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得水》是開心麻花組合的作品,我們知道「開心麻花」素以喜劇聞名,可是看完這部電影就如《驢得水》的宣傳語(我講個笑話,你可別哭)說的一樣:「笑著笑著就哭了」。
《驢得水》的故事發生在民國時期的一個地處偏僻的山村小學——三民小學,這裡有一群來自大城市的心懷夢想的知識分子,他們聚集在一起,雄心勃勃地想要為鄉村教育貢獻一份力。
電影開頭,雖然條件艱苦,但是大家關係和睦,同心同德,整天嘻嘻哈哈,打打鬧鬧,日子過得倒也快樂。
由於當地十分缺水,學校便專門養了頭驢運水,可是教育部門不願意出養驢的錢,校長便將這頭驢虛報成一名叫「呂得水」的英語教師,用教育部給「呂得水」老師的工資來養驢。
可就在這時,教育部派人來檢查,點名要見這名老師,大家只能以各種理由搪塞。後來實在沒辦法,他們只好找了一個人選——當地一個沒有多少文化卻極其聰明的銅匠——來假扮「呂得水」。
可是,一個謊言往往需要一百個謊言去圓,這場鬧劇才剛剛開始……
這部小成本影片用荒誕幽默的形式,對人性的隱微進行了深刻的揭示,對社會現實進行了無情的批判,因此,甫一上映就獲得了觀眾很高的評價。其中性格各異、惟妙惟肖的人物形象,也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例如道貌岸然實則最會「做人」也最沒有原則的校長孫恆海、開始本分愚昧後來小人得志膨脹黑化的銅匠,還有輕率莽撞的周鐵男、虛偽自私的裴奎山、年輕正義的孫佳……
而最令人唏噓的還是任素汐扮演的女主角張一曼:一個放蕩不羈卻又可愛純真的女性形象。可以說,觀眾的淚就是為她流的。
張一曼無疑是可愛的。
她愛美,在這個偏僻荒涼的小山村裡,她仍然燙髮,穿合身漂亮的旗袍,注重個人形象的保持。
她心靈手巧,在孫佳的頭髮不幸被火燒了的時候,是張一曼幫她剪了一個可愛的短髮。
她樂觀浪漫,會為平淡的生活製造詩意,例如剝完大蒜後她向空中揮灑蒜皮,蒜皮紛紛揚揚落下,如同落雪一樣美。我想,當她仰臉含笑欣賞這美麗的「雪景」時,觀眾也像她身邊的那個男人一樣對她動了情。
她熱情爽朗,平時與人(特別是男人)交往,總是大大咧咧毫無顧忌,開起玩笑來也是豪放不羈。例如她再三拿裴奎山「那方面」不行來開玩笑;在三民小學好不容易裝上電燈後,她忘情地和校長在夜幕下跳起交誼舞。
她嫵媚風韻,即使瘋了之後,她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到山坡上摘野花編花環,口裡柔曼地哼唱著《我要你》。
她也是善良的,始終關心著學校的發展,願意為農民孩子的教育捐出自己的薪水;即使瘋了之後,也沒忘記給同事們做新的校服。
張一曼又是可憐的。
因為對銅匠的拒絕和蔑視(其實罵他更多的只是為了讓他清醒,讓他跟老婆回家),得罪了這個小人。銅匠陰差陽錯地得勢後,她受到猛烈的報復。她被昔日友好的同事辱罵為「婊子」「賤貨」;被逼迫自扇耳光;她最引以為傲的一頭捲髮——每日細心卷好、束起的秀髮——在銅匠的命令下,由校長親自執剪,被一縷縷地剪成狗啃一樣的短髮。
一個女人,一個善良有自尊的女人的心在此刻崩塌,張一曼瘋了!
最終,這場鬧劇以張一曼的一聲槍響結束。是的,她用槍自殺了,在這個她原以為可以自由自在、無人管束的小山村裡,她受盡了非人的對待,她的希望、她的嚮往被現實重創得體無完膚。
在很多人眼中,張一曼是放蕩的;但對她而言,這是對自由的追求。
她的自由是從身體到心靈的全面自由。
身體上她把性與愛分得很開,她與裴奎山和銅匠都有過性關係,但當他們兩人向她表白心意的時候,她拒絕得很乾脆,她認為發生性關係並不代表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如此超脫的思想就是放在現在也是超前的。
心靈上她不局限於小山村的匱乏荒涼,她依然遵循內心的追求,跳舞、製衣、燙髮、唱歌,這些都是她喜歡的、熱衷的。她追求的性愛也是簡單純粹的「性」,不需要負責,不需要交換,只要那片刻的享受足以。而一旦對方動了真情,想要建立一種倫理上的關係,她就覺得麻煩了,就決定抽身而退了。可她不知道有些男人也是像女人一樣,是不能「撩而不娶」的,所以她付出了身體,卻先惹怒了裴奎山,後得罪了小銅匠。
但她又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淫蕩,她的性對象是遵從自己心意的,不是為了利益交換,更不是被人強迫的:裴奎山是她自己主動「招惹」的,銅匠是她自己主動「睡服」的;而面對特派員身邊帶槍警衛的強迫她是拼死抵抗的。
她更像一個現代的女權主義者,像男人一樣享受著性愛;而並不是把自己作為男性的附庸,或把性作為交易的手段。
可這樣的女人在當時那種社會環境下又怎能獲得自由?捲土重來的銅匠裹挾著權勢,使得三民小學倍受煎熬,她更像一隻軟弱的小羊羔,任人宰割,毫無還手之力。
在這場似乎是因她而起的悲劇中,她是最沒有話語權的。在銅匠一系列的報復下,曾經相親相愛、志同道合的同事沒有一個人真正站出來幫助她,保護她,甚至裴魁山還因愛生恨,落井下石,狠狠地傷害了她。
不錯,年輕莽撞但不乏正義感的周鐵男也曾在張一曼被剪頭髮時站出來大喊:「誰敢剪,我弄死誰。」下一個鏡頭,他卻只是在院外懊惱地踢著樹幹,無能為力。後來,在槍口的威逼下,「最硬氣」的他也軟了骨頭,匍匐在地,哀嚎求饒。甚至在帶槍警衛企圖強姦張一曼時,他更是躲在牆角不敢出聲。
這種打擊對張一曼來說,可能更是沉重的、致命的。
在這場鬧劇中,似乎只有生死才是自己可選擇的,所以那一聲槍響代表了張一曼選擇了真正的自由。
縱觀中國電影史,張一曼都可稱為一個另類的形象:既純真可愛又放蕩不羈;她既沒有「妖氣」,也不含「婊氣」,當然更沒有「仙氣」。她似乎是受西方文化影響產生的一個水土不服的怪物,就像柳雲龍《暗算》第二部中的「作風不好」的女數學家黃依依,最終會被這個社會唾棄,甚至再踏上一萬隻腳。
她可能會委屈,是的,她的放浪形骸又傷害了誰呢?可是也正如裴奎山所說:你今天走到這一步,都是自找的!
是的,人啊,尤其是女人啊,還是要找一個真心相愛的人在一起。這個社會容得了浪子,卻容不了浪女!
但是,最後觀眾看到她的瘋,看到她的死,還是會為她留下眼淚,不僅是為她的悲劇結局,也為那曾經的美好是那麼不禁一擊,那人性的隱微是那麼醜陋。
電影結局,三民小學又恢復了平靜,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人,總是健忘的。只是當他們穿上漂亮合身的新校服時,是否還會想起那個給他們做校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