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曾詠嘆:「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生之踉蹌,愛之嗟傷,都是噬人的煩惱。生而為人,誰能逃過這命運的翻雲覆雨手?而在一代藝術大師徐悲鴻那裡,他與前妻的恩恩怨怨、愛恨交纏更是令人唏噓不已。
這一位才女,雖然沒有冰心張愛玲那麼有名,但一直堪稱許多人的人生偶像。她就是徐悲鴻的前妻蔣碧微。
和所有的民國才女一樣,她不折不扣是很折騰的。但是她始終折騰得清醒,折騰得明白,折騰得瀟灑。
一、懵懂期:民國最強勢女名媛,十八歲與徐悲鴻私奔
蔣碧薇1898 年出生在宜興一個世代望族的大家庭裡。她天生麗質,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
她13 歲時,父親做主為其定下了親事,男方是蔣家的世交、蘇州查亮採先生的兒子查紫含。
幾年後,徐悲鴻闖入了她的生活。徐悲鴻早年曾與蔣碧薇的伯父蔣兆蘭和姐夫程伯威同在宜興女子學校教書,由此建立了同蔣家的聯繫,深得蔣碧薇父母的喜愛。
蔣碧薇形貌昳麗,娉娉婷婷,再加之出生於書香世家,舉手投足間盡顯大家閨秀風範,這讓對藝術與美有著極強感受力的徐悲鴻一見傾心。而蔣碧薇也對這個斯文儒雅、才華橫溢的畫家心有戚戚焉。徐悲鴻對蔣碧薇一見鍾情,成了蔣家的常客以後,便如痴如迷地戀上了她,他還專門定了一對水晶戒指,一枚刻上「碧薇」,一枚刻上「悲鴻」。
蔣碧薇也為徐悲鴻的才華和真誠所打動。但作為一個訂了親的女子,除了慨嘆「恨不相逢未嫁時」,只能是閨閣飲淚。
然而,事情出現了變故,這一年,傳來查紫含在考試中企圖作弊的消息,待嫁閨中的蔣碧薇想到自己將託付終生的夫君如此沒有出息,痛苦萬分,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毅然接受了徐悲鴻的安排,於1917年一起私奔至日本。
女兒和人私奔,對名門望族的蔣家來說是件很不體面的事,況且也不好向已經定親的查家交代。因為查家已準備就緒,行將迎娶新娘。幸好蔣碧薇私奔前留了封「遺書」,家裡無奈只好宣稱蔣碧薇去蘇州探親的時候因病去世,還正兒八經的買了棺材辦了葬禮,並在宜興家中設了靈堂。出殯時,為免起疑心,棺材裡放進了石頭。多少年後,宜興城裡對此事還是津津樂道。
二、熱戀期:與徐悲鴻琴瑟和鳴,相看兩不厭
1917年5月,徐悲鴻與蔣碧微一路私奔,來到了日本。徐悲鴻為她更名,以示新生。於是她有了一個全新的身份,成為一個讓後世知曉的女子——蔣碧薇,她的原名叫蔣棠珍。
碧薇,碧薇,他經常這樣喚著她,猶如芳草盡處,山明水媚。
1919年徐悲鴻得到官費留學的資格,二人共同赴法。其間徐悲鴻刻苦好學,努力奮鬥向上的精神,令蔣碧微心中十分佩服。
當年的徐悲鴻與蔣碧微,一個年少俊逸、才華初顯,一個熱烈浪漫、青春洋溢,彼時,兩人感情甚篤,通過一些小事就可以體現出來。
有一次,她看上了商場裡的一件風衣,穿上風衣的她,顯得更加端莊秀麗,氣質不俗,她沒錢,不好意思地走掉了,可每次路過那家商場,她都忍不住去看幾眼。沒想到這件事被徐悲鴻知道了,他心懷愧疚,發奮用功,終於用賣畫的錢瞞著她買下了風衣。同樣地,當她看到徐悲鴻捨不得,那當時最流行的男士懷表時,她省下幾個月的飯錢,幫他買了一隻懷表。
這樣的相依相惜,若沒有後來的風雲變幻,也是一對令世人豔羨的神仙眷侶了。
從東京到巴黎彼此依偎,光景溫軟得如同他為她畫的那些畫兒。蔣碧薇是徐悲鴻一生中畫得最多的女人。
