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豬八戒犯了錯,一定要讓他投胎變成豬,而不是其他動物?《西遊記》中最搞笑的一個角色,無疑是豬八戒。你瞧他貪吃貪睡又貪色,耍小聰明,出盡洋相。如果沒有他,漫漫取經路該有多麼無聊。豬八戒製造的笑料量大質優,其中最為人們喜聞樂見的,還是那些未遂的風流韻事:蟠桃會上喝醉了想對嫦娥耍流氓,被玉帝怒貶下界投了個豬胎;高老莊中強佔翠蘭為妻,被孫悟空結結實實揍了一頓。
四位菩薩化身美女試探取經人,只有他經不起誘惑,被吊在樹上喝了一夜西北風;取經路上一邊惦記著高翠蘭,一邊看著別的美女流口水;與嫦娥重逢時又想調戲她,被狠狠奚落了一番。一個出家人,毫無崇高的理想,把美女當作自己畢生追求的事業,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病?可是這一點兒都不妨礙讀者們喜歡豬八戒。有人做過網上調查,無論是小鮮肉唐僧,還是霸道總裁孫悟空,人氣都不如這頭又醜又色的豬。
很多人喜歡豬八戒,因為他可愛,好玩,就算是個色鬼,也色得親切,色得呆萌。為什麼要把豬八戒寫成一個可笑的色鬼?除了搞笑,還有別的原因麼?當然有。《西遊記》之所以成為名著,絕不是嘻嘻哈哈那麼簡單,它裡面有深刻的哲學思想和人生道理。唐僧師徒都是佛門中人。師父跋涉萬裡去西天取經是為了普度眾生,徒弟們又是為了什麼呢?為了贖罪。佛門有五條戒律:一不殺生,二不偷盜,三不邪淫,四不妄語,五不飲酒。
後面兩條性質不算太嚴重,前面三條絕對是重罪,犯了必須重罰。看看這個取經團隊,除了唐僧,哪個不是問題少年?哪個沒有重罪在身?孫悟空偷蟠桃,竊金丹,做賊上癮。沙僧被貶到流沙河之後殺人無數,還把骷髏串起來當項鍊戴。他倆犯的是五戒中的前兩戒,剩下的那個邪淫戒,就只能讓豬八戒認領了。讓孫悟空犯偷盜戒,讓豬八戒犯邪淫戒,讓沙僧犯殺生戒,再讓他們保護唐僧去西天取經,這是一個完美的設計。
對他們來說,取經就是一個自我救贖、涅槃重生的過程。佛教有「六道輪迴」的教義,所謂「六道」,就是眾生輪回的六種途徑,包括天道、人道、阿修羅道、地獄道、餓鬼道和畜生道。前三道是善道,後三道是惡道。佛教認為,人死之後將去哪一道輪回,取決於他平生的所作所為。行善積德的人可以去善道,為非作歹的人則要墮入惡道。像孫悟空、豬八戒、沙僧這樣犯過重罪的人,都能通過誠心皈依、行善立功來拯救自己。
擺脫惡道進入善道,對於佛教來說,這就是極好的宣傳材料。由此可見,讓豬八戒犯色戒,是宣揚佛教教義的需要。犯了色戒的天蓬元帥,為什麼一定要讓他投胎變成豬,而不是其他動物?這其中有著深厚的文化內涵。豬是人類最早馴化的家畜之一,跟隨人類一起生活有八千年了。漢字中的「家」是個會意字,意思是一間房屋裡面養著一頭豬,可見豬在人們家庭生活中的地位有多重要。那麼豬又是怎麼跟色情聯繫起來的呢?
