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高考沒有恢復之前,農村孩子想實現遠大的抱負,出路只有參軍和招工兩條路。尤其是參軍,更是每一位農村青年的夢想。本文作者傅建海出生在農村,他想當兵的企圖心有多強烈?讀完此文你會感嘆,作者為了達到參軍的目標,可謂百折不撓。左折騰右折騰,折騰了兩年才圓夢。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千萬百計當上的兵真的成了改變他命運的金鑰匙。
我從小崇尚軍人,嚮往軍營,做夢都想當一名光榮的解放軍戰士。毛主席發出「向雷鋒同志學習」和「全國學習解放軍」的號召後,解放軍的威望在全國人民的心中達到了頂峰,我當兵的願望也就更加強烈。然而,在我應徵的過程中,卻一波三折,一挫再挫。在幾乎絕望的時候,幸運之神降臨了,1969年3月28日,我的入伍通知書到了。正當全家沉浸在一片高興之中,我媽哭了。我說:「媽呀,你不是希望當兵嗎,怎麼還哭了」? 她說:「我娃這兵當的可不容易啊」。確實,如果不是找人頂替驗兵,我這個兵是當不上的,連老政委陳文舉後來都說我是「混入我軍的」。
▲2019年,作者傅建海留影於深圳老兵驛站
辦法想盡 願望落空
一九六七年全國沒有徵兵,一九六八年春季,文革中的第一次徵兵開始了。到臨潼徵兵的是海軍,不但徵農村青年,在校學生也可應徵。學校通知,凡願意當兵的都可以到華清幹部療養院去檢查身體。這一下,全校沸騰了。
自從六六年六月文化革命開始以來,學校就停課鬧革命,初高中六六級己經畢業,既升不了高中大學,也無法離校。初高中六七、六八級既畢不了業,也無課可上。整天不是批這個便是鬥那個,到處都是亂鬨鬨的,大家早已厭倦了這種生活。展望前途,一片茫然。為了早早離開學校,也為自已的前途,除了女生和成份高的學生外,大家幾乎都到華幹療養院去檢查身體,我更是正中下懷。
目測過後,我一路順風的過了八關,到了第九關主檢科,心裡暗暗高興馬上就要全部過關了。醫生讓我脫光衣服,這裡敲敲,那裡捏捏,最後,從上到下摸我的脊椎骨,給另一位填表的醫生說不合格。我問為什麼,他說從下往上第四塊骨頭左側彎,不能負重,所以不合格。我心裡難受極了。體檢除目測外一共十關,第十關胸透是政審合格後才進行的,一般不會有什麼問題。主檢實際上就等於最後一關。我八關都過了,到了最後被打下來,你說冤枉不冤枉。我不相信這個結果,要求重新檢查,來了個領導模樣的摸了後說:「不行」。我心裡一下子涼透了。
▲作者傅建海當兵時的照片
華清中學人多, 報名參軍的有近兩千人, 需要檢查好幾天。回到學校後,我想再去試試,人多也許還能混過去。第二天目測後去領表, 被發表的人認了出來。我央求讓我再驗一次,被人家推出門外。第三天我又加入了目測行列,大概醫生看我面熟,又不好意思當場拉出來,說我是平板腳把我叫到一邊。平板腳是主檢科才檢査的,目測怎麼能說我是平板腳呢?我脫下鞋和襪子讓他看。他看也不看就說:「我說是就是,你說沒用」。我只好離開目測場地。
▲事過幾十年,傅建海(後排右一)當年的中學同學現在都漸漸老矣
出了華療門,我想來想去怎麼會是是脊椎骨左側彎?後來想起我小時學揚場,不小心把腰扭了,疼得好幾天直不起身子。農村孩子皮實,沒找人看,過幾天不疼了,也就沒往心裡去,誰能知道落下了病根。這個病不像近視眼和鼻炎好矇混過關,人家一摸就摸出來了,要想過關,必須從源頭治理。這幾天老在這裡晃蕩,被人家認出來了,不能再這樣搞了,得另想辦法才行。這時我們班有十多個人已經驗上,我得找人頂替才行。西泉公社東趙村的趙崇利和我是小學到初中的同學,我們關係一直很好,而且個頭胖瘦都差不多,我想讓他頂替我目測領表,前八關由我檢查,第九關由他檢查。他驗上後就回家等待政審,我從學校趕到他家,說明了情況,他說沒有問題。他的父母開始怕影響他,不想讓他去。我給兩位老人說,體檢很亂,只需要目測和主檢他替我就行了,絕對影響不了他,他父母才答應了。我們從他家來到我家,準備第二天一早去縣城。大概晚上十點左右,我們已經睡覺,外面傳來敲門的聲音,我打開門一看,是崇利的父母親來了,趕快迎進屋。他父母親說,萬一被人家發現,影響了崇利當兵怎麼辦,讓崇利跟他們回去。我父母一聽,也覺得咱當不上兵不要緊,把人家娃的兵影響了就太對不起人了,只好讓崇利跟著他父母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又去了華療,剛剛加入目測隊伍就被拉了出來。這時我熟悉的同學驗上的都已回家等通知,沒有驗上的也都回了學校,沒有可以頂替我的人了,只好回家。