《琴課》裡,她旗袍典雅,身姿婀娜,握著小提琴的手指纖細靈動,隔著近百年的時空依然感受到,筆墨落在畫布上的一瞬間,飽蘸了無限的愛意,只有深愛一個人,才能讓她在畫中如此靜美、優雅,獨具光華。
《簫聲》裡,她唇角微揚,眼眸清亮如秋水,手指蝴蝶樣地翻飛,簫聲蜿蜒呼之欲出,嫻雅沉靜的畫面下,有情感的河水緩慢而深邃地流淌。還有《憑桌》《裸裎》《慵》《靜讀》《傳真》,單從這些畫,就能讀出當年他對她的深情,所以我相信,畫中凝聚的一刻,是他們最美好的時光。
但是,年輕的蔣碧薇不會明白,男人在最窮時候的愛情並不靠譜。因為貧窮,兩人更容易傾心相對。沒有更多的誘惑,日子也比較簡單。況且,彼時熱戀,兩人還處於「相看兩不厭」的纏綿狀態中。
只是,美好終究有限。當清寒皆成往事,繁華即在眼前,兩人的關係卻急轉直下。
三、冷淡期:丈夫不懂女人心,碧微婉拒婚外戀
兩人在法國的時候,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初時並沒有什麼,有情飲水飽,日子一久,矛盾叢生。
在蔣碧薇為柴米油鹽發愁的時候,徐悲鴻卻我行我素地購買畫作。對於蔣碧薇的操勞,他完全視而不見。對於生活細節,他缺乏體諒和理解。他完全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藝術家啊。
此時,來了個挖牆腳的張道藩,他對蔣碧薇迷得五迷三道的,對她處處體貼溫存,跟徐悲鴻完全是不同類型的。張道藩以其男性少有的細膩情感,不擇手段地向蔣碧薇射出愛神之箭。
張道藩是在巴黎時遇見蔣碧薇的,那時他還是個無名的小畫家,一見蔣立即奉為女神。多年後他在寫給蔣的心裡深情回憶:「那一天你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穿的一件鮮豔而別致的洋裝。上衣是大紅色底,灰黃的花,長裙是灰黃色底,大紅色花。你站在紅地毯上,亭亭玉立,風姿綽約,顯得那麼雍容華貴。」連衣服上的圖案都記得那麼清楚,可見當時確實是驚豔到了。
1926年2月,蔣碧薇收到張道藩從義大利寄來的一封長信。至此,張道藩向她端出了一顆赤裸裸的愛心。想到來歐洲這些年裡,丈夫整天潛心作畫,還幾度只身前往南洋賣畫,對她的情感日趨淡漠。孤獨中,張道藩給過她幾倍於丈夫的溫存。她對此迷茫過、感懷過,也猶豫過。張道藩的這封信使她陷入萬分痛苦的境地……但她還是下決心關閉了對張道藩的感情閘門,十分理智地回了一封長信,勸張道藩忘了她。張道藩在極度失望中與一位名叫素珊的法國姑娘結了婚。
四。遭遇愛情背叛,投入張道藩的懷抱
1930年,徐悲鴻喜歡上了學生孫韻君(後給她改名孫多慈),逢人就對她讚不絕口,兩人常常朝夕相處,徐悲鴻還常去孫的宿舍找她,具體詳情不明,兩人互相傾慕,你儂我儂,一則師生戀鬧得滿城風雨。
徐悲鴻有一次採風回來,蔣碧薇發現丈夫手上多了枚紅豆戒指,這枚戒指是孫多慈送給他的。徐悲鴻愛物心切,還在上面刻了「慈悲」兩字,慈是孫多慈,悲是徐悲鴻。
情意繾綣時,他贈給她一個那麼詩情畫意的名字——蔣碧薇,後來,他給另一個女人改名孫多慈。
曾經,他送她刻著「碧薇」二字的戒指;如今,他把刻著「慈悲」二字的紅豆戒指戴在自己的手上。
曾經,在他眼裡,她山青水碧,春風拂面,現在他則更欣賞另一個女子慈柔篤然。
由來只有新人笑,誰能聽得舊人哭!
蔣碧薇忍受不了了,常常同徐悲鴻吵架。這樣的爭吵只會讓徐悲鴻更加厭棄蔣碧薇。
後來,徐家喬遷新居,孫多慈買了一百株楓樹苗來祝賀。蔣碧薇妒火中燒,小妖精,竟敢欺負到家門口了?她吩咐僕人,把那些樹苗全都折斷,拿去生火!徐悲鴻眼見著情人的楓樹全都化作了一縷煙,他的心尖尖都在滴血。可是,又能怎樣呢?他默默地給自己的畫室起名叫「無楓堂」,給自己刻了一方「無楓堂」的印章。我就是喜歡孫多慈,怎麼地?
