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飄滿紅罌粟

2020-12-01 中國青年報
    

    編者按:

    6月26日,國際禁毒日。

    19年前,聯合國在維也納召開關於麻醉品濫用和非法販運問題的部長級會議。提出「愛生命、不吸毒」的口號,與會138個國家的3000多名代表一致同意將每年的這一天定為「國際禁毒日」。對於改革開放不久的中國來說,那時毒品似乎離我們還很遠。但19年後的今天,毒品問題正在或已經成為當今中國的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正值國際禁毒日之際,我們特別刊出這篇報導,是想警醒公眾:毒品其實就在我們身邊,其現實的危害已遠遠超出了常人的想像。

    向春玲從未想到,毒品離她的生活竟然這麼近。她去雲南緝毒前線走了一趟之後發現,雲南當地甚至整個國家,都正處在毒品的威脅之下。

    「毒品離我們一點都不遙遠,」中共中央黨校的這位社會學教授說,「可不僅僅是什麼西方資本主義的社會病。」

    去年3月,向春玲原本準備到雲南考察西部發展問題,但云南省一位省委領導向她建議:雲南最值得考察的是毒品問題。

    於是,她花了23天時間,走了雲南與緬甸接壤的800多公裡邊境線,沿邊境線考察了9個縣市。最近,她正將考察結果寫成一份內參。她說:「那裡正在打一場禁毒人民戰爭。」

    毒販們藏著毒品,「一腳就跨過邊境線」

    向春玲從北京出發,到達雲南與緬甸接壤的邊境時有些吃驚。她沒想到,邊境線既沒有鐵絲網攔著,也沒有邊防軍站崗。甚至,所謂邊境線,其實連條「線」都沒有,只是在某些地方立一塊界碑。

    這條看不見的邊境線,這邊是中國雲南,而另一邊,便是屬於金三角地區的緬北地區。那塊土地上,種毒、製毒、販毒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00多年前。

    在美國國家緝毒署標有地理坐標的東南亞地圖上,世界三大毒品生產基地之一的金三角地區,70%的區域在緬甸境內。有數據顯示,目前每年經金三角地區販運的海洛因已佔世界總量的70%~80%,而其中超過80%來自緬北地區。

    中國雲南省正與這一區域接壤,邊境線長達1977公裡,山連山,村連村,公路通著公路。

    有的地方,一個村子一半屬雲南,一半屬緬甸。有的地方,兩國之間僅一溪相隔,橋這頭是中國,橋那頭是緬甸。還有,一畝田分屬兩國。甚至,「一家兩國」。向春玲見過一座村民的房屋正好坐落在邊境線上,院子在中國,後面的住房在緬甸。

    許多人住在邊境線這一邊,他們的族人、親戚和朋友卻住在那一邊。他們常常走親訪友,「一腳就跨過邊境線」。

    向春玲特意挨著一座界碑照了張相。她面朝雲南方向,一腳踩在緬甸,一腳踩在雲南。

    每年,估計有七八十噸毒品,就從她身後那個罌粟花開的地區,源源不斷地流入她面向的這個國家。毒販們藏著毒品,同樣「一腳就跨過邊境線」。

    「這樣的邊境使堵截毒品變得十分困難,」向春玲說,「那邊繁榮的毒品經濟,對我們這邊滲透得很厲害。」

    數據顯示,我國內地流通的毒品中,約70%來自金三角地區。

    「有的村寨已到了村幹部選不出來、老人去世後找不到送葬人的地步。」

    因為緊鄰金三角,雲南邊境首當其衝遭遇「毒」害。

    從上世紀80年代起,隨著國門打開,金三角的毒品開始成規模地流入國境。最初,這些毒品只是借道雲南邊境,經由廣東,流向香港,再流向歐美等地。不過很快,雲南邊境也成了毒品消費地。

    「在當地,不太熟悉的人遞給你一支煙,最好別抽,因為很可能含有毒品,從此上癮。」向春玲說。毒販們有時用這種方式賣毒品。

    向春玲親眼見到當地因吸毒而家破人亡的一戶5口之家,家裡有4口人吸毒。丈夫因吸毒死亡,妻子被送進強制戒毒所,兩個兒子也都吸毒,離家出走後下落不明。家裡窮得只有四面泥巴牆,連床都賣掉了,灶也廢棄了,只剩79歲的老母親,獨自守著一口棺材。老人的生活全靠村裡人接濟。如果村裡人哪天忘了送來食物,老人就得挨餓。

