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邊,醫生正對著她的鼻梁做最後的縫合包紮。出手術室後,這個90後姑娘即將告別塌鼻梁的歲月。
這個在北京工作的女孩,過去一直很不自信,臉圓、塌鼻、內雙,讓她更願意活在美顏相機裡。去年,她開始嘗試打肉毒桿菌瘦臉、打玻尿酸填充,今年年初,她更下決心,要去醫院開刀做隆鼻。
手術時間比預計長了三四個小時。術前,麻醉針紮下去後,張妍冰還再叮囑醫生:「(隆鼻)要自然、要自然。」接著,她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睜開眼時,張妍冰已經回到了病房。
因為手術時鼻腔裡的血液回流到了胃裡,甦醒後沒多久,她就開始吐,「吐得東西裡還摻著血。」這是正常反應,但家人還是嚇壞了。得知女兒想做手術時,張妍冰的父親此前一個月沒睡好覺。
術後的頭十天,張妍冰無法用鼻子正常呼吸,連著好幾天睡不著覺。這一度讓她情緒崩潰、嚎啕大哭。但張妍冰並沒有後悔,她覺得整形就是一場賭局,為了今後活得更自信,她願意賭上一把。
假體撐起了鼻梁的高度,也撐起了她的自信。儘管醫生並沒有給她做之前想要的明星款,但她覺得手術很成功,「特別自然。」周圍人也這麼評價。
她大方地和朋友承認自己做了整形。在張妍冰看來,隆鼻、打針這些事情沒什麼可遮遮掩掩的,
在當今的社會裡,她們這代年輕人更願意把這些行為統稱為——「醫美」(醫療美容)。
一份行業報告給這群「愛美」的年輕人勾勒了「畫像」。
2018年,某醫美機構發布的醫美行業白皮書顯示,我國每100位醫美消費者中,有64位是90後,19位是00後,90後已是整容整形的絕對主力。
醫美行業由來已久,
小到做雙眼皮、除下眼袋、植髮等,大到削骨、填充、抽脂等,和在生活美容院裡做皮膚護理不同,醫美機構需要有國家頒發的經營許可才能從事經營,機構裡的醫生護士,也需要有相關的從業資格證。
張妍冰接觸醫美源於同事陳萌。陳萌曾經在韓國嘗試過很多醫美項目:玻尿酸、PRP(自體血液美膚)、雙眼皮埋線……在張妍冰看來,陳萌是她們這個圈子裡的「人肉百科」,許多產品、機構和功效,可以直接問她。
但陳萌走進醫美的世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到外界「刺激」。
兒時,她看見街頭有「割雙眼皮」的廣告時,都會被「割」這樣的字眼嚇到。她並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有這個需求,但2007年去韓國讀書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在大街上、地鐵上,每走幾步,就能看到和醫美相關的廣告,有的地鐵廣告燈箱上,直接擺出女性術前術後的對比照,效果驚人。
到韓國生活後,陳萌發現,這裡醫美消費是「家常便飯」。她看見路人臉上裹著紗布、帶著口罩,甚至有人打完針後直接去上班,「領導都覺得沒什麼,不影響正常工作就好。」
行業裡漸漸出現了「午間美容」的口號——
中午休息時去醫美機構打個瘦臉針、水光針,因為是無創注射,打完後許多人下午可以直接上班。
陳萌是個油皮女孩,總是愛起痘,為了解決長痘的困惑,她開始嘗試在臉上做個雷射類的美容項目。後來,在朋友的介紹下,陳萌走進韓國的一家醫美機構,做了一次PRP注射。那是一種通過抽血方式,把人體血液中的血小板血漿提取出來,藉助針頭設備,把血漿注射到消費者臉上,幫助人們改善肌膚狀態、延緩衰老。
七八年前,PRP注射已經開始在韓國風靡。但注射的過程有些「血腥」,針孔扎進皮膚裡後,血會一點點往外滲。扎完之後,陳萌臉微微發腫,臉上還沾著片片血跡,「我一開始確實被嚇到了,」但最後的效果她還算滿意。
在好奇心和愛美之心的驅使下,陳萌打過玻尿酸、瘦臉針、溶脂針,不到一毫升的玻尿酸從針頭扎進皮膚的那一瞬間,只有輕微的刺痛感,但玻尿酸的填充效果只是一時的,每隔半年,陳萌要去打上一針,讓自己的鼻子看起來「堅挺」。
「(微整)真的沒什麼,(整完)自己看著也舒服啊!」陳萌幾年前回國後就開始找哪裡有合適的醫美機構能繼續打針,但她發現當時國內的瘦臉針價格比韓國要貴幾千元。後來,她特地跑回韓國打針,她還看到,好多年輕人周末約著去韓國打針,這似乎變成了一種醫美圈裡的潮流。
朱京玉是北京某美容醫院非手術中心技術院長,每天,她都會接待前來諮詢醫美項目的年輕人。
在她面前,