這樣的無招勝有招,完敗蔣碧薇分寸大亂的抓狂。可是,又能怎樣呢?
兩人關係進一步變得冷漠。
1934年8月,蔣碧薇和徐悲鴻回到了國內,蔣碧薇沒想到的是,徐悲鴻仍舊對孫韻君念念不忘,蔣碧薇覺得夫妻感情將無法挽回,於是,和徐悲鴻開始分居。
分居不僅沒有挽回這段感情,更甚的是,後來徐悲鴻在《中央日報》刊登了如下啟事:「悲鴻與蔣碧薇女士因意志不合,斷絕同居關係已歷八年。破鏡已難重圓,此後悲鴻一切與蔣女士毫不相涉,茲恐社會未盡深知,特此聲明。」
寥寥「同居」二字,就殘忍地將所有的過往甜蜜美好給予抹殺。她,斷然是不可隱忍的。
此時,張道藩由於受到陳立夫重用,在國民黨政府擔任要職,此時的張道藩,衣著名貴,氣質軒昂,事業上又處於春風得意的關口,他的心裡,依然對蔣碧薇感情深厚,此時,看到蔣碧薇整日落落寡歡,作為一位溫柔體貼的"男小三",他不失時機地又一次走進了蔣碧薇的生活。當時的南京城,經常遭到日本的轟炸,徐悲鴻的心思不在蔣碧薇這裡,經常半個月消失不見。蔣碧薇已經沒有心力去管徐悲鴻了,她也知道,丈夫可能又去湖南長沙找孫韻君去了,鞭長莫及,她很失落。
張道藩像一股清泉,流進了她的心裡,他們開始通信,最初,蔣碧薇把自己的煩惱通過信箋告訴了張道藩,張道藩安慰著她,並且在警報響起的時候,幫助她和孩子一次次逃難。蔣碧薇第一次得到了被呵護的感覺,她對這份感情投降了。她接納了張道藩,在漫長的通信過程中,他們的心發生了碰撞
終於,在1937年初,他們住到了一起。
五、與張道藩的下半生
蔣碧薇做了張道藩的情婦幾十年,兩個人的情書寫了兩千多封,他們不僅在分離時寫,連同居一樓也愛寫信交流。
1937年,在他們相愛11年後,終於有了第一次肌膚之親。從此後,二十年間,他們通信兩千餘封。情意綿延,全然都在了筆墨之間。無論在異地,還是同居一樓,唯筆墨才能傾訴衷腸。
其實,蔣碧薇是個女人,她需要愛,需要在自己受到驚嚇的時候,有一個男人,勇敢地保護自己,她希望一份完美的感情,可是,她已經對徐悲鴻失望了。蔣碧薇做張道藩情婦二十年,光寫的情書就有兩千多封,隨便從信箋裡挑出一封,就可以看到他們的真實感情:宗(指張道藩):心愛的,我想你;我行動想你,我坐臥想你,我時時刻刻想你,我朝朝暮暮想你,我睡夢中也想你。
然而,蔣碧薇和張道藩也沒用走到最後。1958年,張道藩倦鳥知還,結束了和蔣碧薇三十年的愛情長跑,接回了自己的家眷,也許是厭倦了這種長期給別人丈夫當情人的生活,經濟完全自主的蔣碧薇,蔣碧薇理智地選擇了退出,並拒絕了張道藩的資助,將大房換成小房,又陸續賣了徐悲鴻的一些字畫,以兩個姨孫為伴,淡泊地度過了餘生。
既然決定放手,時年59歲的蔣碧薇,便給61歲張道藩,寫了最後一封情書,以感恩他這些年來的相知相伴。她在信中說:「我的一生還算是幸運的,因為我曾享有你熱烈深摯,永矢不渝的愛……我認為你也應該毫無憾恨……上蒼畢竟賜予我們這麼多的補償,我們還能不知足嗎?」字裡行間透露出的,既有隻要愛過就已足夠的豁達,但也有既然緣分已盡,就該毫不猶豫抽身離去的決然。
1978年,這個為愛奔走的女人,終於平靜祥和地走完了一輩子。去世前,她將保存完好的徐悲鴻畫作,全部捐了出去,獨獨留下一幅《琴課》掛在臥室。
張道藩的畫她全部掛在客廳,唯有這幅畫一直掛在臥房內,徐悲鴻死後,她常常對著它發呆,一看就是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