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帽一戴人就變
石友德到了京城,這次時運大好,他碰上了一位故鄉人。這位故鄉熟人為人熱情,在朝已為官多年,出力為石友德幫忙,吃住都在他家,錢花得少,官謀得好,叫「省武司事」,相當於現今的省軍區一級大官。石友德好不得意,威風凜凜地上任去了。
石友德並沒有忘了婦人,只是他怕夜長夢多,先上任要緊,待後再去接婦人。他怕婦人知道了誤會多心,就改道上任,避開德州到了浙江官署後,事務纏身,一直忙於公事,同僚間還要拜望交往,你邀我請,又整日裡醉在酒席間了。儘管他想去接婦人,可是一日推一日,一直遲遲未去。有位王姓同僚問他可有家室,因何不見攜帶?如果沒有,願為他介紹一個。石友德陰差陽錯地說了一句:「那就拜託了。」
王姓同僚真為他介紹了一位王姓女子——生得花容月貌,年輕窈窕,一雙媚眼顧盼多情。石友德一見鍾情,但他想到船上婦人,還是留了一手,娶王姓女子為妾。
這位王姓小妾不但人漂亮,還很賢惠,知書達理,對人和善,自她進署後,府上都稱她為「少夫人」。石友德有了這位小妾,便將去接婦人的心思暫且拋棄了。暇時他想,自己身為大官,娶個大許多年紀的婦人為妻,只怕同僚也要笑話。光陰如白駒過隙,一瞬間就過去了一年,石友德慢慢地忘了婦人。
再說婦人在德州碼頭日夜翹首相盼,心裡也奇怪夫君因何一去音訊杳然!難道路上舊病復發?細想絕不可能。一有外來船隻靠岸,她就過去打聽夫君情況,無奈總不見消息。一天,又有一船靠上碼頭,船上是位30歲左右的年輕女子。婦人忙過去問,萬幸的是這次她問到確實消息了。這女子是石友德表妹,她說:「你是說我表兄武孝廉石友德嗎?他如今發了!」
婦人以為聽錯了,她怕弄錯,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得是。她又補充說:「是位武孝廉,去年上京城謀官,大名石友德。他當真發了嗎?」
「我難道連自己親戚的事也會弄錯?是京裡做官的熟人幫了他的忙,當了浙江省武司事。他如今發了,我們上虞許多人都去了杭州,奔他討富貴去啦!聽說他還娶了門妻子,是姓王的一位小姐。咦,你問我表兄有何事?」
「無事,隨便問問!」婦人忙掩飾說,轉身走進船艙,氣恨交加,淚流滿面,咬牙切齒地說:「忘恩負義的小人!世上還真有這種人,我要當面向他問個明白!」她的異常神情,那女子也看出來了,忙跨上船去,細問她與石友德的關係。婦人如實述說一遍。表妹聽後,也深感石友德不該如此!她忙對婦人說:「可能我表兄新到任上,官務繁忙,未及前來看望嫂子。你如有心,可先寫一信,我幫嫂子帶去,我也會當面說他幾句,叫他快來接嫂子去。你說這般可好?」
婦人被她幾句「嫂子」一叫,也動了慈悲之心,就寫了一封信,託她帶去。一年都等了,還差再等幾個月?哪知那女子一去又是半年,如石沉大海,音信杳無。婦人終於大怒,決定親自前去,看他石友德如何面對她。
婦人原來是狐仙
這日,石友德在內房,正與王姓小妾歡笑對酌,突聞房外人聲喧譁,只覺得有人急急向內房走來,「噔、噔」的腳步聲清晰在耳。石友德大聲問道:「誰呀?」腳步聲停住了,他忙開門出去,兩面一望,哪來人影?石友德關上房門,笑道:「酒喝糊塗了,產生了幻覺。」第二天,門房遞進來一封信。石友德拆開一看,是婦人來函,說她已到杭州城,住在西湖旁「群英」旅社,資費斷絕,要他接濟幾個錢,她在旅社盼著他。石友德心裡一驚,深感這事確實有點對不住她。轉而又想,今非昔比,如今自己是「省武司事」,如此大官,她能對他怎樣!這時,門房說:「送信人待在門口,說要回復哩!」石友德兀地心生一計,對門房說:「你將原信還給他,就說這裡不是石家,沒石友德這個人,他弄錯了!」門房拿了原信諾諾而去。一晃數日,一切如故,石友德才漸漸將此事淡忘。
一天夜裡,石友德突然一陣心驚肉跳,許多往事一下都湧上心來坐立不安,心情忐忑。這時,只見門帘一掀,婦人兀地站立在他面前。他大驚失色,婦人手指頭已快到他面門上了,口氣咄咄逼人,說:「你這忘恩負義的薄情郎!想當初,你惡病纏身,命在旦夕,我如撒手不管,你早被人棄在碼頭,命歸黃泉,你還有如今這好日子嗎?」
石友德雖說是位八尺男兒,又是武將,只因理屈心虧,聽了婦人斥問,只覺身上陣陣寒戰,臉色煞白。婦人又說:「我竭盡全力,為你醫好病,又將平生積蓄數千金讓你謀了官。我問你,你這官從何而來?我對你情分如何?今天,你當著我面,一一說個清楚!」
