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 曇 香 岕 優 曇 尼
明清時宜興舊縣誌都載:山【:即「函」去掉四點,音「歐」。下同。】,在(宜興)縣西北七十裡,西入溧陽界。《風土記》雲,昔姥於此得道,後人立亭祀之。漢封蔣澄為亭鄉侯。舊志云:與山對峙者曰荊山,又分大玉山、小玉山。」清代穆彰阿《(嘉慶)大清一統志》卷九十引《至大金陵志》記載說:
山,在溧陽縣東北二十五裡,一名亭山。《太平寰宇記》溧陽縣:山,常潤二州分界於此,周處《風土記》:昔有姥得道於此,因名。《建康志》:山在洮湖上,山之巔折而為岕,曰優曇岕,以唐優曇禪師住錫而名,岕間北望,湖光空明如洗,有泉甘冽,宋時設巡檢柵,今廢。
關於山,兩地的方志記載相同,宜興方面歷代只記述「姥得道」,溧陽方面關於「優曇駐錫」的記載,在宜興一般無人知曉。既然古籍中有所載,當必有所據,姑試述之。
優曇禪師(602-678年)是一位真實的歷史人物,乃唐初知名的女僧,但史籍中一般沒有記載。後來,陝西省在唐太宗陵墓昭陵周圍考古時,還真發現了一塊銘碑,即西安昭陵博物館所藏《大唐澄心寺尼故優曇禪師之塔銘並序》(見附文),碑文裡記述了優曇禪師的生平經歷。
優曇禪師(602-678年),俗姓費,諱優曇,雍州醴泉(今鹹陽市禮泉縣)人。是唐初一位著名僧尼。其家族歷代為官,「家門軒冕之盛,氏族人倫之美,光諸竹帛」,費氏為名門大姓,史書中多有所記載。優曇禪師幼年便有求佛的心向,且天生奇質,稍長時,「託瑞柰以呈姿,寄仙花而表稱」,長得如花似玉、端莊美麗,大概與傳說的觀音菩薩形象差不多。後來在唐太宗昭陵封域內的澄心寺為尼,出家之後,就樹立了降服妖魔的志願。「四依並學」,按照佛門中四種苦行方法,四方行乞,「十二齊驅」,就是按照「三階教」的十二種頭陀乞行法,苦求追訴,身體力行。口中不談是否,心中不存名利。晚年時,想不到禪師罹患了重病,於儀鳳三年(678年)六月示寂,享年77歲。後立塔於昭陵附近。(參考《大唐澄心寺尼優曇禪師之塔銘》)
優曇法師信奉的叫「三階教」,為隋僧信行創立,因受其他各宗的攻訐而被後來的王朝所禁,約300餘年後湮沒不傳,這大概也是優曇法師不名於後世的一個原因。當然,優曇尼圓寂"立塔於昭陵",說明她並非等閒之輩,應該是「三階教」中的代表性人物。前朝人物也許沒有見過「碑銘」,不知為何在碑文中稱為「禪師」(為簡略行文,姑仍習之),優曇並非「禪宗」人物,應該稱作「法師」較合適。塔銘中說優曇法師誠服「三階教義」,所以「八敬虔虔,四勤翼翼」,其一生肯定是雲遊四方,傳經布道,降妖服魔。塔銘中雖未明說其「住錫山」,或週遊至何地,宋代《建康志》中的說法,也不見諸其它文字記載,但這並不是推翻優曇法師到過、或駐錫山的確實理由。優曇法師是一位苦行僧尼,當時駐錫山時,或許沒有正式居所,或許就是十分簡陋的茅棚,所以並沒有什麼遺蹟,這也在情理之中。當然,這個故事也許和「姥得道」於此山一樣,僅僅是一美好的傳說或願望,亦未可知。
「三階教」本身早已湮滅在歷史的長河之中,而有關於這一宗派的記錄,也零星地散布在各種文獻之中,有關這一教派的人物、實物已經非常稀少罕見。宜興西部的山一角能留下如此一位人物的神跡,實屬青山有幸。同時,也從另一個角度見證了宜興佛教文化的底蘊。