這些年輕人既不是病人,也不是簡單的客人,行業裡更願意稱呼她們為「求美者」。
這個稱呼十年前就有了,而十年後的今天,求美者的年齡越來越小。在朱京玉看來,這既和現在年輕人見多識廣有關,也和家長對醫美的態度有關。朱京玉發現,一些年輕求美者的媽媽在一二十年前,就已經是國內醫美消費市場的簇擁者。
2017年,楊瓊17歲,在美國念高中,花樣年華裡她過得並不愉快,和周圍的同學不太合群。
在她的朋友圈裡、微博裡,到處能看到大眼睛、瓜子臉美美的同齡人。楊瓊照著鏡子,覺得自己可能長得不討喜,
「沒達到別人的審美標準。」她覺得自己的性格很難改變,但樣貌可以。和母親商量後,她決定去韓國把自己的鼻子和眼睛整一整。
楊瓊的母親一直支持女兒整容。她自己也做過手術,覺得自己那代人有了孩子後,也會「挑剔」孩子臉上的缺陷。把孩子帶去做做雙眼皮,做個微整,挺正常。
做完手術後,楊瓊覺得自己一下子練就了「火眼金睛」。
走在路上,她能看出,哪個人的鼻子裡安了假體,哪個人的雙眼皮屬於什麼類型,「因為現在的樣式都很固定,雙眼皮就是那幾種樣子,半月形、平扇形、歐式大雙等等。」
她還會不自覺地盯著別人的五官看,
「以前習慣挑自己臉上的毛病,現在不自覺地會給別人挑毛病。」楊瓊給朋友挑出毛病後,沒過多久,也有同學去墊了鼻子。她還見過周圍有同學去削骨、還有去做假體填充,大家覺得現在科技發達了,做這些整形的可信度也高了。
「整容這事你自己不覺得是個丟臉的事兒,別人就不會嘲笑你。」楊瓊發現整容在美國太平常了,周圍的同齡人,五個人裡就一個整過。
1993年出生的王帥是位男性求美者。由於眼角一直下耷,王帥給人的感覺總是沒精神,自己也特別不自信。
五年前,他轉行去了一家醫美機構從事銷售,身邊的醫生開始給他提建議,「做個雙眼皮埋線手術就能改善了。」
躺在手術臺上時,這個小夥子也會忐忑。但麻藥在眼皮上一打,醫生和護士還在旁邊和他聊天,緊張的情緒很快就平復了。
起初,朋友聚會,王帥不好意思說自己做了手術,但是很快有同性朋友表示自己也開了眼角、打過瘦臉針,王帥才發現,醫美對男性的吸引力並不亞於女性。
數據顯示,在去年「雙十二」期間,男性醫美用戶的表現非常搶眼,在一家醫美O2O平臺上,貢獻了醫美銷售總額的26%。
「都說整形會上癮,我覺得對男性也一樣。」雙眼皮手術結束後,王帥對醫美的恐懼和擔憂慢慢減少,他甚至計劃過一陣子再打個瘦臉針,把方形臉變小一點。
作為一個求美者,張妍冰有著清晰的消費路徑。
動刀子的手術必須去正規的公立醫院做,「因為這些手術往往需要麻醉,如果中途出了問題,醫院有那麼多科室可以第一時間進行救治。」
雷射類、注射類的項目可以選擇在私人開的醫美機構,「最好選擇固定的一家。」而一些O2O平臺上推薦的店,一般不去,但她會在O2O平臺上看分享帖。張妍冰覺得,這些內容能讓一個年輕人快速摘下「小白」標籤,去醫院時,也更知道哪些問題要和醫生提前問清楚。
近年來,許多年輕人「做功課」都會選擇一些類似「科普」的APP平臺,平臺上的「老師」多數是網絡那端互不相識的同齡人,她們在上面分享自己對打瘦臉針、玻尿酸、水光針等微整項目的經驗。但時不時,有的年輕人發現,有的平臺首頁上會跳出來和醫美消費無關的「低俗文章」,封面上是女明星在電影中的「床照」。
陳萌接觸醫美機構時間較長,她覺得這幾年醫美市場裡確實「魚龍混雜」,一些做美甲、美妝「起家」的O2O平臺上,也出現了微整的消費項目。「我絕對不會選擇在這種平臺上消費,」陳萌覺得年輕人消費醫美千萬不能圖便宜。她見過一些平臺上推出的吸脂價格,只要500多元,「在韓國也不可能這麼便宜啊。」
陳萌覺得,
消費前做「調查」是求美者的必修課,哪怕是關係再好的朋友介紹,自己也要理性判斷。「貨比三家嘛!」在做雙眼皮這個「小手術」上,陳萌評估了大半年,才最終選擇了一家機構。
在打針這件事情上,陳萌覺得,醫生比材料更重要,
「這些注射的產品不是打得越多越好,有經驗的醫生知道給你打多少,打在哪裡,有時候位置差那麼一點,效果就有很大差別。」
張妍冰習慣在北京一家民營的醫美機構定期注射玻尿酸,最初,這家機構的一個女醫生給她注射的結果讓她很滿意。後來醫生出國了,機構推薦了另外一個醫生,同樣的產品打完之後,張妍冰覺得自己一邊臉出現了輕微的塌陷,「後來我就換店了。」
楊瓊的朋友花了3萬元在上海的一家三甲醫院做雙眼皮手術,結果失敗了。一邊的眼睛術後不能正常睜眼,「一個眼睛變得有些腫,仔細觀察的話其實是因為眼睛睜不開。」
