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右任侄孫女於媛及曾侄孫於鴻鈞、於鴻彬三人,將故鄉的黃土、涇渭的河水,輕輕揚撒在於公墳頭
于右任墓園位於臺北25公裡外的陽明山
于右任侄孫女於媛及曾侄孫於鴻鈞、於鴻彬三人,將故鄉的黃土、涇渭的河水,輕輕揚撒在於公墳頭于右任墓園位於臺北25公裡外的陽明山臺北有個陽明山,山頂有一座墓園,墓碑朝向海峽,大陸依稀在望。
整整五十年了,于右任先生懷著無盡的鄉愁長眠於此。空餘遺歌在世間傳誦——「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只有痛哭。」
2014年歲末,于右任先生故鄉陝西的60餘名鄉黨,首次帶著三原故裡的土、涇河渭河的水,還有家鄉的特產蓼花糖、西鳳酒、茯磚茶,來到陽明山上祭慰髯翁。
「這一趟,我們來得並不容易。這一灣淺淺的海峽,當年是于右任先生難以逾越的生死線。歷史曲曲折折,讓我們等了半個世紀……」
「爺爺!我們來看你老人家了!」當於媛女士聲音略帶顫抖地說出這句話時,周遭顯得更為寂靜了。蒙蒙雨霧籠罩了莽莽青山。山很高,西北望長安,海天之間,蒼茫一片。
這裡是臺北25公裡外的陽明山,海拔800餘米的大屯山頂。50年前,86歲的于右任先生辭世,臨終前在日記裡寫下:「葬我在臺北近處高山之上,山要最高者。」
50年後的2014年歲末,60餘名陝西鄉黨帶著故鄉的水、土和特產,涉過海峽,登上高山,來到於公的青冢前,一聲秦腔,一把黃土,一支高香,一杯濁酒,還有一個深深的鞠躬叩首,祭奠孤零零長眠在此的老鄉于右任。
「右老!你在天有靈,可曾感知!」
未能實現的遺願
「十年後,子孫將我與老夫人合葬」
臺北的冬季有好幾年不這麼冷了。當地人說,前些時候一直不下雨,若是有雨,會更冷。2014年12月16日,氣溫最低8℃,微風。上午10時,就在眾人登上陽明山的那一刻,小雨果然飄零而至。
於媛覺得冷極了,心裡卻按捺不住一股熱流在激蕩。去年年初,她就籌劃著這樁沉甸甸的大事。這一刻,終於到來了。
於媛是于右任的侄孫女,從小生活在西安書院門52號。現在這裡是于右任故居紀念館,於媛是館長。當年,她的祖父於孝先置辦了這座三進的四合院,比於孝先大兩歲的兄長于右任也曾在此常住。1949年,于右任去了臺灣,夫人高仲林和長女於芝秀留在西安,就住在這裡。
在於媛記憶深處有幅刻痕般的畫面:高老夫人總是坐在大宅門左邊的那個青石墩上,把頭扭向路口張望。於媛問,婆你看啥呢。老夫人就說,你大爺到很遠的地方去了,過一兩年就回來了。
忽忽五十年。于右任沒能回來。
1964年11月10日,于右任在臺北病逝。臨終前,他在日記和遺詩中寫下一串載滿鄉愁的句子:「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我之故鄉是中國大陸。」「我想葬在高山上,及今思之,如大太太何。不如說十年後非我子孫將我倆合葬。」
老翁的遺願至今沒能實現。作為于氏後人,於媛一直想為右老做些什麼。於媛生於上世紀六十年代,沒有見過這位伯祖父。及至年長,她讀了于右任的詩,了解這位先祖的人生經歷。
在於媛心中,于右任早已超越了家族親人,是須仰視的一代偉人。從青年時「換太平以頸血,愛自由如髮妻」,到投身辛亥革命、創建共和,最終遺歌「望大陸」,于右任「滿滿的都是憂國憂民、愛國愛鄉、期盼統一的赤子情懷,散發著人性的光輝」。
這些年來,於媛編纂了于右任多部書籍畫冊,傳播一時。2004年,於媛策展,全國政協、民革中央和中國書法家協會在北京中國現代文學館舉辦了于右任《望大陸》詩作公開發表40周年紀念活動,使得這首震撼中華民族的詩作在海內外傳誦更廣。
2014年,于右任誕辰135周年暨逝世50周年。10月,于右任《望大陸》詩的日記真跡手稿,首次回到故鄉陝西。往來交流中,於媛萌發了一個念頭:既然右老未能歸葬故裡,就把故鄉的一抔黃土撒在他的墳冢上,以慰逝者綿綿的鄉愁。