    當向春玲掏出一張100元的人民幣遞過去時,老人緊緊抓著向春玲的手,不停地說著感謝的話。旁邊的村民說:「讓錢在老人家手裡好好捏一捏!」

    這樣家破人亡的事件,當地並不鮮見。還有這樣一個真實的故事:

    一位姓張的吸毒漢子,在不到10年時間裡,先將妻子賣到外省,又將女兒賣到陝西,隨後將惟一的孫子也賣掉了。緊接著田地出租了,房屋變賣了,直至最後,自己因吸毒過量死亡。

    2004年一份調查數據顯示,這位漢子所在的村子,共有村民150多名,而吸毒者竟有43名。在這些吸毒者中,一半以上的家庭破裂,80%的人負債纍纍。從2001年以來,有15人因吸毒而死亡,13人離家出走,給這個窮困的村子留下了6個孤寡老人和6個孤兒。

    當地人告訴向春玲,一個家裡只要有一名吸毒者,就會將整個家庭拖垮。毒癮發作時,吸毒者六親不認,甚至會拿著刀子向親人要錢。一個村裡要有幾名吸毒者,整個村子會雞犬不寧。

    這樣的吸毒者群體,在雲南數目龐大。資料顯示,截至2004年底,雲南全省有吸毒人員6.8萬餘人。

    向春玲前去調研的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這裡四分之三的區域與金三角接壤,邊境線長達500多公裡,一州之地,吸毒人員竟超過2.5萬人,平均每100人中有2至3人為吸毒人員。

    在德宏州的隴川縣,當地政府給向春玲出示的一份資料稱,該縣是「全省乃至全國毒情最為嚴重的縣」。截止2004年11月,這個有著17萬人口的邊境縣,登記在冊的吸毒人員共有1萬餘人。平均不到20人中,便有一人吸毒。縣裡80%以上的村寨普遍存在吸毒現象。

    在這些吸毒人員中,50%以上是青壯年,除極少數還能正常勞動之外,大部分勞動力都因吸毒變得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其中35%以上的貧困人口皆是由於家庭中有吸毒人員而導致。

    當地人引領著向春玲參觀了吸毒人員眾多的村子,俗稱「吸毒村」。

    有一個少數民族聚居的「吸毒村」,雖然緊挨著公路,但村裡到處「破破爛爛的」,村裡大多是木製平房,全村幾乎沒有樓房。進村的道路也是坑坑窪窪的泥巴路。

    一個村民對向春玲說:「我們村連續8年沒有喝過喜酒了。」

    沒有年輕女子願意嫁到這裡,而村裡不少原有的已婚婦女也紛紛改嫁外地。吸毒人口陸續死亡,村裡人口開始出現負增長。

    翻開隴川縣的吸毒情況統計表,在冊吸毒人員超過1000人的鄉鎮,有6個,其中有3個鄉鎮現有吸毒人員超過1000人。而有兩三百名吸毒者的村子,在當地比比皆是。

    當地人告訴向春玲,上世紀80年代開始吸毒沒有戒斷的一批人,基本已經死亡。現在,新一批吸毒成癮者也將在五六年後陸續死去。

    「有的村寨已到了村幹部選不出來、老人去世後找不到送葬人的地步。」該縣一份官方資料透露。

    向春玲不止一次聽到當地少數民族發出這樣的呼聲:「救救我們的民族!」這個在隴川縣有著4萬多人口的民族,每10人中便約有1人在吸毒。

    全縣吸毒人員每年要「燒掉」6000多萬元,相當於該縣2003年的財政總收入

    當地政府修建了不少強制戒毒所、戒毒農場等戒毒機構。但徹底戒斷毒癮是個世界性的難題。

    「生理脫毒相對容易,難的是心理脫毒。」向春玲說,「他們心裡會特別地想。」

    向春玲在一家戒毒所見到一個吸毒的女孩,骨瘦如柴。最初她因為好奇而吸毒。「剛開始吸的時候噁心、想吐,但過一會就感覺特別美妙。」她告訴向春玲。這已是她第二次戒毒。

    訪談過程中,正好有幹警抓獲毒販,他們拿著繳獲的海洛因給向春玲看。坐在旁邊的女孩便背轉過身,閉著眼,努力不去看海洛因。

    一位因失戀染上毒癮的男青年,已是第三次進戒毒所了。為了遠離毒品,他打算出去後帶著妻子和剛出生的兒子遠走他鄉。

    還有一個23歲的男青年,三次戒毒都沒有戒斷,最後,他用一根鐵鏈將自己捆了10多天,叮囑別人不管見他發作時有多難受,都不要給他毒品。「毒癮發作時,像許多蟲子在啃咬骨頭。」有吸毒者這樣描述。但這個男青年愣是用這種方式戒斷了毒癮。向春玲見到了那條鐵鏈,有手腕一般粗。