▲紀念參軍入伍50周年,作者傅建海(前排左二)與戰友們留影
回家後我還是不死心,決定再去試一次,實在不行就算了。結果第二天到目測場地一看,還是昨天那個醫生,他一看見我就盯上了,我也沒敢再插進隊裡,望洋興嘆地站在那裡看著人家走步伐,自已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悻悻地回家。
六八年的海軍就這樣與我失之交臂,當兵的願望落空了。我既羨慕又嫉妒的送走了班上十多個穿上灰色海軍軍裝的同學,無奈地回到學校,重新開始沒有盡頭的複課鬧革命。
找人頂替 一炮打響
剛剛送走新兵,部隊兩年沒有退伍的老兵也復員回來了。他們有的是高中時參軍的,復員後又回到了學校,和我們一樣複課鬧革命。不過時間不長又不見了,聽說分配了工作上班去了。我們村上也回來好幾個,不到一個月都分配了工作。我想如果沒有推薦選拔上,我還是要想辦法當兵,到部隊闖一闖。但國家對已經畢業的初高中六六級始終沒有政策,我們只好等待。正當我們心存僥倖,抱著一絲希望等待高中或中專的錄取通知時,毛主席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指示發表了,9月28日全部在校學生都離開了學校。家在農村的叫回鄉參加勞動,吃商品糧的叫下鄉參加勞動。為了實現自已跳出農門,到外邊工作的理想,我同其他三位同學秘密謀劃,在離校的當天去新疆找工作。二十多天,冒著風險,風餐露宿,歷盡艱辛,吃盡苦頭,也沒找到工作,灰頭灰臉地回到了家。
回到村裡,我萬念俱灰,心想一切都完了。當時國家既不升學也不招工,何況就是招工也輪不上農村的孩子。對農村孩子而言,出路只有一個,就是當兵。只有當兵,回來才能安排工作。因此,從新疆回來後,我就期待著1969年徵兵。
1969年春節剛過,徵兵開始了,我趕快到大隊報了名。吸取去年的教訓,在體檢前我先到華幹療養院看怎麼檢查身體,發現今年的體檢和去年完全不同,非常嚴格,是驗兵的拿著體檢表,領著應徵青年一關一關過,誰也不可能矇混過關。原來我想找人在主檢時頂替一下,現在看來不行了,必須從目測到主檢全部讓人頂替,否則就可能露餡。
▲在部隊時作者傅建海(右)與通訊員丁永德
我和村上的傅養振關係很好,他連續三年都驗上了,因為是獨子沒去成。他高低胖瘦和我差不多,我早就和他說過讓他替我驗兵,他非常痛快的答應了。他不知我在學校的官名叫傅振海,填體檢表時填成傅建海,這是我的小名,怕秘密暴露,將錯就錯,這個名字我叫了一輩子。
驗兵那天,我背著六個包穀面饃,準備驗完後請他吃一頓紅肉煮饃。到華療後,我遠遠地站在旁邊,忐忑不安地看著養振從這一個科室走到下一個科室,心裡黙默地禱告著千萬不敢出現問題。從主檢科出來後,他高興地告訴我:「沒問題」。我高興極了,激動得幾乎要上前擁抱他。
我們村同去驗兵的幾個人,走到縣城中街的一食堂,每人花三毛錢,美美地吃了一頓紅肉煮饃。吃完飯又到大眾池洗了個溫泉澡,高高興興地回了家。
我們大隊民兵營長秦炳耀是我回鄉勞動後認識的,關係還不錯。我回來先給他報了到,讓他在徵兵時為我說好話,他滿口答應,我也放下心來,一邊勞動,一邊等待政審,心裡想這次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秘密暴露 再次受挫
正在我信心滿滿的等待政審時,秦炳耀找我來了,問我是不是找人頂替驗兵,我說沒有啊,我問誰說的?他說有人把我告到公社了。我立馬明白了。我們驗完兵吃飯時,為了怕把我頂替驗兵的事說出去,我專門給大家說千萬要保密,大家都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絕對不說,打死都不說」。有個比我小一歲的,自已驗沒有驗上,十分懊喪,怕他心裡不平衡,我把他叫到一邊特別交待,要他絕對保密,還給他做工作,他的身體沒大毛病,明年肯定能驗上,他滿口答應。沒想到從縣上回來,他沒有回家直接去了公社,舉報了我。我心裡很難受,人家舉報的事實是真的,這是無法掩蓋的。但我還在秦炳耀面前裝硬漢:「絕對沒有頂替」!
