節目。
那一年,羅大佑來內地開首場演唱會,文藝中年們激動得不行。北京800多張高價門票被搶購一空。白巖松、許知遠、張亞東、高曉松等大咖自費前往。粉絲們包下飛機和8節車廂,前往上海「朝聖」。
演出當晚,羅教父唱到全場高潮。李宗盛也前來助興。臺下歌迷起鬨,問林憶蓮在哪兒,老李說,在家帶孩子呢。那一年,林憶蓮轉投百代,《至少還有你》爆紅,老李的事業卻跌至谷底,與滾石結束了長達17年的合作。
演唱會上的羅大佑、李宗盛、周華健
老人退場,新人們迫不及待登臺。
離開滾石前,老李籤下兩份合約。一個是梁靜茹,一個是曾給任賢齊伴奏的五月天。1999年,梁推出《一夜長大》,反響不佳。這一年,憑藉光良給的《勇氣》,一炮走紅。同年,五月天高喊「十萬青年站出來」,一場演唱會吸引十多萬歌迷。
同年站出來的,還有幾個女生。
2000年,臺灣宇宙唱片舉辦「宇宙2000實力美少女爭霸戰」。任家萱替妹出徵,田馥甄想拿一萬元獎金,陳嘉樺打算賺錢買沙發。三人命運就此交匯。賽後,公司把冠軍任家萱、慘遭淘汰的陳嘉樺與田馥甄捏在一起,正式組團、培訓,取名S·H·E。
2000年參賽時的任家萱
那一年,孫燕姿唱著《天黑黑》殺出重圍,拿下金曲獎最佳新人;蕭亞軒開始《一個人的精彩》,迷倒萬千少女;Twins頂著「不會唱歌」的逆風,還差3年就要《下一站天后》;蔡依林出道一年,被譽為「少男殺手」,可連金曲獎的圍都沒入。她和周蕙上臺頒獎,人家衝她大喊:「我知道你很難過!」
就是那一年,港臺流行誕生無數經典。
80後有了無數回憶。
劉天王吆喝著《男人哭吧不是罪》,莫文蔚收穫《盛夏的果實》,陳曉東說你要《比我幸福》,鄭秀文《眉飛色舞》。周傳雄寫下《黃昏》,張信哲唱出《信仰》,任賢齊趁熱打鐵奔《天涯》,遊鴻明的天空開始《下沙》。王力宏翻唱《龍的傳人》時,一位青年剛進英皇,用一首歌奠定江湖地位。
歌的名字,就叫做《K歌之王》。
紅是紅,但比不上一位新王的誕生。
那個人,就是周杰倫。
3
1999年,默默無名的周杰倫還在吳宗憲的餐廳打工。每當明星前來,他都展現琴技。給劉天王寫了首《眼淚知道》,卻慘遭退稿。
那時,他戴著鴨舌帽在公司走來走去,直到楊峻榮好奇他的作品,連夜給吳宗憲打電話:「你知不知道你錯過了一個天才!」隨後,楊接手專輯製作,從50首歌裡挑出十首,其中就有被吳退稿的《可愛女人》。是年11月,《JAY》完成錄製,楊回家對老婆說:
「他要不紅,就是我的責任!」
懷才不遇的人,迎來命運轉折。
80、90後,迎來了他們的青春。
不足一月,周杰倫席捲臺灣,在西門町開辦籤唱會,由於歌迷影響到附近交通,終以開罰單收場。那一年,他憑《JAY》拿到金曲獎最佳專輯,前往香港參加慈善活動,投進16個籃球,讓富豪捐出16萬港幣。
不過,內地對他所知甚少。第二年《快樂大本營》,他上去唱《印第安老斑鳩》前還問何炅:「我很靦腆,能不能只唱歌,不講話?」
還沒被奶茶毀掉的周杰倫
何炅當時怎麼也想不到,這個黑瘦小子會雄踞華語樂壇19年。19年後一首新歌,還能引起朋友圈狂歡,令80後被迫營業。