    數據顯示,當地戒毒人員復吸率高達90%以上。

    吸毒人口耗費了大量「毒資」。如果按照每名吸毒人員每天平均消費20元毒品計算,隴川縣一份官方報告稱,全縣近9000名現有吸毒人員每年要「燒掉」人民幣6000多萬元,相當於該縣2003年的財政總收入。

    按同樣的標準,德宏州副州長柳五三也給向春玲算了一筆帳,全州2.5萬餘名吸毒人口一年最少要「燒掉」1.8億元人民幣,而該州的年財政收入僅有3.65億元。如果再將每名吸毒者周圍4至7名隱性吸毒者算上,全州年財政收入還不抵被毒品「燒」掉的錢財。

    更為恐怖的是,毒品注射常常與愛滋病相生相伴。

    1989年,德宏州首次在靜脈吸毒人群中監測發現了146例愛滋病病毒感染者,截至2004年底,全州累計監測血清17萬餘人(主要針對高危人群),報告愛滋病病毒感染者和病人8124例。「全州已經進入了高度流行期。」一份官方資料披露。

    據悉,已經去世的愛滋病人給德宏州留下了500多名愛滋孤兒。

    當地吸毒問題的複雜,遠遠超出了向春玲的想像。她沒想到,一些吸毒人員之所以染上毒癮,是由於當地缺醫少藥。

    一位50多歲的吸毒老太太告訴向春玲,她吸毒是因為患了婦科病。這位老太太所在的村子裡,25%的中老年婦女吸毒。這個村子所在的鄉,共有2萬多人口,卻只有一名衛生員。

    教育供給不足也是吸毒人員增加的原因之一。在隴川縣,每年只能招收300多名高中生,但全縣初中畢業生每年卻達3000多名。另一個縣的教育局長告訴向春玲,該縣有18所初中,卻只有兩所完全中學,升學率僅為20%~30%。一份資料顯示:「大量升不了學的初中生們,無就業門路,淪為社會閒散人員,這也成為近幾年來新增吸毒人員的主要對象。」

    「吸毒問題遠比貧困問題更嚴重。」向春玲說,「它跟民族問題、愛滋病問題、醫療衛生問題、教育問題等相互交織。」

    有時禁毒人員要戴著手套從毒販的肛門中往外摳「毒蛋」

    在向春玲的訪談對象中,有一位60多歲的老太太,1949年前曾是當地望族的千金小姐。吸毒前家境殷實,吸毒後家徒四壁。村裡人說,為了有錢買毒品,她一直在偷偷地零星販毒。

    在當地,像這位老太太這種「以販養吸」的吸毒者佔相當比例。事實上,這位老太太只是龐大的毒品滲透網絡中微小的一環。

    她所販賣的毒品,有一種可能,是境外的毒梟僱傭毒販「人背馬馱」,從深山密林中翻越邊境,層層分銷到她手中的。

    向春玲在邊境上看到兩類極端的村子,一類是「吸毒村」,一類便是「背毒村」。1949年之前,這裡邊境的村寨便有著好幾代人「背毒」的歷史。直到現在,依舊有不少當地村民以「背毒」謀生。

    向春玲見過因「背毒」而「致富」的村子。村裡到處可見衛星鍋和貼著瓷磚的二層小樓。這樣的村子,她只是悄悄進村看一看,可不敢找人訪談。

    有媒體報導,雲南臨滄市有個叫班老村的村子,最猖獗時,幾乎家家背毒販毒。據不完全統計,截至2004年底,班老村村民因用背簍為毒梟運送毒品,109人被捕,33人被判死刑。