▲在西安歡迎老戰友常生榮(中)將軍
1969年第一批兵是瀋陽空軍,在臨潼徵一千五百名,數量很大。為了保障兵源,他們對身體合格的都進行調查。接兵的來調查時,公開給我們隊長說我可能是找人頂替的,但如果沒病,他們可以帶走。我們隊長是個老實人,說我是個好小夥,當兵肯定沒問題。聽說我有關節炎,不知行不行。接兵的問他怎麼知道,隊長說看見我下地幹活帶護膝。當兵的說,那不行,東北很冷,關節炎受不了。隊長後來給我說了情況,我直埋怨他說了真話,把我當兵躭誤了。我立即趕到公社,找到接兵的,申述自已的清白,既沒找人頂替,也沒什麼病,我要求當兵的願望非常強烈,希望他們批准我當兵。接兵的讓我先回去,說他們研究後再說。那也只是哄我早些離開的推辭話。瀋陽空軍的新兵二月十來號就去了部隊,我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人家穿著綠上衣,藍褲子,戴著皮帽子,雄赳赳,氣昂昂地上了東去的軍列。
緊接著,北京衛戌區的一百人和西藏部隊的二百人也走了,我當兵的願望再次落空了。一種被拋棄的無奈和失落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峰迴路轉 如願以償
前三批兵走完後, 我的心徹底涼了,感到當兵是不可能了,最起碼今年是不可能了,也就不再亂想,老老實實在隊上幹活。過了幾天,聽人說還有一批兵,很快就來了。這一下又把當兵的夢又逗起來了,我又看到一絲希望。認真總結了前幾次的經驗教訓,我感到自己太老實,光在家瞎等,也不知找人幫忙,更沒有和接兵的拉好關係。但要找人拉關係起碼要有煙,我身無分文,那裡有錢買煙,家裡也不會給我買煙的錢。農村的幾個要好的朋友一個比一個窮,根本無錢接濟我。這時我想到去年當海軍的髮小傅百善。百善和我同歲,和我家只隔兩家,是從小耍到大的夥伴,他走時我還流了淚。我想他一月六塊錢也不一定花完,總有節餘的,請他支援我。主意拿定後,我立即給百善去信,說明了情況,百善立即回信,信中夾了六塊錢,這是他一個月的津貼。我十分高興,給他去信表示感謝,並表示有錢後一定歸還,但實際上到現在也沒還。他復員後到金堆城鉬礦工作,我當兵在部隊,一年只探一次家,老也碰不到。轉業後倒是見了,我也不好意思開口還錢,這不是打他的臉嗎?
▲傅建海入伍基建工程兵02部隊,參加酒鋼的早期建設
第四批徵兵開始後,我就學著大人的樣子,口袋裝著煙到處去找人。六塊錢並不多,寶成煙一盒一毛九,雁塔煙一盒兩毛三咱買不起,只好買一毛六的燈塔。我找了負責徵兵的有關人員和能和公社徵兵的說上話的親戚朋友,請他們幫忙。不管找誰,我都先把燈塔煙掏出來遞給人家。好在當時大家都很窮,抽菸的標準都不高,還沒有嫌差不抽的。這一番工作還是起作用的,不幾天,大隊讓我搞社會關係證明。我的社會關係是清白的,這一點我並不擔心。我騎著車子到我舅和我姐家很快就把證明弄好了。結果拿到大隊,秦炳耀說我舅家的證明紙張太小,不合格,讓我重搞。原來到我舅家後,我舅從我表弟作業本上撕了一張紙,我寫好後讓我舅找隊長和大隊蓋了章。這個證明是三十二開紙的,證明材料必須是十六開紙才行。這一下把我難住了,我舅家在灞橋區新合公社,離我家十多裡路,跑一趟倒沒啥,就是還得麻煩我舅再找人。正在作難的時候,我父親出了個主意,說把證明貼在大紙上不就行了,我就把證明貼在了十六開大紙上。這一招真靈,拿到大隊秦炳耀說可以,省了不少事,可見薑還是老的辣。
政審材料弄好後,公社大隊也說好了,下一步關鍵是接兵的。聽說接兵的在西泉公社住,我就和杜家隊的杜杭州去找。杭州本來去年已參軍,在新兵複查時不合格被退了回來。他經歷了徵兵的全過程,有經驗,是我的好哥們,也很熱心,寧願不掙工分也幫我跑。西泉沒見又跑斜口,還是沒見,我們又去縣上。在縣政府機關大院找到了接兵的首長,到部隊後才知道他是九連連長嶽富國。我們向他說明了情況,他讓我回公社找負責我們公社接兵的。天色己晚,只有等明天了。