畢竟那時的內地歌聲,已不再被港臺獨佔風頭。羽泉唱著《冷酷到底》,金海心唱著《那麼驕傲》,陳明唱著《我要找到你》。央廣發布的流行歌榜上,那英、孫楠、田震、韓紅,都配擁有姓名。
2000年,深陷抑鬱的許巍,咬牙做完《那一年》。與公司解約,到處找飯轍。還是汪峰打電話,他才知道專輯出了。那一年,因華納只籤一人,汪峰在家裡糾結了一星期,解散鮑家街43號。跟兄弟們攤牌時,說了堆煽情的話,事後很自責:「我覺得我特孫子!」
那一年,盧庚戌給在廣電上班的李健打電話,說要組樂隊。李健欣然前往。《摩登天空》採訪了好幾支樂隊,問他們的新年願望。
「花兒」大張偉一臉青澀說,要更多快樂更多錢。「新褲子」彭磊嬉皮笑臉道,要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那時,剛出道的「痛仰」還在北京開心樂園表演,強調批判憤怒,「旅行團」的少年們,才寫出第一首作品。
那時,「二手玫瑰」成立一年,剛在北京豪運酒吧完成首演。至於咱們的東北老舅,別說畫龍了,連說唱都還沒玩兒上。
2000的青澀的「花兒」和「新褲子」
而遠在香港,一個深受黃家駒影響的偶像,早早迎來巔峰。千禧年演唱會,他不但大放粗口,還唱出《因為愛所以愛》。
以此,對王菲隔空表白。
是年6月12日,謝霆鋒和王菲出現在記者面前,兩人十指緊扣,被稱為「世紀牽手」。後來人們才知道,公布戀情當晚,有一眾大咖圍在身後,林青霞、周星馳、鞏俐……數都數不過來。想想上一年,王菲還和竇唯同臺演出,唱著《Don't Break My Heart》。
轉眼之間,新人就換了舊人。
真是應了周董歌裡的那句詞:
「愛情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
《花樣年華》慶功宴
那一夜,《花樣年華》慶功,大咖紛紛到場,祝梁朝偉拿下坎城影帝。當年影帝也有世紀牽手。與小謝不同的是,他牽的是兩個人。
1999年,王家衛演約張曼玉在巴黎閒談,說要拍電影,問讓誰來做男主。曼神毫不猶豫說梁朝偉。之後15個月,張每天追著王導問自己演的是什麼,被梁戲稱「問題少女」。
由於補拍太多,早期準備的旗袍不夠,最終超過了20套。梁朝偉則天天頂著油頭入睡,洗了三天都洗不乾淨。
好在幸苦沒白費。坎城紅毯上,梁朝偉一手嘉玲一手曼玉,出盡風頭。
但若論最得意的電影人,還得說是李安。
因為那年,他拍出了《臥虎藏龍》。
2000梁朝偉,坎城紅毯
4
李安決定拍《臥》時,旁人都不看好。說劇本單薄,人物立不起來。李安軸啊,自1998年起,就大量閱讀武學書籍、拜訪武術名家。拍完三部西片,安叔力求突破,於是向銀行貸款,自擔風險拍片。
楊紫瓊早定好了。李連杰要陪老婆生孩子,李安轉而找了周潤發。兩人國語太差,開拍前,臺詞練了5個月。5個月裡,劇本改了無數次。初稿光是口述,就花了四個小時。
後來李安回憶說:
「電影裡每樣東西,都是拿辛苦換來的。」