    向春玲走了一趟臨滄市。這個位於雲南西南部的地區,與緬甸接壤的邊境線長達200多公裡。據公安部門掌握的數字,目前全國有十分之一的毒品來自雲南臨滄市。

    從緬北地區通往臨滄,有兩條公路要道。除去密林裡的「背毒」方式,毒販們經由交通要道運毒也是花樣百出:

    有藏在高跟鞋裡的,有藏在女性胸罩裡的,也有藏在家具裡、汽車頂部夾層、長途車廁所、汽車水箱裡等等,還有毒販將原始森林裡砍下的原木挖洞或鏤空,將毒品藏在其中。

    而較多的是人體帶毒。有些女毒販將毒品藏在陰道中。有些毒販則用保險套裝毒品,然後吞咽下肚。多的能吞下一兩斤這種「毒蛋」,過境後到了目的地再吃瀉藥拉出來。

    在一個檢查站,緝毒人員告訴向春玲,有時這些人體藏毒毒販子幾天拉不出來,他們只好戴著手套從這些毒販的肛門中往外摳「毒蛋」。

    毒販們還發明了狗體藏毒、液體藏毒等新花樣,加大了查緝難度。

    這裡的緝毒人員憑自身的緝毒經驗、訓練有素的警犬以及一種X光人體檢查機來對付這些販毒手段。這種儀器能發現人體中藏有的「毒蛋」,「一掃一個準」。不過,當地緝毒人員告訴向春玲,現在毒梟們也正在改進技術,防警犬,防檢查機。

    讓緝毒人員備感頭痛的是,毒梟們大量僱傭懷孕婦女帶毒。根據我國的法律,這些挺著大肚子或正在哺乳的女人可以免除相應處罰,「即使抓住了也關不了,只能眼巴巴地把她們放了。」向春玲說。甚至有一些女人,為了販毒而懷孕。

    當地官員告訴向春玲,毒品是世界上商品利潤率僅次於軍火的暴利生意。

    暴利刺激了大批「冒險家」。不僅許多當地人以此為業,從中謀取暴利,據云南省政府一份報告,來自外省和外國的毒販也正越來越多地聚集到雲南邊境。

    公安局長楊餘,據說他的人頭被境外毒梟標價200萬元人民幣。

    許多毒販都配有槍枝。向春玲聽說,一些毒梟按照多少公斤毒品配發多少槍枝的標準來武裝毒販。

    「我們生活在和平年代,但那裡卻有槍聲,有流血。」向春玲說。

    聽當地人說,如果聽到槍聲,他們不會驚奇,知道肯定是發生了遭遇戰。

    臨滄市緝毒英雄吳光林便犧牲在這樣的遭遇戰中。2004年8月30日夜裡,他和兩名戰友在叢林中埋伏了兩個多小時,等待情報中過境毒販的出現。當兩個黑影沿著山道走過來時,因怕誤傷群眾,吳光林便迎面上前大喊:「站住!我們是公安局的,請接受檢查!」話音未落,黑影對準吳光林「砰」的一槍。

    據說追捕了7天,行兇的毒販才落網。

    向春玲在當地公安局調研時,有時遇到一些幹警,幾天沒有洗澡,眼睛布滿紅絲。她問:「你們幹什麼去了?」對方回答:「昨晚通宵堵卡去了。」他們接到情報去堵截毒販,剛剛從叢林伏擊回來。

    向春玲訪談緝毒人員時,有個規矩,訪問偵察員不得詢問其姓名。她知道,他們其實是「臥底」,是幕後的禁毒英雄。「臥底」告訴她,他們扮演各種角色,什麼老闆啦,經理啦,需要非常沉著,不能有一點心虛。在與毒販「接洽」時,電話裡聲調稍有變化,都有可能引起毒販的疑心。

    有幾位偵察員,向春玲在警局看到他們穿著警服,過幾天,在別處碰見他們,就見他們正吊兒郎當地扮得像個混混,還朝她笑一笑。

    向春玲去了設在緬甸境內的一個情報站。那是一個商鋪,臥底人員正戴著鬥笠在那做生意。陪同向春玲的幹警就用暗語跟他們聊了幾句。

    「就像電影《小兵張嘎》裡的西瓜攤老闆一樣。」向春玲說。

    然而這樣的工作,有著常人難以想像的兇險。從1982年以來,雲南全省犧牲的緝毒幹警有40多人,200多人負傷。

    向春玲發現,因為壓力大,這裡的禁毒幹警大多抽菸抽得很兇。

    一位鄉裡的派出所所長說,他們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疾病。不管是抓毒販,還是抓吸毒人員,都有被襲擊的危險,他們總是焦慮和提心弔膽。抓捕之前,他們處於等待、焦慮之中;抓捕失敗,會感到沮喪;抓捕成功,又會處於極度的興奮。

