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
(1881年-1936年),原名周樟壽,後改名周樹人。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國民性的揭露者。
魯迅在《宣傳與做戲》裡說,日本人寫文章論及中國人的國民性時,常說中國有權勢的人「善於宣傳」——當然,這裡的「宣傳」是「對外說謊」的意思。認為中國的官方人員油嘴滑舌,喜歡隱瞞真相,在外人面前擺出一副泱泱大國的樣子,實則內部混亂不堪。
對此,魯迅提了幾個典型的例子。例如民國的教育經費被官員吞光了,政府就要開幾個學堂,招幾個留學生,裝裝門面;國民經濟增長下滑了,當局就換個統計方法,注注水,來個「結構性調整」;至今國內還是隨便拷問,隨便抓捕,官府卻仍要頒幾部法律,把法治講給外國人聽;那些幾十年沒打過仗,離前線很遠的退休將軍,非要信口開河,說要「為國捐軀」「馬革裹屍」等等。
然而,謊言終究還是要被戳穿,因為它與現實不符,而現實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經驗得到的。所以,許多聰明的政客都不屑於說謊——或者說利用說謊的方式來進行「宣傳」。
宣傳的目的是要讓人信服,進而產生認同,最後採納並聽從你的意見、服從你的意志、擁護你的主張。如果宣傳讓人反感、厭惡甚至反對,那麼這種宣傳不僅沒有意義,而且浪費經費、危害無窮。
魯迅認為那些有權勢的中國人並不會愚蠢到利用「對外說謊」來進行宣傳,日本人講的並不對,當局更喜歡用的伎倆不是「說謊」而是「做戲」。
魯迅在《宣傳與做戲》中諷刺民國當局
01
「做戲」與「說謊」有什麼區別?
說謊是蠢材慣用的把戲,就如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自己雖然是爽了,但最後遭殃的還是他。做戲則不同,做戲「究竟還有一點影子」,這個「影子」是就是現實。
比如教育經費被貪了,但終究還是有幾個學堂在那擺著;數據雖是造假,但也不完全假,終究還是有一些亂假的「真」在裡面;你說我們不講法制的,但我們也有幾部法典、幾個法官擺在那呢;那個將軍又怎麼會是信口開河呢?戰爭終究是沒打起來,他也沒臨陣脫逃呀。
所以,相比於說謊,做戲是有好處的,做戲更容易把問題糊弄過去,更容易辯解。說謊是100%的假,而做戲是90%的假,當有人來質疑那90%的假時,我們只要避重就輕,用10%的真糊弄90%的假——高調「闢謠」就是了。
歷史上,許多人都喜歡這種做戲手法。例如李淵明明已經入主長安了,偏偏還要立個隋恭帝來封自己做唐公,再晉級唐王、劍履上吊、入朝不趨、贊拜不名,走完所有程序後才「禪代」稱帝。這場戲做得很必要,因為在《隋書》裡他挾持隋恭帝的部分自然是被略過去了,史官只把他的戲「秉筆直書」下來,倒也沒犯篡改歷史的大罪,也沒有落人口實,確實達到了掩人耳目的效果。
相比之下,後梁朱友珪斬了朱溫,並矯詔說自己才是合法繼承人,想用權勢和謊言來壓服不同意見。最終卻適得其反,因「諸宿將多憤怒,雖曲加恩禮,終不悅。」所以朱友珪很快就被別人推翻了。
可見謊言只會適得其反,而做戲卻大有裨益。無怪乎被我們中國人運用得如此熟練,真乃妙不可言的「國粹」了。
禪讓的把戲
02
「逢場作戲」與「普遍的做戲」
做戲是一門巧妙的「說謊藝術」,經過分析,我們發現它還可以分為「逢場作戲」和「普遍的做戲」兩種。
「逢場做戲」的人是真的在做戲,而且只是一時在表演而已。比如領導來視察,大家就打掃一下辦公環境,改變下工作風貌,等領導走後一切又恢復平常的狀態。這種做法進一步運用就是:老百姓感到憤怒了,反抗兩句時,就稍微放輕一下鞭子,等他們氣過之後再繼續用力地抽打,狠狠地剝削。對於捧場做戲者來說,做戲只是權宜之計,而且略有些冒險,保持平常狀態是大有好處的。
「普遍的做戲」者卻與之相反,由於現實所迫,他們在穿上戲服後就很難再脫下來。人設賣得越高,就越難走下戲臺。因為,如果他不繼續做戲,讓觀眾看到他那普通人的嘴臉和膚淺的見識,立即就會人設崩塌、進而垮臺。因此,做戲者在觀眾的喝彩中居然也「下不了臺」了。要想生活,他就的繼續騙——而且是永久的騙。
因此,對於「普遍做戲」的人來說,保持演員狀態才是有好處的,一旦恢復本來的身份,災難就要臨頭了。當洪秀全知道太平天國就要覆滅時,還他侈然高座,假裝說:「我奉天父、天兄命,令為天下萬國獨立真主,天兵眾多,何懼之有?」他何嘗不知道末日已經臨頭,難道他就昏聵到這種地步麼?其實,他很清醒,知道只要自己亂了手腳,暴露了不是上帝之子的身份,立刻就會被部下殺掉,然後向清軍獻頭納降,所以他只能繼續裝模作樣,表演著一出滑稽戲。
03
「普遍的做戲」能唱得長久嗎?
