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惡之家,必有餘殃。
不管那個朝代都會有學識淵博的大家,《慶餘年》雖然說的是後古代,除了範閒這樣的靠背詩出名的「詩仙」,還有像莊墨韓這樣真正的文壇大家,這樣一個文壇大家卻因做錯了一件事而晚節不保。
可知道真相以後,沒人會覺得他「活該」,反而看到這位「文壇巨星」不為人知的可愛一面,他臨終之前做了什麼事?讓範閒敬佩萬分呢?
一、誣陷範閒盜詩,晚節不保
莊墨韓是誰?北齊一代文壇大家,只要是天下的讀書人,都挺崇拜他。他的文學造詣在當時幾乎無人可出其右,就連慶國官員,有不少都是讀他的文章入仕,所依持的,就是他的德行與他的眼光,當然,最重要地還是他自身宏博的學問。
範閒與若若談到莊大家時,若若的臉上頓時散發出一種光澤。
若若向來是個極清淡的女子,除了無比崇拜自己的兄長以外。對別的讀書人向來是不假辭色的,可對這位鴻儒大家卻無比敬佩。
這樣一個人,他如果證明範閒是抄襲之輩,恐怕沒人能懷疑。(當然,範閒確實因「抄襲」)
兩國談判一段時間後,皇帝宴請北齊使團,範閒也看到了一直沒露面的莊大家。喝倒了北齊使團的六個人後,範閒也已微醉。
在皇帝的明示下,他借著醉意,行十五步背誦了曹公的《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當然,範閒也刪了幾句,背完後眾人皆道好,皇帝陛下面露滿意之色,轉首望向莊墨韓,輕聲道:「不知莊先生以為此詩如何。」
莊墨韓面色不變、他這一生不知經歷過多少次這種場面,也不知品評過多少次詩詞。在場的只有他聽出來中間有刪除。
「好詩,」莊墨韓輕聲說道,舉筷挾了一粒花生米吃了,「果然好詩,雖意有中斷,但強在其質,詩者,意為先,質為重,範公子此詩意足質實,確實好詩。想不到南慶如今也能出人才了。」
在座眾人只有莊墨韓聽出了詩有中斷。
隨後,莊墨韓借著郭寶坤的話,向皇帝陛下言道:自己身屬大齊,心卻在天下文字之中,本不願傷了兩國間情誼,但是有些話,卻不得不說。
陛下的臉色也漸漸平靜起來,從容道:「莊先生但講無妨。」
緊接著,他又把《登高》背了出來,直言前四句是極好的詩,眾人都一驚,可都知道更好的是後四句,眾人驚愕之時只聽莊墨韓冷冷說道:「之所以說前四句是好的,不是因為後四句不佳,而是因為……這後四句,不是範公子寫的!」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譁然,然後馬上變成死一般的寂靜,沒有誰開口說話。
範閒聞聽此言,酒也醒了一半,以為莊墨韓知道了《登高》是自己抄襲杜甫的,可等他聽完後面的話,就知道莊墨韓是被長公主收買來對付他的。
莊墨韓抬起頭來,滿是智慧神彩的雙眼裡。飄出一絲複雜的情緒:「這詩後四句,乃是家師當年遊於亭州所作,因為是家師遺作,故而老夫一直珍藏於心頭數十年,卻不知範公子是何處機緣巧合得了這辭句。本來埋塵之珠能夠重見天日,老夫亦覺不錯。只是範公子藉此邀名,倒為老夫不取,士子看重修心修德,文章辭句本屬末道。老夫愛才如命。不願輕率點破此事,本意來慶國一觀公子為人,不料範公子竟是不知悔改,反而更勝。」
莊墨韓還把詩中的意義給眾人解釋了一下:「萬裡悲秋,何其涼然?百年多病,正是先師風燭殘年之時獨自登高,那滔滔江水,滿目蒼涼……範公子年歲尚小,不知這百年多病何解?」
當然,還有字畫作證,不過範閒知道對方今日是陷害自己,那幅紙只怕也早做過處理。
莊墨韓最後輕聲說道:「至於這末一句潦倒新停濁酒杯,先不論範公子家世光鮮,有何潦倒可言,但說新停濁酒杯五字,只怕範公子也不明白先師為何如此說法吧。」他看著範閒,眉宇間似乎都有些不忍心,「先師晚年得了肺病,所以不能飲酒。故而用了新停二字。」
連範閒也佩服他,竟然能從這首詩裡,推斷出當年杜甫身周之景,身染之疾,真真配得上當世文學第一大家的稱號。
天下士子皆重莊墨韓一生品行道德文章。根本生不起懷疑之心。更何況莊墨韓說是自己家師所作,以天下士人尊師重道之心。等於是在拿老師的人品為證,誰還敢去懷疑?