    「下輩子一定不幹這一行了。現在要能換行,馬上就換,」這位所長私下對向春玲說,「不過只要在崗位上一天,就一定要抓毒販,把吸毒人員抓到戒毒所去。」

    德宏州公安局局長楊餘,據說他的人頭被境外毒梟標價200萬元人民幣。他的妻兒也分別被標價。一直有人勸他爭取調到昆明去,但他對向春玲說:「我不能走,我走了,我手下禁毒的兄弟們怎麼辦?我要撤了,就是逃兵。」

    想像中,這位有著20多年緝毒經歷的英雄應該是個「高大,濃眉大眼,愛發脾氣,走起路來大步流星」的人,但向春玲見到的楊餘,個子不足1.7米,「臉黑黑的,憨憨的樣子」。

    這個漢子不怕獨身一人出門。「我不怕,我的命比他們(指毒販)硬,我能克住他們。」他說。

    緝毒英雄沒對向春玲說什麼豪言壯語。吳光林所在禁毒大隊的指導員,個子也不高,細眉細眼,性情溫和,他對緝毒工作「有癮」。「我對那些吸毒、販毒的人有第六感覺。這是一種緣。」在單獨訪談中,他對向春玲這樣說。有人勸他換工作,他反問:「我不幹這個幹什麼呢?」

    從金三角流入國境的毒品,能被堵截的只佔十分之一

    金三角的毒品要經由雲南邊境流入中國,會遇到堵截毒品的三道防線:邊境海關和邊防部隊巡邏是第一道防線;內線交通要道邊防檢查站是第二道防線;省公安機關在出省的各機場、火車站、汽車站檢查是第三道防線。此外還有流動檢查。

    檢查站的緝毒工作雖然不像「堵卡」那麼兇險,卻很辛苦。向春玲在木康檢查站看到,過往的貨物車輛幾乎都要被檢查。既查是否有毒品從境外流入,也查是否有易製毒品的化學原料從境內流向境外。

    一位檢查站幹警,家在40裡外,已經兩個月沒有回家,即使兒子生病,也只是出外辦事時順便去醫院看了一下。

    一位檢查站隊長,7年沒有回過四川老家探望父母。每年總想著趁兒子放暑假或春節回老家探望,但每次都因為人手緊缺放棄了。

    因為毒品一旦流入內地,緝毒的成本會比邊境高出許多倍。向春玲在這裡常聽幹警們說:「我們多查一克毒品,就可以讓內地人民少受一克毒品的危害。」

    向春玲此行惟一採訪到的一名被判死刑的毒販,便是在第三道防線落網的。此人是一名長途公共汽車司機,因為販運八九公斤海洛因而獲罪。從德宏芒市出發開往昆明的前一天晚上,他的情人將海洛因藏在汽車的水箱裡。當車子剛剛開進昆明市汽車站,這位第一次販毒的毒販便看見緝毒人員向他走來。「我們肯定被人出賣了。」在監獄裡,他對向春玲說。

    數據顯示,從1982年至2005年,雲南全省偵破販毒案14.6萬餘起,抓獲販毒人員19.5萬餘人,繳獲毒品共計129噸。

    然而當地有關人士給向春玲作了粗略的估算,從金三角流入國境的毒品,能被堵截的只佔十分之一,其餘大量流入內地。

    「雲南如果禁毒不力,內地將會『水漫金山』。」向春玲憂慮地說。

    「吸毒問題將成為繼愛滋病之後中國最嚴重的社會問題」

    禁毒情況顯然不樂觀。

    向春玲在臨滄地區調研時發現,那種將人體內「毒蛋」「一掃一個準」的X光人體檢查機,整個臨滄地區只有一臺。這臺X光機放在流動緝毒車上,來回奔跑於臨滄通往緬甸的兩條主要公路之間。

