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會議室裡一片安靜。
氣的臉紅脖子粗的新聞部部長劉旭已經被人安撫著坐回了椅子,大部分人都用看好戲的眼神在他和餘素之間來回遊走,後者卻十分平靜,似乎剛剛發生的事與她並沒有太大關係。
事實上,她就是這麼認為的。
當初進學生會本就不是她自己的意願,不過是既來之則安之,只是再遲鈍的人都看得出劉旭對她的刁難,難搞的事情都分給她做,提交上去的新聞稿也沒有任何理由的卡著不過,退回重寫。
她當然沒有那個閒功夫去重寫,於是今天學生會例會前,劉旭便端著部長的架子當著各個部門的面兒質問她為什麼不聽從安排。
她非常誠實的回答:「我要打遊戲,沒有時間。」
就這一句,讓性子暴躁的劉旭直接炸了起來,倒豆子似的不停數落,偏偏餘素一臉淡定,有來有回的把他的話通通堵了回去,相熟的人趕緊找了個臺階給他下,可越看著餘素那副從容不迫的樣子他就越氣,口不擇言的啐了句髒話。
性子再沉靜的人也經不起這麼激,眾人都以為餘素這下鐵定端不住了,正紛紛看她反應時,門口卻傳來了另一個聲音。
「我當新聞部的部長有多能言善辯,原來是靠著這股罵街的氣勢當上的部長。」
話落人至,薛睿提著電腦包走進會議室,他人是笑著的,可那雙銳利的眼睛卻怎麼都沒法讓這抹笑意看起來友善一些,「既然火氣這麼旺,不如先去衝個涼冷靜一下,順便給嘴巴消個毒,不然待會兒開會的時候誤傷到別人就不好了,你覺得呢,劉部長?」
劉旭沒有出聲,雖然心裡早就罵開了,可對方是學生會新任主席,怎麼著都要給幾分面子。
其他人心裡也暗生驚訝,薛睿待人向來理智客氣,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嘲諷針對的話,難不成……為了餘素?
怎麼辦,他們好像無形中吃了個瓜啊……
反觀餘素,自薛睿進來開始便一直低垂著眉眼,看不清情緒,薛睿也沒有就這個事情繼續糾纏,而是直接進入正題。
他做事向來利落,會議進行的順利且迅速,餘素卻覺得度秒如年,尤其是薛睿有意無意的視線掃過,更讓她如芒在背,一秒都不想多呆。
就這麼各懷心事的開完了例會,薛睿合上電腦,目光在觸及那個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身影時不自覺的帶了抹笑意,「散會,餘素留一下。」
被點名的人莫名打了個冷顫。
眼見會議室清空,餘素依然坐在原位動也不動,薛睿也不惱,慢條斯理的收著桌上的東西,狀似不經意的道:「阿姨邀我周末去家裡吃飯,你說我去還是不去呢?」
就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讓餘素猛地抬了頭,一眼便瞧見了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行吧,又被騙了。
「我還以為一段時間沒見,餘素妹妹已經把我忘到九霄雲外了,」說話間,他已經站到了餘素麵前,漫不經心用指節輕扣著桌子,「要不周末還是去你家拜訪一下吧,免得生分了。」
「薛睿!」
一聲不吭的餘素同學終於拍桌而起,薛睿挑眉看她,等著她發脾氣,半晌,卻只聽她有些不服又有些生氣的嘟囔了句:「我不是你妹妹。」
他愣了下,隨即失笑。
餘素則垂頭喪氣。
她真是太難了!太難了!