當然,範閒敢,他擁有兩世記憶,背誦著這個世界上沒有的名人著作,自然知道莊墨韓此舉是想毀掉他。
於是,他請皇帝讓摯筆太監來,準備好紙筆墨,他拿起酒罈喝了一口酒開始背起書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範閒看著莊墨韓說:「注經釋文,我不如你。寫詩這種事情,你……不如我。」
範閒閉目,飲一口酒,「作」一首詩,三壺酒盡,三百詩出!
此時更不要再提什麼抄襲之事,眾人早已相信範閒所言,世上是有所謂天才的,是可以不必經歷某些事,卻一樣可以寫出字字驚心的詩文來。
殿上諸人望著莊墨韓不免流露出失望、憐憫、鄙視的眼光,心想這位一代大家,半生清名,不料居然臨老虧德,與後生爭名。
莊墨韓看著範閒,就像看著一個怪物一樣,眼中流露出一片黯然,不知為何,忽然胸口一悶,用白袖掩唇,吐了口血。
從此以後,範閒「詩仙」之名在天下傳開,而莊墨韓也名聲盡毀。
二、原因為救兄弟做違心之事
在這之前莊墨韓早已名動天下,已經七十多歲,屬於古來稀的年齡,是什麼原因,讓他這種德高望重的人做出這種違心又毀名節之事呢?
原來是長公主李雲睿為了打擊範閒,毀了他與婉兒的婚事,不但出賣了言冰雲,還以肖恩為要挾,讓莊墨韓作偽證 。
事後,莊墨韓出現在長公主的廣信宮,交談著雙方的合作,莊墨韓心裡五味雜陳,惋惜自己半生清明毀於一旦。
莊墨韓閉目,臉上湧起一股惋惜神情,半晌之後悠悠說道:「我惋惜的不是別事,只是嘆自己清明半生,臨到老來,卻做下如此醜陋之事。如果那範公子不是一夜寫盡人間三百詩,或許這全天下士民,真會因為老夫一席話,而認定範公子是個抄襲的無恥之徒。」
抄襲之事。看著似乎只是件小事,但卻涉及到了所謂「品性」,想來如果殿中範閒不是聊發詩枉,將闔殿君臣震住,只怕大家都會相信莊墨韓的說法。範閒成了文賊,雖然不會有受什麼處罰,仕途如何也可再議,只是與婉兒的婚事,倒可能會告吹——太后最不喜歡什麼,這位長公主肯定比範閒清楚。
但是,他覺得這樣也好,錯了就是錯了。 長公主對他出師失敗出言嘲諷,「也好?」長公主卻幽怨道:「莊大家,母親一向敬重你的才德,所以才邀你在宮中居住。我答應你的事情已經辦妥了,你答應我的事情呢?莫非以為兩國協議已籤,你那親兄弟馬上就要被迎接回國,所以範閒能夠保住名聲,你這假意惜才的老狐狸,反而能夠心安?」
他微笑說道:「錯便是錯,老夫便是心系親情,所以落入長公主算中,才會來慶國一行。我那兄弟,有半生殺人無數,若長公主想反悔,老夫也沒有辦法,唯有回北齊之後,為他祈禱,願他在貴國監察院的大獄裡,能夠過得舒服一些。」
莊墨韓賭上自己數十年時間。在天下士子心目中的無上地位,要將範閒踩在腳下,原來全是受長公主所託。只是他卻不知道慶國官場裡的繁複關係,也不清楚長公主與範閒在不久的將來就會成為嶽母與女婿的關係。
他只是一個想救出兄長的弟弟,世人少有知道北齊的文壇大家莊墨韓與曾經威震天下的特務頭領肖恩是親兄弟。
肖恩怕連累弟弟,所以從不與他交往,莊墨韓為救兄長不惜自毀晚節。
三、道歉:對不起。請你不要做這種人
範閒帶領王啟年等一干人帶著肖恩來北齊交換言冰雲。
莊墨韓請範閒去見,範閒在門前整理一下衣服,輕輕推開了木門,一眼望去,便能看見一位老人正捏著小毛筆,在紙上塗塗畫畫著什麼。