先看豬的生殖特點。在大型哺乳動物中,豬的繁殖能力相當強悍,一胎可生十幾隻,而且長得快、成熟早。遠古時期,人類生存條件非常惡劣,生育成活率比較低。他們盼望多子多孫,茁壯成長,所以喜歡玩生殖崇拜,誰生殖能力強他們就崇拜誰。豬,也是他們頂禮膜拜的對象。直到今天,有的農村在舉行婚禮時遇到下雨,還會開玩笑地說:新郎新娘小時候一定騎過豬!再看豬的食量。在家畜中,豬的吃相最兇猛,食量最驚人。
豬八戒光是一頓早餐就能吃掉百八十個燒餅。孟子說過:「食色,性也。」飲食和色慾,是人類得以生存和繁衍的兩大本能。人們認為飲食和色慾是相通的,否則為什麼看到美食和美女都會流口水?為什麼會有「饑渴」這個雙關詞呢?貪吃的人,總讓人覺得性慾比較旺盛。貪吃的豬也一樣。三看豬的水性。豬生來喜歡水,也善於遊泳。所以豬八戒的水性比孫悟空好得多,降妖時如果需要下水,孫猴子總要攛掇這個呆子去打頭陣。
水也是生命的發源地,每個人在出生之前,都要在母親子宮的羊水中度過十個月。「水」這個字,本身就含有性方面的意味,文學作品中常見的「雲雨」「翻雲覆雨」「鴛鴦戲水」「翻江倒海」「如魚戲水」「雨露均沾」等詞語,哪個不是跟性有關?四看天蓬元帥這個職位。還記得小學時的一篇課文《西門豹》嗎?那些壞巫師們謊稱河伯娶妻,騙財又害人,西門豹將計就計把他們都扔到河裡去了。
在中國古代民間故事中,河伯(水神)經常與貪色聯繫在一起。天蓬元帥恰恰是掌管天河的水神,這個職位便帶著色情的暗示。可見,豬八戒不管是神仙還是妖怪,不管在天上還是人間,始終離不開水,也始終擺脫不了色性。五看豬在歷史文獻中的形象。即使在嚴肅的歷史文獻裡,豬也總是被當作色慾的象徵。春秋時期,衛靈公的夫人南子與宋國帥哥公子朝私通,醜聞傳遍了各國。
衛國太子出去辦事,路過宋國郊外時,野人們故意朝他唱歌:「已經滿足了你家的母豬,為何不歸還我家漂亮的公豬?」母豬和公豬,就成了那兩個偷情男女的代稱。秦始皇當政時,對社會風氣抓得特別嚴,其中有一條法令規定:如果哪個男人跑到別人家裡勾搭人妻,那他就是一隻配種的公豬,殺他不算犯罪。那個時候的公豬,相當於今天的色狼。可見,好色是豬的一種文化內涵,有著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底蘊。
所以《西遊記》的作者想要在唐僧的徒弟中塑造一個邪淫的角色,豬八戒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取經團隊的成員們,對美色的看法和態度並不相同。最接近佛之境界的是孫悟空和沙僧,眼裡完全沒有美女的存在。孫悟空看守蟠桃園時,七仙女過來摘桃子,他大喊一聲,把她們都定在原地,然後屁顛屁顛跑到一邊吃桃子去了。借用郭德綱的一句話:猴就是猴啊!沙僧降妖時,毫無憐香惜玉之心,隨你怎麼美貌如花,一鏟打下去立刻開花。
唐僧的境界比孫悟空和沙僧差了一級。他一路上豔遇不斷,老是被嚇得滿頭大汗翻白眼,還要嘴裡念著經文,心裡想著戒律,才能做到清清白白守身如玉,哪比得上孫悟空他們淡定。白龍馬的境界又比唐僧差了一級。他遭遇過背叛和傷害,所以對愛情徹底死心。只有豬八戒,自始至終情慾不減。他做過神仙,混過妖怪,當過和尚,經歷了三生三世。可是無論以哪種身份出現,他身上色、懶、饞這三大缺點都一直存在,毫不掩藏。
在第二十三回《三藏不忘本四聖試禪心》中,面對美色與富貴的誘惑,其他幾人都不為所動,只有豬八戒心癢難搔。孫悟空叫他去做倒插門女婿,他回答:「話便也是這等說,卻只是我脫俗又還俗,停妻再娶妻了。」一點都不推辭,僅僅是覺得出家再還俗、離婚再結婚,手續有點麻煩罷了。不但如此,他還放出話來:「大家都有此心……和尚是色中餓鬼,那個不要如此?」一不小心說了大實話。取經團隊中,最快樂的一個就是豬八戒。
他不像唐僧,胸懷眾生。也不像孫悟空,心比天高。他的人生理想,始終是老婆孩子熱炕頭、農夫山泉有點田。他的快樂,來源於感官的滿足。從來英雄皆寂寞,不如俗人快樂多。色鬼通常是招人厭的,可豬八戒卻不是,因為他的色慾從來就沒得到過滿足。就因為不讓他得逞,所以才這麼有喜感。他總是大膽追求自己的情慾,但動機並不惡毒。他多次犯色戒,但從沒造成什麼嚴重後果,事後又能坦然認錯,也受到了懲罰。所以我覺得讀者們都能原諒他。豬八戒並不高尚,卻不失純粹。他沒有脫離低級趣味,卻因為真實而更加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