    毒販們探聽好情報,如果X光機正在這一條公路上檢查,他們就從那條公路走;如果在那條公路上檢查,他們又改從這條公路走。

    向春玲問:「為什麼不再買一臺呢?」

    她得到的答覆是:買不起。一臺X光人體檢查機價值60多萬元人民幣,就連這惟一的一臺,也是某國際禁毒組織捐贈的。

    向春玲心裡嘀咕:「如果我們發達地區少吃一頓黃金宴,把錢省下來多買一臺X光人體檢查機,能多禁多少毒品啊。」

    一位臥底人員告訴向春玲,有一次他已經得到情報,計劃扮作下家去與毒販交接貨物,但需要60萬元現金。這筆錢不能走公費,他找自己的親友借,結果只湊到28萬元,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毒品販子從自己眼皮底下溜走。

    經費不足成為當地禁毒的瓶頸。

    以德宏州為例,這個州年財政收入約3.6億元,但年財政支出卻達12億元。政府財政中,能用于禁毒的經費,少得可憐。

    全州所有公務員,被要求將工資的0.5%~1.5%捐出,用作禁毒。儘管如此,2005年初數據顯示,全州所有強制戒毒所一次的最大收容量僅為8000人,只能收容全州約三分之一的現有吸毒人員。更別說這些戒毒所大多功能不全,設施簡陋。在一些戒毒場所,只有寥寥幾名醫生和一些常規藥品。隴川縣15個戒毒場所中,只有6名醫生。

    「雲南禁毒不是為它自己禁的,」向春玲說,「是為整個中國禁的。」

    她認為,東部發達地區應該從資源、經費上幫助雲南邊境禁毒,針對當地的扶貧工作,也不要僅僅局限於經濟上的貧困問題。

    事實上,毒品問題早已出了雲南邊境,成為整個中國的社會問題。

    從上世紀80年代初開始,中國內地逐漸出現毒品消費市場。最初,我國只有廣東、福建、廣西等個別省份有「毒情」。如今,全國除西藏還未發現販毒案件之外,其餘省市地區均已出現販毒吸毒問題。全國2000多個縣市中,已有80%以上的縣市發現了「毒情」。

    最新數據顯示,截至2005年底,我國現有吸毒人員78.5萬名,其中吸食海洛因成癮人員70萬名。

    「我們全社會都要認識吸毒對個人、對社會、對國家的危害,否則吸毒問題將成為繼愛滋病之後中國最嚴重的社會問題。」向春玲斷言。

    在總結她的這次邊境調研時,向春玲說:「我有責任告訴人們,雲南邊境正在發生什麼,並且,與我們每一個人緊密相關。每一個人都處在毒品潛在的威脅之下。」

    雲南邊境之外,這種威脅依舊存在。

    儘管迫於國際社會和我國政府壓力,近年來緬北地區原先大量種植罌粟的區域開始實行禁種,並替代以其他作物。但是,2005年2月,雲南省禁毒委一份工作報告稱,「境外毒品對我『多頭入境,全線滲透』的總體態勢沒有根本改變,『金三角』毒品種植、加工規模不減。」

    多年來,緬甸境內許多民族地方武裝,由於缺乏經濟來源,毒品成為其培植勢力的主要財源。而近來「受緬甸政局變化等多種因素的影響,緬北各民族地方武裝組織暗中強化軍事戒備,『以毒養軍、以軍護毒』的格局更加明顯,克欽邦第一、第二特區等原已實現罌粟禁種的地區又死灰復燃,一些毒品加工廠在生產加工海洛因的同時,開始大量製造冰毒等新型毒品,使金三角地區的『毒情』形勢更加複雜化。」

    「邊境那邊,禁種區域偷偷種植罌粟,在當地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向春玲說,「他們只是把罌粟種到更偏僻的地方,那裡依舊有地下毒品工廠。」

    「那20多天,是我心情最沉重的一次調研。」回到北京後,向春玲說。這位平常隨和愛笑的女教授,翻看自己在雲南的留影,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一張帶有笑容的照片。

    在她調研結束離開德宏州時,想起那裡有一個叫戶撒的地方,阿昌族語意為「佛祖的花園」。在海拔1000多米的高處,一塊長26公裡,寬4~6公裡的平壩,清澈的戶撒河從中穿過,成群的白鷺在河面上嬉戲,壩子兩邊是青翠的山巒。這裡冬天油菜花開,夏日稻花飄香。但這個「佛祖的花園」卻是德宏州受「毒」害最深重的鄉鎮。這時,她聽到車裡正播放著騰格爾的《天堂》。

    「我愛你,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當歌曲這樣一詠三嘆時,向春玲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譁地湧了出來,泣不成聲。