2
餘素同學長這麼大,成績名列前茅,性子安穩沉靜,跟她同樣是學霸的哥哥餘程捆綁一塊,年年都是家庭聚會時親戚口中的一對好榜樣。
而這樣一個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卻被人抓了把柄。
那個人,自然就是薛睿。
她至今都想不通性子冷淡的餘程是怎麼跟薛睿那樣的人玩到一起去的,也想不通平時教育她們要以學習為重不要與異性太近的媽媽為什麼願意經常請薛睿來家裡玩,以至於讓薛睿變成了她波瀾不驚的生活裡一個最大的變數。
也是最糟糕的變數。
她仍記得初見時薛睿笑著和她打招呼的樣子,在那個男生們大都躁動不安的高中時期,他的溫和有禮賺足了好感。
但也記得那年薛睿偶然發現她在打遊戲時的場景,即使學習成績再好,高考前媽媽也是堅決不準她玩遊戲的,於是從那以後,她被迫過起了「擔驚受怕」的日子,以至於現在看到薛睿仍然條件反射的想離他遠遠兒的。
「原來你們那麼早就認識啊。」趙璐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但薛主席能為了你把劉旭懟的下不來臺,也沒你說的那麼可怕啊。」
餘素愣了下,選擇保持沉默。
見她不說話,趙璐自覺轉移了話題,「對不起啊素素,早知道就不叫你陪我一起參加招新活動了。」
她當初一心想進學生會,又想拉個人壯膽,便拐著彎的問了下鋪正打遊戲的餘素,寢室裡的人都知道,打遊戲時候的她相當好說話。
果不其然。
餘素同學不擅長反悔,只好跟著一起去參加了招新,就這麼被新聞部給錄了進去。
「我也是後來才聽說劉旭那人品行不端,喜歡靠著一個破部長的名頭哄騙那些新進的學妹,你不上他的當,他又是針對你又是找你的麻煩,真不是個東西!」
嗯,確實。她默認的點了點頭,但轉念一想,被針對的這些日子裡,好像是劉旭自己更不好過。
要說麻煩……還是薛睿麻煩一點。
那天例會後,學生會裡便多了一個八卦可談,之後不久,劉旭又以自己大三課業重的理由主動辭了部長職務,讓這個八卦變得更加耐人尋味。
餘素一向把課業以外的心思都放在了遊戲升級上面,自然對這些一無所知,換部長對她來說也只是換了一個好相處的人而已。
她現在更在意的是,為什麼薛睿真的會在周末出現在她家!
而且她大包小包的提著水果和牛奶站在門口,薛睿卻在幫著端飯上菜,搞得好像她才是外來客人一樣。
仿佛為了坐實她「外來客人」的身份,聽見動靜的薛睿還回過身來「呦」了一聲,看著她道:「怎麼買了這麼多東西?重不重?」
乖孩子從小不會罵人,但此時卻想衝著他那張臉使勁兒「tui」一口。
薛睿自然瞧見了她鼓氣的小臉,偏偏還要往前湊,準備接下她手裡的東西,剛換好鞋的餘素一見他伸手就默不吭聲的側著身子走了過去。
他抓了個空,不禁暗自發笑。
聽說小姑娘從小規矩到大,估計也就對著他的時候才會露出這種「恨恨」的小表情或做一些略顯幼稚的舉動。
簡直可愛的不行。
3
直到坐在飯桌上,她才反應過來今天薛睿為什麼會在。
餘程回來了。
餘程的學校要比她的學校遠許多,一個月就回來一兩次,這次還「順便」把薛睿叫來了家裡,鑑於自家個性冷淡的兒子就這麼一個好朋友,餘媽媽自然非常歡迎,且餘素乖巧,餘程話少,整頓飯都是薛睿陪著餘媽媽聊天,直把她哄得喜笑顏開。
餘素默默地戳著米飯,這下她大概知道媽媽為什麼喜歡薛睿了。
油嘴滑舌。
飯後,她和餘程被指揮著去刷碗,「油嘴滑舌」的某人則悠閒的在沙發上吃飯後水果。
以往提起刷碗,餘程都是默不吭聲的抗議不做,今天卻二話沒說,陪著她進了廚房。
「哥,」她認真看著他的側臉,提出疑問,「最近有什麼開心事麼?」
這麼明顯麼?
餘程勾唇,還未等出聲,身後已經有人替他回答:「追到了朝思暮想的女神,能不開心麼?」
女神?她一怔,腦海裡瞬間浮現出一個女孩子恣意美麗的身影。
鄭音曉。
那個漂亮又有活力,讓餘程望著她時眼神不復冷淡的女孩子。
只是那時顧及太多,如今也總算是得償所願。
她回想的認真,回過神時餘程已經不在,廚房裡只剩下她和薛睿,還有水槽裡浮滿的泡沫,而他正擼起袖子,開了水將她的手遞過去衝洗。
餘素不明所以,驚訝的甩開,他也沒太在意,著手開始洗碗。
說實話,他的手修長好看,泡在一堆油膩裡多少有些扎眼,餘素愣了愣,「你……」幹嘛?