最苦的,大概是2000年出道的章子怡。
2000年春晚,章子怡跳的是開場舞
電影女主,李安本傾心舒淇。然而舒淇拒拍。章子怡進組後,整天被關在屋裡練功,不知要演什麼。教功夫的老師說,你好好練,是個重要角色。直到開拍前,還不斷有演員去李導屋裡面試,鬧得章心神不寧。
電影開拍,她又得了心病。李安給別人導戲,滿臉輕鬆。每次拍完,都上前擁抱。但一拍她的戲,愁眉緊鎖,抽菸不止,拍完扭身就走。章子怡日日向張震哭訴,說壓力太大,無法讓導演滿意。很長一段時間,都處在崩潰邊緣。
為得到肯定,什麼苦都忍了。
冬天打戲,指甲被搓掉,她扭身把手插到雪裡。竹林打戲,她和發哥吊了三天。母親來探班,看她頭朝地往下栽,當場嚇哭。殺青聚會上,李安終於給了她一個擁抱。
後來章子怡回憶說:
「這部戲最大的收穫,就是學會了吃苦。」
當年的張晉,還在做替身
19年後,《臥虎藏龍》坎城重映,致敬章子怡。安叔祝賀章出道二十周年,章發微博感恩所有。兩人20年來的收穫,都寫在吃苦上面。而回望當年坎城,除了《花樣年華》,還有姜文花了48萬卷膠捲拍的《鬼子來了》和楊德昌最後的傑作《一一》,以及他留給世人的那一句著名臺詞:
「電影讓人的生命,至少延長了三倍。」
2000年,致力於延長生命的導演還有幾個,過得都不怎麼痛快。馮小剛把《狼狽不堪的日子》搬上大銀幕,改名《一聲嘆息》,金雞沒入圍,氣得破口大罵;陳凱歌在美國拍《溫柔地殺我》,連院線都沒進;張藝謀為《幸福時光》搞網絡選秀,罵聲四起。
老張傷心地說:
「再也不搞費力不討好的事了。」
同樣是那年,賈科長產業升級,劇組從15人擴充到100。僅靠100人,拍出《站臺》,提名威尼斯。遠在香港的杜琪峯,拿250萬港幣和19天時間,拍出一部《槍火》,摘下金像、金馬雙料最佳導演。
杜琪峯的神作《槍火》
相比之下,內地那三位很幸福了。
有兩個人,連拍片的份兒都沒撈到。
2000年,港片日薄西山。一個叫劉偉強的人,抱著劇本四處找錢,希望有人給他投資,把四個影帝弄到同一部電影裡。還有個陳德森,想為心裡的電影造一座城,王晶倒是很看好,但掏不出那麼多人民幣。
直到三年後,劉偉強才弄到那筆錢,拍出《無間道》。直到十年後,陳德森才在陳可辛的幫助下圓夢,拍出《十月圍城》。
一切偉大的抱負,都需要時間醞釀。
那些燦爛的美夢,都要等一個契機。
5
2000年,馮小剛憤怒委屈,不止因為金雞。《一聲嘆息》在埃及拿獎,王朔聽了說:「那就等於一個鄉鎮企業獎。」
鬧得馮導又哭一鼻子。
世紀之交,王朔的影響力不斷下降。丟出一本《美人贈我蒙汗藥》,沒多大熱鬧。他剛罵完金庸,那邊余杰又跟餘秋雨槓上,但並影響不了餘老師賣他的《千年一嘆》。
這一年,純文學聲音越變越小。賈平凹有《懷念狼》張煒有《外省書》。王安憶《長恨歌》拿茅獎,也就那麼回事。倒是阿來的《塵埃落定》,一時間爬上銷量榜。10月27日,王朔和葉大鷹開通網站「文化在中國」,他倆都意識到:文學創作這件事,不再屬於文化精英了。
2000年,網絡文學開始發力。