    同行的人不敢吭氣,只是不斷地遞過去一張張紙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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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又有人向二哥提議種罌粟,而且還給了一顆種子,罌粟就是鴉片,是禁種的。可是它的花據說比大理花美上百倍,究竟怎麼個美法,沒法想像。作者:李鐸,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北京大學教授。春天一到,便是百般紅紫鬥芳菲的時節。花朵最大的叫「燒餅花」,就像燒餅一般大,花瓣極薄,均是很淡的粉色。枝幹綠嫩,好像很無力,所以,花瓣才那麼薄,厚重的它也承不動。另一種是到處可見的喇叭花,它最沒骨氣,纏著燒餅花長,在燒餅花的身子上,開滿了紅的、紫的花,像是雜技演員爬到一根柱子的半腰,擺各種姿式。全家人都比較喜歡的是蝴蝶花,這種花不能直接種在土裡,而是種在花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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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虞美人,大家會想到的可能是霸王別姬中的虞姬,西楚霸王項羽在垓下之戰兵敗自殺身亡,他的愛妾虞姬亦抽劍自刎殉情,之後虞姬墳上開滿了鮮紅的花朵,後人將花命名為虞美人,為紀念虞姬對愛情的忠貞、對家國的摯愛。
  • 陽光搖晃 罌粟花
    滿山滿谷的罌粟花在風中悠悠的搖曳,卻不知自己永遠逃脫不了被連根拔起的厄運……罌粟象徵了十二宮星座中的天蠍座,天蠍座是黃道十二宮的第八宮,是(生命)的蛻變者。還有人說浪漫的極至是死亡,卻偏偏死不了,所以罌粟花語是"死亡之戀"。愛情似罌粟妖豔讓人迷,所以罌粟花又有一花語:華麗,高貴。關於罌粟花的花語,說法不一,版本各樣。
  • 二等獎:奶奶拔掉罌粟花
    在老家院子裡栽滿了各種各樣的花,每到暑假回家,看到那些花爭奇鬥豔,心情格外舒暢。去年暑假裡,我們一家人回去看望爺爺奶奶。一進大門,花香撲鼻而來,好不愜意。走近小花園,我被十幾株色彩鮮豔的花吸引住了。那些花或四瓣,或重瓣,或紅或粉,還有淡淡的紫色。它們有的高挑纖細,有的矮墩粗壯,一簇簇,一叢叢,顯得生機勃勃,好看極了。我問奶奶:「這些漂亮的花叫什麼名字?」奶奶脫口而出:「它們是虞美人啊!漂亮吧!」
  • 罌粟花有什麼作用 罌粟花的花語是什麼
    因此,鴉片罌粟成為世界上毒品的重要根源,而罌粟這一美麗的植物可稱為惡之花了。罌粟花有什麼作用 罌粟花花大,色豔,重瓣的栽培品種為庭園觀賞植物。 罌粟喜陽光充足、土質溼潤透氣的酸性土壤。不喜歡多雨水,但喜歡溼潤的地方,所以選擇地方要注意日曬充足,土壤富養分,地勢在海拔900米至1300米,要求較高的罌粟花生長地點很有限,只有在泰國這樣地方才可以經常看見罌粟花的身影。
  • 野罌粟與罌粟只有一字之差,開花結果卻有天壤之別
    野罌粟,與罌粟只有一字之差,性狀相近,但結果卻有天壤之別!不管是野罌粟還是罌粟,花不能結出像樣的果實,不能算X毒X品吧?畢竟粉都是從果實裡刮出來的啊!因為它並沒有罌粟那種毒性,而又要用價值,今天我們一起去了解這種野罌粟吧。
  • 花花世界 | 罌粟花
    (學名:Papaver somniferum)是罌粟科植物,是製取鴉片的主要原料。藥用價值"神花",這是古埃及人對罌粟花的尊稱。罌粟原生於地中海東部山區及小亞細亞、埃及等地。青銅時代的人類已認識到它的藥用價值,譯自楔形文字的亞述醫藥文獻就提到了罌粟。
