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紅
歲月蒼老了容顏,光陰帶走了恩怨。我那英俊帥氣、堅強容忍的大哥,今年虛歲70了。
我們四兄妹中,大哥最具傳奇色彩。
他的大起大落,他的命運逆轉,就是一部活生生的不向厄運屈服、逆流而上的教科書。
父親年輕時俊朗高大、才華橫溢,在省委黨校青年教師中出類拔萃,前途一片光明。賢惠的母親帶著5歲的大哥住在嶽麓山下。閒時父親山溪邊讀書,品一盞香茶;母親牽著大哥在溪旁追蝶弄花。風吹花落,醉染芳華。周末天氣好時,父親也會騎著單車,前頭坐著大哥,後頭載著母親去郊遊,那一路叮鈴鈴的單車鈴聲,仿佛幸福在敲門。
世事難料。一場運動突然改變了這個家庭的命運。1957年底,父親因在《新湖南報》發表所謂過激言論被下放社教,幾經輾轉,後到常德市一中任教。母親帶著大哥回到了洞庭湖畔的沅江鄉下,從此與父親山水相隔14年。小小年紀的大哥,跟著母親顛沛流離,遍嘗人間冷暖,看盡世態炎涼,箇中辛酸不足為外人道。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在黨校給各級領導幹部上政治輔導課的父親,改教中學孩子如烹小鮮,成了當時常德宣傳、教育系統有名的「王馬列」,被調入宣傳部工作。母親和我們兄妹仨也落實政策回到了父親身邊。20歲的大哥卻因為超齡,留在了沅江農村。
一葉孤舟漂浮在洞庭湖上,當時大哥心裡的苦,只有向湖水訴說。但哪怕有湍急的河流,哪怕獨撐一支長篙,大哥也從未放棄在「星輝斑斕裡放歌」。
在鄉下當拖拉機手時,大哥積極進取,年年是先進;在湖南農業大學農機設計製造專業念大學時,大哥是班上的黨支部書記兼班長;畢業分到省農機管理局,大哥是單位的骨幹、高級工程師、全國農機專家。正如中國農機界泰鬥級人物、中國工程院院士羅錫文所言:你大哥,當時在全國農機行業,也是叫得響的人物。
大哥是有機會走仕途的。33歲就被省委組織部作為重點培養的年輕幹部,選派到寧遠縣掛職當副縣長。零陵地委(現永州市委)當時有意留這個兩年辦了兩個企業的年輕人。但痴迷農機的大哥,兩年掛職期滿還是回到了省農機局,繼續奔走在三湘大地的廣袤農村,為湖南乃至中國農業機械化事業奮鬥著。
當海南建省,急需農機專家型人才時,大哥毫不猶豫就去了海南。從湘江之濱到跨越瓊州海峽,大哥揮汗如雨,足跡踏遍了「天涯海角」。作為分管科技的副局長,大哥為海南農機事業的發展作出了階段性的貢獻。
大哥雖是個理工男,情感卻十分豐富。他在沅江鄉下當拖拉機手時,就娶到了吃國家糧的當地第一美女,「榮幸地」成為十裡八鄉父母育兒的勵志典範。在職時大哥撰寫了100多篇農機論文,其中很多論文被政府有關部門和中國農機學會等學術團體採用。退休後,散文詩歌,寫啥像啥。由大哥作詞、著名作曲家鄧東源譜曲的《三沙情》,一度進入當地金曲排行榜。年近七十又出了一本15萬字的《桑梓地》,文風樸素自然、清新脫俗。
我和大哥一直走得很近,不僅因為一頭一尾和十幾歲的年齡差,更多是他與我心靈的契合。我和先生雖都已走上領導崗位,但非常尊重大哥。作為家中的長子,大哥是我立標打樣的表率,我不僅敬佩他的信念堅定、堅忍不拔,更敬佩他作為家族長兄如父般的存在。
無論在長沙還是在海口,大哥的家就是鄉下親戚的驛站,看病的、求學的、旅遊的、休假的……大哥大嫂都是不分厚薄、不厭其煩,熱情相待。善良是人心中的打火石,即使小小的,也可以點亮一盞盞燈,給真愛增添許多感動、許多溫暖。在我們家,大哥就是那塊打火石。
退休前的大哥,用奮鬥驚豔了時光,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退休後的大哥,用淡泊欣賞自己的風景,同樣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他向海而居,閒時寫上三五行,抒發情緒;心情好時,更是划船出海,撒上幾網;不能出海的日子,也會「披蓑戴笠」,垂釣海邊。漁歌唱晚,海鷗催歸。
我曾跟著大哥出海捕魚,看夕陽一點點沉下去,魚兒一條條在網裡蹦躂,晚霞輝映下漁人載歌而歸。那份愜意,那份酣暢,夢裡回想都是甜……
謝謝你,大哥。謝謝你小時候背我抱我用心呵護我;謝謝你因我大齡未婚怕回家過年時收留我;謝謝你在我提拔路上不忘初心的叮囑;謝謝你當我遇到挫折時登高望遠的安慰。
時光匆匆,光陰裡的小橋流水人家,那些笑得像花一樣的面孔,那些甜的苦的酸的辣的日子,都隨風遠逝,快得讓我們不知所措。
唯有愛和堅守,如同時光隧道裡那束連接未來的光,給人溫馨,給人力量,讓我們在這個浮躁的世界裡,守著自己的初心,遇見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