這位老人乃當世經文大家,學生遍及天下,北齊太傅與南齊的舒大學士,都是他的得意弟子。在範閒偶露鋒芒之前,根本沒有人可以在治學方面與他相提並論,即便範閒在殿上無恥地郭敬明了一把以求亂勝之後,也沒有人會真地認為,除了詩詞之道,範閒在別的方面,也達到了對方的境界。
因為這位老人姓莊,名墨韓。
莊墨韓較一年前精神差了很多,他在不停地用寫,範閒不想打擾他,輕輕走過去一看,莊墨韓正在為自己的「背」三百首古詩作註解。
莊墨韓枯乾的手指頭。指著詩集中那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不通,不通。他思索了很久,想不明白巫山是哪兒。
範閒耐心解釋,那是最南邊的一座山。老人家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不知道。
範閒知道這位老人家實在是位很溫和包容的人物,於是微微一笑,上前替他磨墨,看著他將用極細密的小楷將自己的解釋,抄在了書頁的空白處。
兩人就此聊著,更多的時候是莊墨韓問,範閒答,慢慢地範閒已經答不出了來,他覺得了無生趣。此時,範閒將捲起的袖子放下,極有禮數地鞠了一躬,說道:「見過莊大家,不知道老先生召晚生前來,有何指教。」
屋子裡安靜了下來,許久之後,莊墨韓忽然顫著枯老地身子,極勉強地對範閒深深鞠了一躬。
範閒大驚之下,竟是忘了去扶他,這位老爺子是何等身份的人物?他可是北齊皇帝的師公啊,怎麼會來拜自己。
莊墨韓已經正起了身子,滿臉微笑在皺紋裡散發著:「去年慶國一晤,於今已有一年,老夫一生行事首重德行,去年在慶國陷害範大人,一心不安至今,今日請範大人前來,是專程賠罪。」
範閒知道這位老人清楚莊墨韓之所以會應長公主之請,舍了這數十年的臉面,千裡迢迢南下做小人,為的全是協議中的肖恩獲釋一事,此乃兄弟之情?他眼下最缺少的東西。
範閒告知他肖恩已去,他道:我那兄弟殺人無數,所以落得如此下場。
範閒說道:「這個世道,本就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
「範大人,你千萬不要做這種人。」莊墨韓指了一下桌上的書籍:「你能寫這樣的詩集,本就不該是凡間的濁物,老夫不惹心看到這些絕句蒙塵。」說完他拿起桌上的酒壺喝了一口。
範閒愣愣地看了一會莊墨韓,鄭重其事道:「晚輩答應莊先生,絕不做那樣的人。」
莊墨韓聽完開懷一笑,對範閒道:「我這一輩子,注書無數,寫了這麼多文章,可是我最得意的是這段人生。」
範閒起身告辭,走在門口,他回頭看了一眼,這位文學大家還在奮筆疾書。而這一辭也是永別,莊墨韓不久後便去世了。
四、寫在最後
範閒與莊墨韓告別的這段,個人電視劇改編的特別好,範閒也聽了莊大家的勸,老人家去世後,託徒弟把自己將畢生心血之作送給範閒。(看到這些段落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流淚)
莊墨韓曾對範閒說道:「老夫自幼過目不忘,過耳不忘,不免有些自矜,那日你吐詩如江海,不免讓老夫有些自傷……
莊墨韓不但文化造詣深,能知錯就改,有孜孜不倦的匠心精神,臨終前還在為範閒的「詩」做注釋,這樣的人能不讓人佩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