這件事兒讓楊瓊覺得,不是說在公立醫院做手術就沒風險。醫美項目很多,有的醫院不擅長做雙眼皮,有的醫生更是經驗有限,所以在選機構的時候一定要做足功課。
陳萌覺得,很多人願意去韓國打針、整容,不僅是因為韓國的價格便宜,還有一個原因是韓國的醫美行業發展早,行業透明度高,消費者可以在網站上查到醫生信息和網友評價,這幫助消費者提高了辨識度。
但在國內,陳萌覺得醫生這方面還是個「黑洞」。如果不小心選擇了不正規的醫生,那麼消費者一隻腳可能已經踏入了「雷區」。
接觸的醫美機構多了之後,陳萌也發現,一些機構的銷售手法「挺玄乎」。有的醫美機構諮詢師看上去更像一個「看相」的,「她們會說太陽穴那裡凹陷會影響夫妻宮之類的話」,這種話從諮詢師嘴裡說出來,陳萌覺得有點可笑,但聽進去的人也並非沒有。
對於整容,陳萌覺得現在身邊的人確實包容度高了。
男朋友聽說她打過玻尿酸,開過眼角,覺得也還不錯,但其它的就不建議再弄了。
陳萌覺得30歲以後,自己對醫美消費的迷戀沒有以前那麼強了,「變得理性了。」
有了男朋友、有了固定工作,她覺得年紀增大之後,也就抗衰、抗皺的產品才會讓自己掏錢包,
「我覺得女性更應該重視內在。」她不建議那些愛美的女孩,把眼睛整得巨大、鼻子墊得巨高,最終弄成個「蛇精臉」。
儘管不避諱整容,但楊瓊坦言,手術前,自己曾有一刻想打退堂鼓。
當時,術前抽完血後,楊瓊對自己馬上要變美特別興奮,但走向手術室的那段路上,她卻開始發抖,「感覺全身上下都發冷。」那是她第一次進手術室,在那一刻,她才明白,整形手術可能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但沒辦法,錢交了也不能退。」
外人看來,楊瓊的五官並沒有什麼缺陷,「古靈精怪很活潑」。因為追求自然效果,整容之後,楊瓊的朋友並沒覺得她有太大變化,她也沒覺得自己有很多改善,就是多了些安慰罷了。
如今,手術過去兩年了,她漸漸發現,
自己的不自信和臉蛋可能沒太大關係,「改變外貌後,也不一定能真正改變不自信。」
據媒體報導,隨著微整形接受度的提高,很多高中、大學生在暑期整容,不少父母也把整容作為開學禮物送給孩子。
2018年6月10日,瀋陽一家整形機構正在做整形手術。美國一位教授寫過一篇文章,叫《顏值和勞動力市場研究》。文章寫道:「只要涉及面試,哪怕是附照片的篩簡歷環節,應聘者的顏值就分分秒秒在影響應聘結果。更慘烈的真相甚至是,通常在面試開始的第一分鐘,面試官就已經做出了決定。」
因此,顏值有的時候也被算作「能力」的一部分。至少一個顏值高的人會留下自我控制力強的印象。有人崇拜美貌,甚至喊出了「顏值即正義」的口號,仿佛擁有了好看的皮囊,人生就進入了輕鬆模式:找工作、找對象等都不是問題。大學生甚至是高中還沒有畢業的學生,就走進了整容醫院。據了解,目前我國有800萬以上的人進行過整形,30歲以下佔比約為80%,其中,學生群體為主流。
整形群體呈現「低齡化」和學生對整形美容的功能期待太高,賦予更多「附加價值」有關。其實,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人人都有追逐美的權利,適度的整容也確實能讓人五官精緻許多。對於學生來說,只要已成人,自己願意、家人認可,整容其實也並無不可。
只不過,在高倡顏值的當下,可別把顏值的比重看得太大,甚至擠壓了「內涵」所本應有的位置。如果整容成了相互攀比之後的盲從,就更值得我們警惕。所謂相由心生,生活的歷練和知識的增長,同樣能反應在你的談吐舉止之中,也是顏值非常重要的部分。所以,追逐美貌固然沒錯,但也不必偏廢。
沒有有趣的靈魂,皮囊也會空洞。自身的修為、精神的豐盈、內在的氣度等都在定義一個人。修養和內涵給人留下的印象,同樣也能給人機會。
溫潤如玉的氣質,張弛有度的個性,誰又不願多看兩眼呢?理性看待整容,在現有科技條件下,整容成本、技術難度都在降低,普及也是正常現象;同時,對內在素養的欣賞恐怕也是始終如一的,它與外在容貌,本就是相輔相成的。
文章來源:共青團中央、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 2019年08月13日 09 版(記者 寧迪 見習記者 李若一 實習生 黃翹楚 )、「光明日報」(ID:gmrb1949 文字:宗小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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