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的農曆臘月二十九,我們村前的池塘抽乾了水,落凼的魚兒在泥漿裡亂竄亂跳。捉魚的人穿著深水雨衣,在齊腰深的泥漿裡,將魚兒一條條捉進篾籮中。篾籮裝滿了就拖到泥灘上,白花花的魚兒裝了一籮又一籮,不時有魚兒從籮中跳出來了。塘岸上站滿了看魚的人,有的戴著貓頭帽,有的弓著腰籠著袖子,也不怕冷風吹得臉痛。有膽大的孩子看到魚蹦到地上,捉起來就往家裡跑,但是很快就被大人繳了去。
當時還是集體所有制,撈起來的魚由大隊統一分配,各生產小隊來了人,把魚過秤後就挑回去分給各戶社員。我們生產小隊按人頭每人半斤魚,我家九口人,分了4斤鰱魚。我因為已經考學,戶口轉出去了,所以沒有我的份。但是我寒假回來過年,正碰上門口乾塘,因此我目睹了捉魚分魚的盛況。
我已經不記得當時我家的4斤魚共有幾條,反正每條魚只比筷子長一點,沒有一條魚有一斤重,瘦不拉嘰的,我們稱為家魚。這樣的魚如果現在放在菜市場上賣,基本上不會有人問津。但是當時看到魚的孩子們真是歡天喜地,因為過年有魚吃了。雖然我們生長在湖區,那時一年到頭可能吃不到一次魚,除非生產隊分魚,一般不會買魚吃。要不就是勤快人家,起早摸黑,或者茶餘飯後,到溝河湖汊去弄點小魚小蝦下飯。
那年我已經十九歲了,不再滿足於有魚吃了。那天晚上,我睡在床上一直惦記著門口的泥塘。雞啼時候我就想起來,可是外面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見。好不容易看到窗戶有了亮光,我就趕緊起床,提著木桶不聲不響地走到泥塘。根據經驗,我知道這天早上有魚撿。嗆在泥漿中的魚憋得難受,都會不由自主地撲騰出來,因為沒有水又不能遊動,一夜的寒氣凍僵了身體,所以很容易撿起來。
寒冬臘月的早上蕭條而凝固,泥土也凍僵了,狗都不肯出門,賴在豬窩裡縮著下巴。我穿著平口套鞋(一種灰黑色的橡膠防水鞋),在泥灘上仔細搜尋。
沒水的泥塘像一口大鍋,四圍淺中間深。我由淺到深一圈一圈地找,看到魚形的泥塊用手一捏,撿起來就是一條魚。有的腳宕裡有點水,抓起的魚還是活的。越到深處魚越多,這時候不脫鞋襪是想不到魚的。我先是脫了鞋襪,後來泥腳越來越深,我又脫了長褲。開始時覺得泥水冰人,後來感到泥裡的腳不冷,就是捉魚的手凍得痛,但是看到有魚又把冷放在了一邊。撿到的魚多是鯽魚,也有一些鯰魚。
不久塘岸上陸續來了人,來得最早的是我們村裡最勤快的銀叔。他是我們村裡公認的起得最早的人,夏天人們出工的時候他已經弄回了咽飯的魚,或者摘回了下飯的菜;冬天人家開門的時候他已經挑滿了缸裡的水,或者撿完了地上的糞。不過這個早上他比我來晚了點,他到的時候我已經撿了小半桶魚。他有些驚奇地說,這伢潑,多冷天起多早,還打赤腳!他一邊說一邊就加入到撿魚的隊伍中。不過大多數人都是縮著脖子籠著袖子在岸上轉,有的人轉著轉著就走了,邊走邊說,凍死了,吃不成算事!
後來我的母親也找了來,母親找我回家吃飯,吃了早飯好弄年飯。她看到我半身陷在泥塘裡,大聲埋怨說,快起來,凍壞了!等我從泥巴裡爬上來,母親看到大半桶鮮魚,又有些轉嗔為喜說,嘻呀!比分的魚還多些,快回去洗腳穿衣服!
現在又是臘月將盡,很快就要到大年三十了,大年初一我還要回村裡給老一輩人拜年。銀叔是我們村裡唯一的一個健在的男性長輩,雖然腰也駝了耳也聾了,卻還是起早摸黑地、田裡地裡不停地做,勞動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愛好。儘管也曾有過小病小痛,所幸還能活到現在。他的勤勞品德一直是我學習的榜樣,我發自內心地向這些勤奮的人表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