2014年11月5日。陝西省政協會議室。來自海峽兩岸的各界賢達50餘人相聚回顧于右任先生豪壯的一生。座談會開了短短一個上午,卻拉開了海峽兩岸系列紀念活動的序幕。
普通而珍貴的供品
「鬥口於家」的土、涇渭的水……
世人都知道于右任是陝西三原人。1879年,他出生在三原西關的一個農民家庭。如今,三間老屋仍在,老炕和書房還是當年模樣,多次出現在于右任詩詞中的那株老槐樹亭亭如蓋。
其實,于右任祖籍涇陽,當地人提起他常說「鬥口於家」。鬥口,是個地名。「民國十八年陝西大災荒」過後,于右任曾在此創辦了陝西最早的農林業生產試驗基地——鬥口農場。他請人種麥植棉,向農民免費傳授農耕新技術,還栽了好些果樹。
2014年10月,于右任三子於中令先生在西安曾向華商報記者回憶,于右任晚年在臺灣,每每吃水果時,就會想起鬥口農場。老先生說,哪裡的水果都沒有鬥口農場的好吃。
于右任甚至為鬥口農場立了一份遺囑,「餘為改良農業,因設鬥口村農事試驗場……我去世後,本場即行奉歸公家,庶能發展為地方永遠利益……」這塊遺囑碑至今還保存在農場。
於媛把即將撒在伯祖父墳冢上的第一份土就選在了鬥口。2014年11月10日。于右任逝世50周年紀念日。涇陽各界近百人齊聚鬥口。敬香祭奠之後,村裡一名長者將取自此地的祖土裝進一個提籃式的小木匣裡,鄭重地交給于右任的曾侄孫於鴻鈞、於鴻彬手中。
第二份土取自黃帝陵所在的橋山。黃帝陵上的土是不能隨意挖取的。在黃陵縣有關方面的協調下,11月22日,於媛等後裔被特許在橋山的一棵柏樹下雙手掬了幾捧土,裝入黃絹袋中。
12月7日,一行人又來到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北校區3號教學樓前的于右任雕像廣場,校方將一盒在楊凌生長的五穀樣本鄭重地交給於公後人。
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創建時是國立西北農林專科學校。當年,于右任先生選定在武功縣張家崗——即如今的楊凌創辦該校。當日下午,一行人馬不停蹄,來到西安北郊涇河渭河分明之處,一番告祭後,分別取了清清的涇水、濁濁的渭水。幾天後,又驅車到漢中,取了一瓶漢江水。臺灣中華于右任研究會會長賴燦賢先生全程參與了取水、土活動。文化學者、西安陽羨創意文化傳播公司總經理薛平,一連寫出幾篇告慰於公的祭文,每到一地,就用陝西方言朗聲告慰髯翁:「北風蕭瑟,寒林肅然。祭我農神,拜我於公。」
撒土灑水心中默念:
「爺,聞一聞熟悉的鄉土味兒吧……」
玉山是臺灣最高的山,主峰海拔3900餘米。于右任晚年多次說,「我百年後,願葬玉山或阿里山樹木多的高處,可以時時望大陸。」但最終,于右任未能歸葬玉山,而是葬於臺北陽明山光明裏海拔800多米的「巴拉卡」。當地人至此須登山160餘步,閩南語「百六腳」讀為「巴拉卡」。
2014年12月15日深夜11時許,來自陝西西安、三原、涇陽等地的60餘名鄉黨抵達臺北。次日一早,眾人齊聚陽明山于右任先生墓園謁陵。
從公路邊登上墓園,共140餘級青石臺階。第一層矗立著10米高的華表,山體上鑲著各為一米見方的6塊大理石,上刻「于右任先生墓」,是集王羲之行楷。字本鎏金,歲月侵蝕,有些斑駁了。拾級而上,二重臺的後壁上嵌著大理石長碑,刻有于右任墓表,系國民黨元老張群撰文。再由兩側臺階登上三重臺。
三重臺上正是于右任墓冢。圓冢高近兩米,直徑4米有餘,青石壘砌。冢前立著一壁厚重的墓碑,朝向西北,碑上刻有紀年及「監察院院長於公右任之墓」,落款「蔣中正敬題」。墓後護坡嵌有一塊大理石,刻著蔣介石的挽書「耆德元勳」。
于氏在大陸的後裔及鄉黨人人佩黃絹綬帶,來到於公墓前,垂手肅立。於媛等人手捧黃白菊花,點燃香蠟紙表,將花果時蔬,以及從陝西帶來的西鳳酒、太白酒、三原蓼花糖、涇陽茯磚茶、楊凌的五穀,一一敬獻。
陝西各界人士代表團依次打出了紅底黃字的旗幟,陣列於墓前。默哀,焚香,獻花,奠酒,鞠躬,叩首,宣讀祭文……
於媛及於鴻鈞、於鴻彬三人,端出黃絹裡的故鄉土、橋山土,拌一把花瓣,捧一抔黃土,繞著墓冢一邊走,一邊輕輕揚撒。接著,幾人把三瓶分別來自渭河、涇河、漢江的水,逐一灑下。後來,於媛說,撒土灑水的那一刻,她在心中默念:「爺,這是咱老家的土,這是咱故鄉的水,你聞一聞熟悉的鄉土味兒,感知來自故鄉的水溫吧……」