那年春節,央視播完《西遊記》,一位青年看了很失望,跑到新浪上自己寫。由於翻到《滕王閣序》中的「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就把「今何在」「空自流」都註冊了。他用一臺586電腦撥號上網。下班後從8點寫到10點。不久,《悟空傳》火爆全網。
當年《悟空傳》的連載地,便是「金庸客棧」
同年,遠在美國的博士懷念家鄉,給自己起名「江南」。回想起在北大的日子,感慨萬分,便拿金庸的人物寫出《此間的少年》。同一時間,陸幼青在網上撰寫患癌心情《死亡日記》,跟網友分享人生最後的時光,他說:
「這是一次生病與生命的對話,像一場優美的午茶。」
陸幼青發文的地方,名叫「榕樹下」。
2000年,「榕樹下」聚集李尋歡、寧財神、邢育森、俞白眉、安妮寶貝一大群人,把網絡文學搞得風風火火。又是文學評獎,又是出版作品。上海的陳村為他們加油鼓勁時,八成沒想到,寫《告別薇安》的安妮寶貝,將在之後數年傲立潮頭,成為小資們最愛的作家。
那時在榕樹下,還有個網名叫「第四維」的少年。他在《2000,我的泱泱四季》中寫道:「我拿到了《萌芽》的掛號信。我想我終於要到上海去了,到那個像海上花一樣漂浮遊移而又色彩絢爛的城市去了。」
網絡文青重鎮,「榕樹下」
那年,郭小四去上海參賽。
另一位少年,已在上海成名。
在七盞紅燈的照亮下,剛成年的韓寒推出《三重門》,並選擇退學。短短兩月,銷量衝破20萬冊,引起熱議。之前辦退學時,老師問他以何謀生,他說可以靠稿費,引來哄堂大笑。是年8月,《零下一度》趁熱出版,韓寒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三重門》前面寫的話:
「老子還沒死,老子跨世紀。」
這一年,少年兇猛,「美女」如雲。
1月初,《收穫》重磅推出棉棉的《糖》,新人類由此登場。同時,衛慧弄出個《上海寶貝》,大有要與棉棉爭霸之勢。5月才辦妥辭職手續的安妮寶貝,也被拖入陣營。不過,她們筆下大膽、前衛的愛情,很快就不夠吸引眼球。3年後,木子美老師將用一本日記,身體力行告訴世人,什麼叫做愛。
當年《對話》欄目裡的韓寒
那一年,有人立於潮頭,擁抱名利。
也有人憑著興趣,剛剛入局。
《三重門》賣破20萬冊時,劉慈欣才在《科幻世界》上連載《流浪地球》。這本書真正大賣,要等到19年後同名電影熱映。
《悟空傳》被催更時,一個叫張威的青年跳槽到IT公司,拿著4000月薪,泡在黑鷹聊天室裡,與女孩李默聊天。那年,他用100封情書把姑娘追到了手。3年後,張威失業在家,無奈之下,去網上投稿。
由於小時候愛喝豆漿,總加三勺糖,他便用「糖加三勺」的諧音取名:唐家三少。
之後18年間,他日行萬字,成為網文大神。直到痛失所愛,才為妻斷更。
待那時,韓寒已成導演,今何在做了編劇,劉慈欣摘得雨果,安妮寶貝變成慶山。18年歲月匆匆而過,榮辱得失輪番上演。有人被捧上過神壇,又被踩在過泥裡,有人曾一書百印,又變得無人問津……
王安憶在《長恨歌》裡怎麼說來著?