「普遍做戲」的危害非常巨大,做戲者自以為自己成功矇騙了所有人。但是,問題也很突出。首先,他騙不了那些精明人的慧眼;其次,他所騙來的都是一些盲從輕信的低能之輩。擁護他的是後者,打倒他的卻是前者,烏合之眾再多,終究比不過精兵良將。
而且,魯迅說:「可以普遍的做戲者,就很難有下臺的時候。」
演得越投入,讓觀眾看得越入迷,自己就越下不來臺。可是如果不下臺休息,唱來唱去不僅喉嚨沙啞,頭腦也是要發昏的。
當李自成已經打到山西之後,崇禎皇帝明明已經打算開溜了,但他很愛「君王死社稷」的面子,執意要做戲,想等滿朝文武來勸他撤離。不料那些觀眾已經入戲太深,卻紛紛勸阻攔截,告訴他國君的劇本是要「死社稷」的。只有李明睿看穿了皇帝的心思,提議要南遷。可是此時的崇禎已經演得太久,早就下不了臺了,所以他違心地把李明睿斥責了一堆。等到李自成真打進來的時候,崇禎才哀嘆「諸臣誤朕」。其實,他要是不演得那麼賣力,想圖個「君王死社稷」的美名,誰又誤得了他呢?
因此,我們還是奉勸那些喜歡做戲的人:
一、不要指望靠演戲來謀取長久的利益;
二、糊弄觀眾的後果是被觀眾捧得下不了臺。
04
誠實勝過掩飾,做戲沒有前途
說謊和做戲無非就是掩飾,因為現實對我們不利,所以我們要利用說謊和做戲來掩飾它。但是弗朗西斯·培根說:「掩飾不過是一種膽怯的策略。因為要把握說真話做實事的時機,就得頭腦敏銳,心態剛強。所以,政治家中的弱勢者,才是善於裝腔作勢者。」
掩飾是一種不好的習慣,它表現出行為人在判斷力上的障礙。他無法分辨哪些事情該公開,哪些事情該掩飾,哪些事情又該半掩半露,沒有隨機應變的能力。所以為了保險起見,他就採用了全盤掩飾的做法,最終變成了普遍的做戲。那些依靠做戲來搞宣傳的人往往是愚蠢又無能的,不要誤以為他們多麼高明,誰要重用這種人,最後都會禍害到自己。
其次,掩飾的方法分三種:
一是沉默,這是最保險的方法,它使秘密得以保留,讓大部分人存疑;
二是做戲,故意向外界施放煙霧彈,說出真真假假的消息,使人難辯虛實。但它的後果是大部分人傾向做出消極的判斷,採取存疑的態度,只有小部分人繼續支持,因而效果比沉默要壞得多;
最差的做法就是說謊了,它想通過故意發布假消息來掩蓋真相,可是真相能夠被長久掩蓋嗎?
不管怎麼說,誠實的人即使犯了錯也能得到他人的諒解;而喜歡做戲的人,他的一點小錯誤就會被人們無限放大,從而失去很快就失去信任。
做戲有三個致命的危害:
第一、做戲意味著自己虛弱,無法面對現實,因此只能活著水軍的保護之下,依靠部分烏合之眾的勢力與所有人對抗,不得不隨時提防,疲累不已;
第二、做戲會使朋友誤會,從而失去夥伴;當所有人都把你當做你所扮演的角色,沒有人再了解你自己時,你是何等的孤立!
第三、做戲會損害一個人的人格,敗壞一個組織的信譽。雖然人們都普遍的做戲,都喜歡進行撒謊,雖然大家都不高尚,但大家都普遍厭惡被人欺騙。
因為,欺騙會毀掉他人的信任,最終被人唾棄。所以,對於喜歡做戲的我們來說,正確的做法是爭取90%的誠實,又善於利用10%的做戲來掩飾,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說謊、做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