山就在我家鄉楊巷鎮西陲。因山北有我家世親,少年時多次登臨此山。此山朝西北一角確實有一山岕,陡峭險峻,不能攀爬。長大後知道,當地人俗呼為「潭岕」,鄉音與「優曇岕」十分接近,與史書上所指應該就是同一地方。當然,地名的演變十分複雜,也許是歷史上過往的哪一位文人出於一時雅興,改而書之為「優曇岕」。清代詩人張澍(1776-1847)嘗來江南遊歷,曾登臨此山,遠眺洮湖,寫下過一組詩,其中有兩首云:
雞鳴埭上聽雞鳴,射雉歸來天漸明。
蔣帝乘騣搖扇過,騎亭山色面前迎。
姥登真在巔,優曇香岕鬱祥煙。
洮湖北望明如鏡,憶是亭侯建武年。
[(清)張澍《養素堂詩集》卷十二南徵後集:舟泛大江(節選)]
張澍,字百瀹,又字壽谷、時霖等,號介侯、鳩民、介白,涼州府武威縣(今武威市)人。年猶未弱冠,於乾隆五十九年(1794)中鄉榜,嘉慶四年(1799)進士,入翰林院庶吉士充實錄館纂修,未幾引疾歸。後起任貴州玉屏、四川屏山等知縣。丁父憂,再起為江西、永新知縣,署臨江通判,改江西瀘溪縣令,以緩漕免職。所學長於考證輿地,熱衷考古,著述宏富,有《養素堂詩集》《養素堂文集》等數十種,未刊者多。
張澍的這兩首詩,前一首寫的是南京鐘山(古稱蔣山)之景,「蔣帝」即漢代蔣子文。後一首明顯寫的是宜興山,「憶是亭侯建武年」一句,講的就是東漢蔣澄封亭侯之事。「優曇香岕鬱祥煙」一句,追述的就是唐代優曇故事。張翰林是清代著名學者,更是一位歷史地理學家,所述之事當然有他的依據,故錄此為憑。
山、優曇香岕,我已經多年未去光顧,但每每到楊巷古鎮就會向西遙望,西鄰的溧陽人在山東側四處採石,山上的植被已經破壞得滿目瘡痍,曾經的幽巖蒼松的自然景致大概也不復存在,古之滄海桑田,感嘆的是天地造化,而如今的「改天換地」,純粹是人慾的膨脹。好在史書裡還將一直保留「優曇香岕」這四個陌生的字,會讓後人時不時地想起那座山曾經的風姿,也會讓人記住大唐盛世時,有位叫優曇的神尼也曾在此駐足修行、普度眾生。
附:大唐澄心寺尼故優曇禪師之塔銘(並序)
觀夫根深者枝茂,源遠者流長。是以龍門之下,鮮涓涓之水;景山之上,無離離之木。禪師俗姓費,諱優曇,雍州醴泉人也。若乃家門軒冕之盛,氏族人倫之美,光諸竹帛,可略而詳。惟師降靈蟾桂,稟氣星虹。託瑞柰以呈姿,寄仙花而表稱。爰此在室,即有物外之心;及至出家,果建降魔之志。雖四依並學,而志尚不輕;十二齊驅,而遍行乞食。三階八種之法,得意亡言;兩人三行之旨,遺蹄取菟。是非不經於口,名利不掛於心。蕭蕭然起松柏之風,肅肅焉挺歲寒之質。豈意兩楹告變,二豎成災。朗月與落宿俱沉,慧日共愁雲並暗。粵以儀鳳三年(678)六月八日,遘疾彌留,奄隨風燭,春秋七十有七。嗚呼哀哉!昔仲尼長逝,痛貫生靈;叔子云亡,悲纏市肆。況甘棠重翦,道樹再焚,四輩颯然,一方眼滅。門人痛恆沙之莫報,知歷劫之難酬。卜彼周原,鬱興靈塔。其塔剛臨平陸,卻枕崇山。寄關內之膏腴,信秦中之爽楉,豈欲使遺芳餘烈,終□長存。秋菊春蘭,英華靡絕。勒茲金石,以刻銘雲。其詞曰:
蟾桂之精,雲雨之靈,
依花標稱,搽柰呈形。
松風本肅,月露先清,
蓮披意海,日朗神情。
始悟唯心,終知是識,
樹以菩提,崇斯質直。
棄損泡幻,咄嗟名色,
八敬虔虔,四勤翼翼。
邪山欲暗,慧日將沉,
幽關路遠,永夜更深。
勒名玄石,樹塔荒岑,
千年萬載,往古來今。
(西安昭陵博物館藏石,見《唐代墓誌彙編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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