「時間最具腐蝕力,那奪目的榮耀,終會成過眼雲煙,留不住的風景。」
6
2000年,網絡文學火熱,網際網路卻很冷。
後來不斷有人說起,2019年的寒冬,像極了2000年的泡沫。
那一年,宗慶後幫員工拿回55%的股份,實現全員持股,王力宏還是娃哈哈首選代言人。史玉柱和團隊在上海休整,打算做一款「腦白金」。任正非帶領的華為遭遇首次負增長,愛將李一男也打算離開。
比他心情糟的,大有人在。
世紀之初,網易、新浪、搜狐三大門戶上市,不久便遭遇泡沫衝擊。新浪股價跌到1.06美元,搜狐跌至60美分。張朝陽倍感壓力,丁磊遭遇退市警告。寒冬迅速蔓延,風投異常謹慎,大批創業公司關門。
活下來的,有三個幸運兒。
後來,世人把它們叫做「BAT」。
2000年,騰訊進入艱難期。1999年11月,公司只剩下1萬現金。股東打算增資減薪,馬化騰卻想來個痛快,300萬直接賣掉。前後找了6家公司,沒一家願意接盤。創始人們四處借錢。馬問能否用股票還債,借錢的都不答應。
臨近崩盤時,騰訊拿到了投資。
1999年的OICQ
那年4月,馬化騰通過傳真籤訂協議。他問曾李青:「就這麼籤了?」曾說:「快籤吧,再晚就來不及了。」半月不到,寒冬開啟。在千鈞一髮之際拿到錢的騰訊,涅槃重生。
同年,馬雲登上《福布斯》。可阿里巴巴的帳上的錢,只夠燒半年。為了活下去,馬雲宣布開源節流,召開阿里「遵義會議」,調整戰略方向,大規模撤站裁員。看著員工離開,他問一位副總:「難道我不是個好人嗎?」
嚴寒侵蝕下,馬雲沮喪無比。差點扛不住時,他沿著長安街走了15分鐘,回房睡了2個小時,對自己說:「重新來過!」
阿里由此開啟一段新徵程。
相比之下,1月成立的百度輕鬆許多。李彥宏找5個程式設計師做出搜尋引擎,很快就賣出第一套服務。業內哀鴻遍野,百度卻拿到1000萬美元。但由於買主日子都不好過,紛紛欠款,急得李彥宏到處找客戶,累到生病。也就在這場危機中,李大帥哥看到了搜索服務的弊端,轉向做起直面個人用戶的網站。
競價排名,因此而生。
2000年,馬雲拿到軟銀的錢
那一年的網際網路,可謂冰火兩重天。年初,李嘉誠將TOM推上市,數十萬人認購。第二天柳傳志握住李澤楷的手,共謀網際網路服務。遙遙看去,一片盛景。誰能想到,轉眼就煙花凋落。同年入局者,還有很多。新東方打算在線教育,聯想要搞網站群……
結果寒風過處,寸草不生。
活下來的人裡,有個金山雷軍。靠著精品策略,他和另一位創始人陳年,把年輕人最愛的《大話西遊》VCD壓到5元一張碟,最低時1元一張。在深刻普及了「星爺無釐頭」的同時,幫卓越網殺出了一條血路。
人世間大起大落,就是這麼刺激。
想想年初,三大門戶何等風光,短短4個月後,新秀逆風而起。數年後網際網路江山的格局,被突來的動蕩改變。
《一代宗師》裡,葉問講話:
「功夫,兩個字,一橫一豎。」
每當寒冬來襲,也不過是那兩個字。
扛住的,站著,扛不住的,倒下。
一家公司如此,一個人的命運亦然。
7
2000年,馬雲還幹了件大事。
那年9月,他在西湖邊上搞網絡峰會,想請張朝陽、丁磊等人到場。那時阿里咖位還小,為了讓大佬到場,馬雲給金庸打了個電話,請他出面。首屆「西湖論劍」才如願舉行。回頭看那年的論壇合照,馬雲只能站在最邊上。
「西湖論劍」時的馬大佬,還站不到C位
有些人,和他一樣寂寞,卻富有野心。
那一年,東哥在中關村賣光碟,京東八字還沒一撇;才拿到A輪的李國慶別說摔杯,洗澡都沒人看;滴滴程維高考失誤,被調劑到北京化工讀大學;美團王興讀大三,建立了個人網站;拼多多黃崢保送進浙大,主修起計算機;算法大師張一鳴,還在厭惡高中化學;天才少年王小川,剛進搜狐做兼職。