石友德無言以對,跪倒在婦人面前,苦苦哀求,請她原諒。又說:「你既然來了,就此留下,我們夫妻,還有啥不好說的。只怪我遲遲不去接你,實在是事忙,你就留下吧!」
許久,婦人默然無語。這時,王姓小妾也來了。石友德將從前在船上與婦人的事對小妾細細述說一遍,小妾也覺石友德欠思量,早該去接,不該拖延至今。她說願喊婦人為「姐姐」,婦人為大,她為小。聽小妾如此說,婦人的心才漸漸平靜了下來,雙手扶起石友德。石友德又說:「我娶她時就說定是妾,你才是正妻,這個位子早留著,確實因事情太忙,耽誤了來接夫人,還望夫人諒解!」
事至此,夫妻仍歸和好。事後,石友德私下埋怨門房,因何私放婦人進入內房?門房發誓賭咒地說,哪有婦人進官署。從此,石友德有點疑心,晚上夫妻同房,石友德實為敷衍她。好在婦人很大方,還常勸石去小妾房裡睡,自己早早關了房門,一個人也睡得很安靜。小妾見她如此大度,也心存感激。婦人從不過問官署公事,但對官署內發生的事卻了如指掌。一次,石友德丟失了官印,查遍官署都沒有下落,晚上悶悶不樂回房。婦人說:「可去那口枯井中尋尋看!」石友德猛地記起,也只差枯井未尋到,忙帶人去尋,官印果真在枯井內。聽婦人口氣,似也知道盜官印的人。但石友德再三問她,她只說:「不知道。」
從此,石友德疑心更重了,平時他注意著她,但婦人一切如常,並無半點異處。表面上,石友德與她很好,但感情已大不如船上時候了。婦人也不計較,小妾「姐姐姐姐」叫得蠻親熱,她與小妾也很友好。平時石友德出門去辦事,小妾就與婦人喝酒聊天。小妾弄幾碟婦人愛吃的菜餚,兩人你一杯我一杯,邊聊邊酌,情趣盎然。
一天,石友德出門去辦事,要第二天中午才能回來。當晚,小妾又與婦人開始暢飲,兩人話語投機,越喝越歡。王姓小妾出身在釀酒世家,從小就會喝酒,海量;婦人善飲,喝酒不醉。這夜,一大壺紹興老酒兩人喝了大半壺,都喝得臉色潮紅,東倒西歪,最後雙雙醉臥在地,不知人事。窗開著,半夜一股寒風將小妾吹醒。她睡了一覺,酒已醒了大半,只見婦人倒在地板上熟睡,慢慢地從臀部處伸出一條尾巴來。小妾正驚異時,須臾之間,婦人化身為狐,毛金紅色,十分漂亮。小妾才知婦人原來是狐仙,難怪她如此善良、聰明。小妾心頭一陣憐憫,忙從床上拿了條絨毯,輕輕地蓋在婦人身上,收拾好殘席,將門一關,回自己房裡去了。
正要矇矓睡去,石友德回來了。他摘下寶劍,脫下外衣說:「公事已完,想想還是當夜趕回的好!」小妾接過衣服放好,就對他說了「婦人化狐」的事。石友德聞言疑心獲得了證實,當即從床上跳起說:「我去看看!」隨手從壁上摘下寶劍,匆匆推門而去。小妾見狀也忙起床,快步趕去,口裡說:「你拿寶劍幹啥?你不能殺她!」石友德持劍急奔到婦人房中,揭去絨毯,果見一隻金紅色的狐狸酣睡在地,石友德舉起寶劍,正要一劍砍下,小妾趕到,忙擎住他手臂不讓他砍,勸說:「她是狐仙,又對你有恩,你因何殺她?」
石友德猛掙開小妾手臂,一意孤行要殺。這時婦人醒了,立化為人,一躍而起,伸出兩根手指,對著石友德只「咄咄」兩聲,石友德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婦人大怒,高聲罵道:「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心比豺狼還惡!我也瞎了眼,憑一片善心,救了你這麼個忘恩負義、天良喪盡的人間敗類!」
石友德手臂不能動,口不能說,心裡卻明白,婦人的話語句句穿透他心胸。婦人怒氣難消,大聲斥道:「薄情郎,還我藥丸來!」言罷對著石友德的口裡吹了一口氣,只見他口裡「噗」的一聲跳出一顆紅紅的藥丸來。婦人從地上撿起藥丸,塞進口裡咽下。這時,石友德寶劍掉落地上,臉色大變,一陣猛咳,吐出一大口血來。他又變回當初在船上的病況,這才說出來一句人話:「我、我錯了!」
「你也知道錯?病好,官帽一戴,你就全忘光了!不與你多說了,還銀錢來!」婦人大聲說。瞬間,只見空中掉下許多金銀,婦人一一拾起,放進布袋中。她轉身對小妾說:「你也不能跟他了!」小妾卻說:「姐姐,原諒他吧!」婦人說:「我已原諒他多次了,這種狼心狗肺的小人,不能原諒他!他如有了比你漂亮的女人,也會拋棄你的,你何苦跟他?再說,他的命也不長了!」小妾流著淚不肯走,婦人說了聲:「我看你是個好人,跟我去做個伴吧!」將她一把抓起,騰空而去。丟下房內石友德一人,呻吟到天明,吐了一地的血,命歸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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