也許是接兵的首長告訴了到我們公社接兵的,第二天兩個戰士到我家家訪,通過介紹知道他們都姓劉。他們問了我的情況,問家裡同不同意我當兵,我說家裡沒問題,就等你們批准了。他們問我有啥特長,我說我念書時作文寫的還可以,他們讓我找出作文本讓他們看。到部隊我才知道他們一個是團衛生隊衛生員,一個是團後勤處的戰士劉忠民,都是六六年兵。後來他們一個提了醫助,一個提了軍需股助理員。
為了加深和接兵的感情,3月24日下午放工後,我和杭州又去西泉,找見了兩個接兵的,他們很熱情地接待了我們。我再次表達了想到部隊的強烈願望,杭州也為我敲著邊鼓。大概晚八、九點左右,正當我們要離開時,街道上亂成一團,我們出去看到人群都往東邊跑,一問才知道斜口機場一架飛機爆炸起火了。兩個接兵的想看熱鬧,問我們去不去,我們當然要去,這也是表現自已的極好機會。為了顯示自已覺悟高,我還特別說:「快跑,咱們去搶救飛行員和飛機吧」!
出了西泉街道,看見東北方向有火光,我們不管塄塄坎坎,溝溝渠渠,急不擇路地往前跑,有的麥地剛澆過,也泥裡水裡往前趟。天太黒,我們只看遠處的火光,沒有注意眼前,杭州一隻腳踏空,只聽唰唰的土塊落入水中的聲音,才發現這是一口井,我們都嚇壞了,我一把拉住他拽了上來,繼續往前跑。出事地點在茹家村,我們到後,發現飛機已經解體,有的部件還在燃燒,四個飛行員全部犧牲。我們幫不上忙,想做好事沒做上,和兩個當兵的也走散了,看了一會我們倆就回來了。想起杭州差點掉到井裡,我們都很後怕,杭州嚇得腿都軟了,休息了好幾次才回到家。我給杭州說:「為了我當兵,真要把你掉進井裡,我怎麼給咱叔咱姨交待啊!」
又等了幾天,還不見入伍通知下來,我心裡不踏實,又到縣上找接兵的,那位首長說,通知已經發下去了。我問有沒有我,他說你到公社就知道了。我只好又回到公社,武裝幹事把入伍通知書交給我,我高興得幾乎要跳了起來。想起自己兩年當兵的前後折騰,心裡感概萬千,暗暗下定決心,到部隊一定好好幹,爭取復員後安排個好工作,跳出農門,為父母爭光。
四月一日,下了一場罕見的春雪。我哥和村上幾個要好的朋友送我到縣上,在縣政府大廳我脫掉一身粗布衣服,穿上草綠色的軍裝,就是這一身軍裝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原來我只想跳出農門,復員後安排個工作就行了。那曾想到部隊一路春風,一年多提了幹,成了全團陝西兵第一批提幹的六人之一。後來又當了團政治處宣傳股副股長、股長,師政治部組織科副科長,一直到1983年部隊撤編,我都是全師四千多陝西兵中進步最快的極少數幾個人之一,這是我當兵前和當兵後根本想不到的。
▲找人頂替當上兵的傅建海,兵一當就當了14年
我是找人頂替當兵的,這不僅當時不允許,現在更不可能。怕部隊知道將我退回,我一直守口入瓶,直到提幹幾年後,感到在部隊立足已穩,即使說出來也不會把我退回的情況下,大概1974年在本溪時,我才向戰友們透露了這個秘密。有一次我們的團政委陳文舉同志到我們股諞閒話,聽說我是頂替入伍的,問我怎麼回事,我詳詳細細地匯報了自已當兵的經過,政委深為我的執著所感動,哈哈大笑地說:「啊,原來你小子是混入我軍的」!
作者簡介
傅建海,陝西西安人,1949年11月出生,1969年4月入伍,中共黨員,先後任基建工程兵十二團十連文書、十二團政治處宣傳股幹事、副股長、股長、二支隊政治部組織科副科長。一九八三年轉業,先後任西安市臨潼區政府辦公室秘書、綜合組長、副主任,城建局副局長、局長、調研員,2010年6月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