那一年,羅永浩的朋友讓他去新東方教書,他說這有什麼前途,一聽說年薪百萬,立馬給俞敏洪寫了求職信。羅振宇以《中國房產報導》主編身份進入央視,一年後,成為央視首個非正式編制的製片人。
這些人,都還在不動聲色地做事。
只等下一輪風起,有足夠的力氣飛翔。
20年前的人一定不會想到,終有一日,日常購物、吃飯、看電影、出行、學習,會被他們的服務圍繞。畢竟那時,大部分人對網絡生活的想像,僅限於聊天、下棋。在沒有智能機的日子裡,廣大群眾的歡樂,主要來自電視。
還記得那年春晚,主持人有20多位。倪萍和趙忠祥演了個微型小品。節目裡,兩人白髮蒼蒼,回憶往事。倪萍吐槽《動物世界》,趙忠祥吐槽《綜藝大觀》。
那是他倆最後一次上春晚搭檔。
2000年春晚上的倪萍、趙忠祥
那一年,馮鞏、牛群也各奔東西。春晚上,站在馮鞏身邊的人,成了郭冬臨,他倆滿嘴的「狗不理包子」。初夏時節,牛群告訴馮鞏,咱倆不能合作了,我要去當副縣長了。
那一年,趙麗蓉老師去世。鞏漢林和潘長江演小品。趙本山和宋丹丹為那句「穿上馬甲我也認識你」急得嘴角上火。
很多日後起來的人,還在困窘之中。
賈玲考北影失敗,嶽雲鵬在飯館打工,老郭開了場「千禧新春晚會」。在《雜學唱》裡,他說:「相聲要想繁榮,必須回到觀眾中去!」
郭德綱離他爆紅,還差整整6年的距離。勉強吃飽飯的他,只能在《論五十年相聲之現狀》裡紅著眼衝臺下的觀眾嚷嚷:
「我愛相聲,可誰他媽愛我呀!」
那一年,春晚還有小崔。
林心如和他唱《溜溜的她》,排練老不去,給他氣的。「中國電視節目榜」把他封為「全國第一嘴」,他卻為肖像權官司著急。同年,一個叫撒貝寧的小鮮肉參加CCTV主持人大賽,唱了首《曲苑雜壇》,破例拿到4個滿分。
也就是2000年的《實話實說》,小崔主持了《噩夢醒來是清晨》,聊抑鬱症。嘉賓說,天才都是抑鬱的,小崔一咧嘴:
「我最近就特別抑鬱。」
不是開玩笑,觀眾們卻都笑了。
有些真話,是借著玩笑說出口的
同年,香港也有靠嘴吃飯的人登場。
梁文道邀請許子東去了《鏘鏘三人行》。許戈輝開始籌備《名人面對面》。陳魯豫被《新周刊》雜誌評為「年度最佳女主持」,離《魯豫有約》還有一年之遙。
在《歌海》雜誌的採訪裡,竇文濤說:「鏘鏘在千禧年會有巨大的改變。」那時他也沒料到,這檔靠三張嘴的聊天節目,可以一撐就是19年。更想不到的是,21世紀的第17個年頭,它會戛然而止。
人世間的告別,就是這麼突然。
多年以後,我們只能在《流金歲月》裡見趙麗蓉,在抖音裡見趙忠祥,在網綜裡見竇文濤,在新聞裡見崔永元。
那呼嘯而去的歡笑,仿佛應了那句詩:
「今看花月渾相似,安得情懷似往時?」
《鏘鏘三人行》,是我多少年的下飯菜
8
2000年,還有個主持人和小崔一樣抑鬱。
這個叫白巖松的男人,主持雪梨奧運會收到很多關注,也感到十分焦慮。於是賦閒在家,寫了本書。取自齊秦的歌名,《痛並快樂著》。
那年奧運,不少健兒都痛並快樂。孔令輝和瓦爾德內爾苦戰5局,終於贏得大滿貫;熊倪在隊友紛紛落敗的壓力中,拿到跳水首金;田亮在前三個動作都落後情況下,一舉翻盤,拿到人生中首塊奧運金牌。
壓力最大的,還屬伏明霞。1996年,不滿強迫訓練的她選擇退役。聽說她要復出,《時代》早早把她印上封面。然而1999年數次選拔賽中,伏一直表現不佳。奧運會3米板前夜,她又頭暈鼻塞,狀態極不穩定。次日,伏明霞迎來職業生涯最後一戰,對手是郭晶晶。直到第四個動作,她才將郭反超,以11分的優勢,拿下人生中最後一塊奧運金牌。