秦腔獻祭髯翁
雨霧中,陝西鄉黨一一奠酒
雨霧升騰,氤氳的水汽漸漸浮滿山間,於公墓園彌散著一股濃鬱的傷情。靜謐中,陡然飄來一曲幽幽的悲歌:「葬——我——於高山——之上兮……」
是久違了的秦腔。當年,于右任曾扶助西安易俗社。此刻,易俗社社長、國家一級演員惠敏莉面朝青冢,緩緩地唱起了秦腔《望大陸》。小小的隨身播音器效果並不好,卻平添了幾分愁緒。一曲歌罷,國家一級演員、秦腔「女小生」陳淑玲再獻一曲。她的唱腔是被譽為中國戲曲「活化石」的富平阿宮腔:「臺灣高山緬髯翁,愛國憂民膽碧紅……」這場五十年來規模盛大的追思祭奠在雨霧中持續了兩個多小時。此次紀念活動組委會秘書長趙西斌主持家祭、鄉祭,陝西各界代表團團長孟西安主持公祭。辛亥革命先賢汪晴江先生外孫李鎧、李儀祉先生嫡孫李晑等陝西鄉黨人也以鄉禮致祭,三叩九拜,一一奠酒。
人民日報原陝西記者站站長、陝西省新聞書畫家協會主席孟西安當即吟詠一首長詩:「冬雨落地淚沾襟,天地動容人動情……」當晚,臺灣中華于右任研究會在臺北舉行歡迎晚宴。中華于右任研究會與辛亥革命後裔陝西聯誼會舉辦《辛亥百年陝西紀念文集》首發儀式。文集主要編撰者之一、陝西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張應超說,這是向辛亥革命先賢于右任諸位先生致敬。
中國國民黨副主席洪秀柱、臺灣海峽交流基金會原副董事長兼秘書長焦仁和、臺灣中華僑聯總會理事長簡漢生出席晚宴並接受了贈書。
洪秀柱即席講話,她稱國民黨元老于右任是海峽兩岸共同的「資產」,「穩定、發展、和平、交流,應是讓老先生安慰的事」。她現場吟誦了于右任的《望大陸》詩,說,「老先生如果天上有知,知道兩岸關係今非昔比,心裡一定很多感慨,不用『痛哭』了。」
乘興,洪秀柱講起一樁趣事:中華于右任研究會會長賴燦賢曾向洪秀柱介紹於媛,問,你知道她是誰嗎。洪秀柱說,你的夫人啊。賴燦賢說,看來你不知道她是誰——她是于右任老先生的侄孫女啊。洪秀柱頗為驚訝,她和賴燦賢開玩笑,你的身份多了一個字:于右任老先生的侄孫女婿,真是兩岸一家親啊。
等了半個世紀
「這一趟,我們來得並不容易」
海峽兩岸高規格聯手一同紀念于右任,是此次紀念活動與往年不同的地方。
2014年12月17日上午,正在臺灣參訪的陝西省政協主席馬中平,率陝西省文化經貿代表團,應邀出席了海峽兩岸書畫名家作品展紀念活動。此前,臺北還展出了約200件于右任書法、日記及遺物。
臺灣中華僑聯總會和臺灣中華于右任研究會,還於12月17日上午在臺北舉行了紀念大會暨兩岸學術座談會。會場入口處的一副對聯「心懷天下高風亮節百代楷模,民族復興功懋德勳兩岸共仰」,引起兩岸數百名與會者共鳴。
中國國民黨代理主席吳敦義說他「懷著崇敬的心情」出席紀念活動,感佩右老對中華民族和中華文化的貢獻。他用「當代草聖、高風亮節、端肅政風、國之綱臣」16字表達他對于右任先生的敬意。
吳敦義向來自陝西的同胞問好。他說,追思右老,心靈上會有一種豐收的感覺。「兩岸從過去好多年的衝撞、對立,發展到近年來在『九二共識』和互惠互利基礎上的和平、穩定、發展,人民進行經貿、文化、教育、觀光旅遊的溝通交流。我相信,如果右老現在看到,一定會感到欣慰。」
座談會上,91歲高齡的臺灣陝西同鄉會秘書長張佐鵬老人,回憶了與于右任先生的交往。他一開口就是「秦腔」:「我是旬邑人。」「旬」字發音為「sún」,在場的陝西鄉黨們都會心一笑。
首次策劃聯合兩岸共同舉辦紀念活動,於媛感慨萬千。「這一趟,我們來得並不容易。」她說,「這一灣淺淺的海峽,當年是于右任先生難以逾越的生死線。歷史曲曲折折,讓我們一直等了半個世紀,才得以帶著老人晚年朝思暮想的家鄉的土、家鄉的水而來……」
土生土長的臺灣人賴燦賢先生說,我和於媛的家就是「兩岸和平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