  • 扇子哥畫扇面11年:網紅一時風光 手藝人不能「飄」
    「扇子哥」畫扇面11年:「網紅」只是一時風光 手藝人不能「飄」黃昏的西安書院門長街一角大樹下一群人圍坐著中間的一位大叔正細心描繪扇面一筆一畫尤為專注他叫演莊畢業於西安美術學院國畫系從小喜歡畫畫畢業後沒背景的他無處可去落魄卻堅持著夢想那時的演莊只要有畫畫的機會就很滿足他清楚世界有自己的遊戲規則優勝劣汰只有不屈不撓的人才能脫穎而出大芬村,798藝術區……繪畫人心中的天堂他都去過
  • 長沙城區現大片罌粟花? 別緊張它叫虞美人
    從工業園的側門進入,剛走了10餘米,便看到在一塊長約6米寬約3米的花園裡,長滿了五顏六色的鮮花,「波斯貓」所說的「罌粟花」就在這個花園裡。 這些「罌粟花」長著鮮紅的花瓣,顏色從邊沿往中間逐步變淡為白色,最中間是黃色的花蕊。  晨報記者在現場用手機搜索「罌粟花」,顯示的圖片與花園裡的這些鮮花非常相似。
  • 伊蔓花語-罌粟花
  • 十首描寫飄的古詩詞,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
    生活本是雨兒飄,風兒颺,風蕭蕭梧葉中,寸點點芭蕉上。盼團圓,祝平安,少漂泊,添快樂,這是每個平民百姓最真的心願。生活多煩惱,思緒常飄零。夢醒空對殘花惱,也曾哭過也曾笑,紅塵情思似飄舞,青梅枯來竹馬老。遇見是最美的緣分,現實總在虛幻間漂遊,緣系緣牽,誰能猜透;真假虛實,誰能辨明。曾經肆無忌憚地大哭,也曾似飄塵般狂笑,時隱時現若輕雲蔽月,浮動飄忽像流風回雪。
  • 6大星座最適合的口紅顏色,金牛罌粟紅,獅子夢幻紫,你是什麼?
    6大星座最適合的口紅顏色,金牛罌粟紅,獅子夢幻紫,你是什麼? 金牛座 金牛座:有主見、溫柔、和善而實際,信任愛情。 適合口紅:竺葵紅與罌粟紅。白羊座 白羊座:誠實而有個性,喜歡與人分享美好的事物。 適合口紅:可散發女人味的純粉紅和粉茉莉色.
  • 為何罌粟花會被稱作:死亡之戀
    罌粟花花語為:希望、傷害他/她的愛、死亡之戀。根據品種的不同代表不同的含義。1、悲傷的紅罌粟——代表著安慰、慰問2、白罌粟——代表著遺忘,初戀3、東方罌粟——代表著順從平安4、罌粟——代表著毒辣和狠毒5、角罌粟——花代表著耐心6、長莢罌粟——代表著休息7、美女罌粟——代表著美麗和美好關於白色罌粟花的傳說:在以前的古埃及時期,白色 的罌粟花被當代人成為「神花」。
  • 花語|罌粟花
    2華麗,高貴,愛情似罌粟妖豔讓人迷,所以罌粟花又有一花語:華麗,高貴。 3遺忘,永恆的休息,安慰,忘卻,睡眠 4你有毒,你這個人真毒辣 各個品種花語: 1悲傷的紅罌粟:安慰 2白罌粟:遺忘,初戀 3東方罌粟:順從平安 4美女罌粟:美麗 5長莢罌粟:休息 6角罌粟:耐心 花箴言:當你真心面對自己的挫敗時
  • 罌粟花—美麗下的罪惡
    與此同時,民警在該村開展調查工作時,還發現其他5戶村民家中也存在非法種植罌粟的情況,遂及時對他們種植的共計55株罌粟予以剷除,並將對種植人依法作出處理。沁陽:5人被治安處罰4月3日上午,沁陽市公安局民警在紫陵鎮王村剷除非法種植的罌粟。
  • 你能分清虞美人和罌粟花嗎?
    好多朋友誤把虞美人當做罌粟花,事實上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植物,虞美人和罌粟同屬一科,從外形上看,虞美人和罌粟很相似,但實際上區別卻非常大。種植罌粟是違法的,大家千萬注意區分從植物體外觀上看,虞美人全株有明顯的毛刺,莖稈細長,分枝多而纖細,葉質較薄;而罌粟全株光滑、無毛刺,代之以白粉,其莖稈粗壯,分枝少,葉子厚實,罌粟的葉子基部抱莖,這點和虞美人區別很明顯。這是最好的區分這兩種植物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