他沒有抬頭,隨意道:「不要總碰洗潔精,傷手。」
可他是客人,哪有讓客人洗碗的道理?她伸手準備拿回瓷盤,卻被他輕輕擋了回去。
再伸,再擋。
餘素無力的垂下手,她其實知道的,這人頗有些霸道,表面看著性格隨和,實際上說一不二。
惡劣極了。
「餘素妹妹,我幫你洗碗是自願的,你不感謝無所謂,倒也不必露出那種被欺負的表情。」他好笑的抬起胳膊,眉頭一揚,「過來幫我卷一下袖子。」
白襯衫的袖口已經掉到腕間,就要垂落碰到水池中的油漬,她看到了,可並不想過去,正準備出去叫餘程,身後突然伸出一條腿輕輕鬆鬆抵住了門板。
餘素身子一僵,瞪大眼睛回頭看他。
薛睿仍是笑著,仿佛做出以腿抵門這種霸道動作的人不是他一樣,見餘素滿臉震驚,他還「好心」的給出解決方案:「我們商量商量,你幫我挽袖子,我放你出去。」
可沒有半點商量的姿態,反而像極了那個打遊戲被他發現的午後,那時他也是這麼笑著瞧她一瞬驚慌的神情,曲起的食指還維持著敲門的動作。
當時是怎麼說的來著?
哦,他說:「叫聲薛睿哥哥聽,就考慮不告密。」
這是她長這麼大聽過最無恥的要求。
從那以後他乾脆放飛自我,不在她面前維持人設,每日裡「餘素妹妹」長「餘素妹妹」短,叫的她有一段時間聽見自己的名字就打怵。
「餘素,」心不在焉的回憶被打斷,她這才發現薛睿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前,剛想退,卻動不了。
他手上還有泡沫,只用手臂將她虛虛勾住,「我問你個問題,你回答,我就放你出去。」
她硬聲懟回,「這裡是我家。」
他卻只是笑,自顧問道:「那天在餘程房間外,你聽到了什麼?」
4
周末過後,餘素開始準備六級考試,所有空餘時間都在圖書館,趙璐看在眼裡,直誇她用功的不行,並且揚言要跟她一起學習,共同進步。
結果沒堅持到兩個小時,就被一通來自男朋友的電話給叫走,餘素表示非常理解,可等自習完出圖書館,她望著傾洩而下的暴雨徹底傻眼。
今天出門時天氣便有些陰沉,以防萬一帶的那把雨傘卻碰巧裝在了趙璐的包裡,現在圖書館閉館,這麼大的雨也不想麻煩室友出來送傘,她抱緊書包,輕聲嘆氣。
看來只能等雨小一點兒再走了。
念頭一起,就聽見了一陣雨水拍打傘面的聲音,她詫異的抬頭,借著不遠處路燈的微光,看到了一身西裝持傘而立的修長身影。
傘面抬高,露出了薛睿一慣透著笑意的眉眼。
跑,趕緊跑!
她腦海裡瞬間蹦出這個念頭,並且立馬付諸了行動。
「這麼著急要去哪兒啊?」薛睿似笑非笑,扯住她懷裡的書包帶子隨手一拉,便將她整個人輕輕鬆鬆帶入了傘中。
餘素試圖掙扎,差點被淋溼,他隨手按住她肩,低聲道:「別亂動。」
儼然是不把她這點小力氣放在眼裡的。
大雨絲毫沒有停歇,餘素雙手抱緊書包,儘量不去碰到身邊的人,腦子裡則想著如何應對他有可能突如其來的「逼問」。
那天在廚房聽了那個問題後,恰巧餘程走了進來,她才能順勢裝傻脫身,但今天顯然是不好糊弄過去了。
瞧著她小心翼翼的樣子,薛睿只覺得有些好笑,「我活動一結束就冒著大雨來接你,你這個態度可有點傷人了。」
小沒良心的。
沒想到他會這樣說,餘素一怔,下意識問他:「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畢竟同在學生會,趙璐的號碼我還是有的,」他把傘又向她傾了些許,徐徐答道:「我跟她說,餘素有什麼困難隨時跟我聯繫。」
她不可思議的看向他,眼神裡的意思非常明顯——你竟然在我身邊安插眼線?
圖書館到女寢的路不算太遠,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樓下,瞧著她這幅神情,薛睿笑得不行,沒拿傘的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
餘素剛想去擋住他的手,卻不經意的瞥見了他不太整齊的領帶和稍顯凌亂的碎發,腦海裡莫名回想起他剛剛說的話。
我活動一結束就冒著大雨來接你......