有的輝煌在落幕,有的輝煌剛開始。
而男籃,是在失敗中迎來希望。
那屆奧運會,男籃小組賽折戟。他們戰勝紐西蘭、義大利,甚至領先最後的亞軍法國多達16分。無奈法國三分開掛,最終被淘汰出局。但那時,大郅23歲,姚明20歲。大姚不至於像今年,在場邊搖頭嘆琦。
2000年的大姚和大郅
2000年的國足也有希望。在米盧帶領下,亞洲杯打入半決賽。2比3落後時,祁宏搏命頂球,臉撞上對手當場暈厥。在醫院醒來就問,球進了嗎?可誰能料到這樣一位勇者,18年後會陷入足壇反黑調查。
不過有一說一,對於這些令人激動的熱血瞬間,年幼的我,尚無法領略其中樂趣。
我抱著電視啃,還是因為國產電視劇。
2000年,我媽每天追《大明宮詞》。26歲的周迅被稱為新青春偶像。她是陪朋友試戲被李少紅看上的。另外我媽還拉著我爸看《永不瞑目》。剛出道的陸毅別提多鮮嫩。為那個角色,他一口氣減了近20公斤。由於趙寶剛選了他,陳坤很傷心。直到出演《像霧像雨又像風》,這才平復心情。那部劇裡,他和孫紅雷、廖凡,還都是默默無聞的新人。
至於我,最愛看的是《少年包青天》和《西遊記後傳》。當時《陽光快車道》去採訪釋小龍,大冰還沒做它的主持人。毛阿敏的《相思》並未打動我,倒是劉歡老師的《我欲成仙》,鬼畜一般在我腦中盤旋。
通過《少年包青天》,我認識了任泉。那年,他和李小璐出演偶像劇《都是天使惹的禍》。次年播出時,我媽一見就換臺,說:
「嘁,李小璐,有啥好看的。」
我媽瞧不上李小璐,可遠在哈爾濱的賈乃亮,卻因它對李入迷,而且正好考到了北影。
天后歌裡唱得好啊: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
只不過,有人遇孽緣,有人遇美眷。
比如話語演員徐崢,終於放下執念,演了《春光燦爛豬八戒》,結識知己陶虹。此後他一出門,人就叫他豬八戒,搞的他很不舒服:
「我堂堂先鋒藝術家,怎麼就成了八戒?」
那時候,趙薇拍《情深深雨濛濛》,冰冰忙著跟瓊瑤解約,有朋時隔5年出新專,周杰把自己塗成黑炭。《紅蜘蛛》看得我一頭霧水,不知它和勞榮枝有何關聯。真正讓我念念不忘的,是《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
電視劇《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
在這部劇裡,作家劉恆展開了一幅中國底層百姓的日常畫卷,讓不諳世事的我笑破肚皮。多年後再看,走上社會的我卻倍感神傷。
劇中,張大民一家因為房子太小,整日風波不斷。現實中,王石為萬科找到華潤,王健林開始做商業地產,建立萬達模式。遠在香港,董建華的「八萬五」計劃受阻,李澤楷的數碼港被質疑「炒地皮」。為有片瓦遮頭,無數年輕人淪為房奴,人與城都錯失紅利。
那一年,住建部說,住房分配全國停止。
從此,中國正式進入全面商品房時代。
7年後,六六寫成《蝸居》。
悲欣交集的故事,這才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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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還有不少糟心的事。
香妃劉丹車禍身亡,歌手筠子上吊自殺,孫悅經紀人居鵬被害,毛寧被人捅了三刀。媒體紛紛質問:娛樂到底是個什麼圈?