她忽然想起先前一次,自己因為感冒頭昏在公交車上睡了過去,直到終點站才發現坐反了車,那時也是瓢潑大雨,她一個人靠在站牌旁,看著打車過來的薛睿幾步跑到了自己身邊。
本以為會聽到揶揄或者數落,可他只是安靜的給她披上衣服,然後把雨傘全部遮在她頭頂帶著她上了車。
那時她也正躲著他,為了拉開距離,她儘量縮在角落,虛弱道:「對不起,麻煩你了。」
薛睿像是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半晌被氣笑了,卻也只是揉了揉她的頭髮,「算了,麻煩就麻煩吧。」
無論語氣還是笑容都與現下如出一撤。
令人不知所措。
先前的警惕和小心翼翼統統被瓦解成渣,為了不被看出端倪,她匆忙跑進宿舍樓,連道別都顧不及說,殊不知這樣的行為有多欲蓋彌彰。
5
進了宿舍,回應了舍友的關心,她想了想,還是走到陽臺看了下去。
於是隔著漫天雨幕,一眼就望進了那雙帶笑的眸中。
他一手抄在兜裡,一手撐著傘,朝著她輕輕眨了下眼睛。
一瞬天翻地覆。
「你在幹嘛啊?」見她一直向下看,室友好奇的問了句,她匆忙應著關上了陽臺門,輕嘆口氣,只覺得這一段時間的躲避變得可笑至極。
她的嚴陣以待和落荒而逃早就已經出賣了那個問題的答案。
樓下路燈的微光被雨珠模糊成一片昏黃的光暈,她靠在冰涼的窗上,思緒卻一下子被拉到了那年炎熱的夏天。
從認識薛睿那天起,他一直都是溫文有禮的樣子,相處中也有著分寸剛好的距離,她從未想過和這個人有再深一步的交集,直到被他發現打遊戲的事情,他態度改變之快,甚至讓她沒有反應過來。
她摸不準這個人的脾氣,開始時便真的對他「言聽計從」,打籃球時要去幫忙拿衣服遞水,去圖書館要陪同看書,甚至出去玩也要拉上她一起。
後來她也慢慢明白了,這人純粹就是在逗她玩兒,可她並沒有因此鬆一口氣。
因為她聽見了更不得了的話。
那天薛睿又來她家做客,媽媽差她去送些水果,她捧著玻璃碗,在拐進餘程房間的前一秒卻聽見了他頗為不滿的聲音:「你最好離素素遠一點,不要總去逗她。」
這話對誰說的,不言而喻,而那人聽了,卻驀然笑開,肆意張揚。
等笑夠了,門外的餘素才聽他緩緩開口:「沒辦法,誰叫我喜歡她。」
她手一抖,玻璃碗差點落地。
這句話對她的影響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她對「戀愛」這兩個字從來沒產生過任何想法,偶爾聽到同學討論言情小說內容,或八卦學校裡誰與誰又談戀愛時,她基本充耳不聞,自顧解題。
倒不是壓抑自己的好奇,她是真的對此毫無興趣。
高中同桌還調侃的說她是一個從身到心都十分標準的好孩子。
可即使告訴自己這句話並沒有什麼,但她實在不想再見說這句話的人,於是從那天起,她對薛睿避之不及,偶爾他來家玩,她甚至晚飯都不吃就直接出門,名曰找同學一起做題。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躲著他,也不太想深究,反正只要鐵了心,不與他見面很簡單。
直到那個發燒還坐反車的雨天,那時爸媽去看重病的親戚,餘程去了另一個城市參加競賽,她被薛睿接去了醫院,於情於理,再躲著他似乎都不太合適。
可那晚她因為輸液一直睡不著,只是閉著眼睛養神,她知道薛睿一直在她身邊,時不時看一下輸液的進度,大概以為她睡著了,在叫護士換藥的時候聲音也是輕到可以忽略不計。
過了很久,等室內全無動靜的時候,她才悄悄睜開一隻眼睛去瞧他。
他雙手環胸靠在並不舒服的椅子上,睫毛似乎都沾上了月光的清冷,卻又顯得分外溫柔。
那一瞬完全不知所措。
她只知道喜歡大抵就是對異性產生了好感,可她不知道該有多麼喜歡,才會讓一個人這樣心甘情願去照顧另一個人。
更何況是他這樣心思難以捉摸,表象溫和內裡腹黑的人。
雖然逃避可恥,可那天以後她依舊貫徹著之前的做法,薛睿倒也沒有因為幫了她就得寸進尺的討要好處,反而很久都沒再來幹擾她。
就這樣相安無事到現在,那天在廚房他卻又突然襲擊,問的她措手不及。
她也難得開竅的明白,薛睿在用另一種方式告訴她,你,沒得躲了。
可她究竟在躲什麼?她第一次在心裡好好的問了一下自己這個問題,浮現出的那個模糊的答案卻讓她心頭猛跳。(作品名:女友很難追,作者:佰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