不過,這些都是飯後談資。老百姓和今天的朋友圈一樣,更關心公眾熱點。那一年,湖北省某小學的7歲女童被強迫吞下大頭針,5名肇事學生被法院判罰5000元。對校園暴力的警惕和懲罰力度,遠遠不夠。
那一年,廣州市審判打拐第一案,頭號人販子陳瑞昌被判死刑。2年間,他拐賣了25名少女和13個女童。陳死了,可廣東還有個梅姨。
還是那年,許昌市頭號黑社會犯罪份子梁勝利被抓,10萬群眾鞭炮齊鳴。多年間,梁無惡不作,養黑斂財,魚肉商戶。之所以橫行鄉裡,全因上頭有人。是年12月,全國「打黑除惡電話會議」在京召開。
而就在兩年前,一個叫孫小果的背景複雜的人,由死刑改判為有期。
黑社會老大,梁勝利
除了這些王八蛋,也有高尚的靈魂。
湖北的李昌平給總理寫信,告訴他中國農民有多苦。河南的高耀潔自掏積蓄40萬,為農民印發防愛滋感染書籍。前者被《南周》評為年度人物,後者被《時代》稱作亞洲英雄。
2004年,醫生高耀潔感動中國
從世俗眼光看去,拿烏紗帽冒險的李昌平和拿辛苦錢印書的高耀潔,算不上「精緻的聰明人」。在經濟上行的年代,更多聰明人追求著大眾化的成功。層級躍升、社會地位、財富自由、創業神話,逐漸支配主流話語。
同年,李方在《「成功」:一種惡俗》裡寫道:
「成功,無論作為一個詞,一種追求,一種狀態,都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的惡俗之一。」
但也就是那年,「成功學家」的陳安之,成功登陸內地,開始狂割韭菜。
微博慈善大戶孫老師,剛剛10歲。
20年過去了,連束昱輝都認罪了。
多少命運被改寫,多少面孔被改變。
人們卻始終穿不過,心頭「焦慮」的那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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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了,焦慮心不變,一顆永流傳。
但每一次跨年結束,每一個新年到來,象徵的是新的信念、新的希望和新的故事。每當此時,我們的目光,就該變得開闊一些。
時光奔流,不舍晝夜。轉眼間,千禧跨年變成昨夜往事。21世紀的「十世代」,即將落下帷幕。2000年,我才11歲,剛告別童年。20年一眨眼,就踏過而立,往40歲奔去。若問20年來有何教訓,我所領悟的無非是:
人生並非平滑的直線,而是波折的曲線。
拿尼大哲人的話來講: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曲折地接近自己的目標,所有筆直都是騙人的。」
不信你看2000年的劉德華,上個世紀末,還爛片加身,欠債千萬,千禧年時,不就了結心願,拿到了影帝?不但拿了影帝,還重啟「天幕」公司。可是沒過兩年,他就和合伙人對簿公堂,終以退出天幕收場。
那時,劉德華心灰意冷,發誓不再創業。結果不久,又咬牙創辦映藝,推出「亞洲新星導」計劃,一通騷操作,撞上個鬼才寧浩。
你說刺不刺激?
歷經千辛萬苦,劉天王才拿到他的石頭
之前老有人說,2019年是過去10年裡最壞的一年,也將是未來10年裡最好的一年。
對這種令人害怕的話,我的意見是:
「真的嗎?我不信。」
在通往目的地的途中,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有人去年還在餐廳打工,第二年就成了天王;有人年初風光敲鐘,還沒過暑假就大勢已去;有人20年前成為《霹靂嬌娃》,20年後還能做《致命女人》;有人20年前為錢途撕逼,盆滿缽滿,到頭來罰款8億。
生命這盒巧克力,你永遠猜不到下一顆。不要過早地為你的明天,下結論。
轉眼間,又一場跨年到來。
新年的曙光,將再次照落在你我身上。
咱別扯遠了,別10年、20年,就說在新的一年裡,希望我們都一樣,遇到寒冬,能扛過去,遇到機遇,別忘乎所以,希望鶯飛草長,愛的人都在路上,乘風破浪,攤上事兒也別慌張。我們別無選擇,也無需太多選擇。
我們都在海裡,我們是沙子。
只能像《亡命之徒》裡唱的:
「出發吧,不要問那路在哪兒,迎風向前,是唯一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