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女士的愛馬仕包包
口述_顧貞娜
1 | 我要一個愛馬仕
在我跟我老公結婚十年的時候,他剛好在國外。然後我和他說,我要一個愛馬仕。他說好,就給我買了。
那是我的第一個愛馬仕的包。
其實他也不懂這些,導購員推薦什麼,他就買什麼了。買回來我就說,這個好醜啊,你給我拿去換掉。他就只能去給我換了一個。然後他就會覺得,我已經盡力給你我能夠給到的最好的東西了,你為什麼還是不滿意。
我以為獲得一個愛馬仕包包,我會很開心。但是用了之後,發現它其實還是一個輔助你的工具,可能就是肩帶寬一點,讓你背得舒服一點,取東西的時候相對方便一點。
我買到這個包包,也覺得挺滿足的,但它能帶來的滿足感也是有限的。
2 | 「噠噠噠」的回聲
最早在學校,我是學金融的。
畢業以後,我進了航空公司的財務部門,幹了兩三年以後,開始做項目投資。2003年的時候,我去做了私人商務飛機的業務,其實就是幫客戶做飛機選型,再來也是讓他選擇我們作為他的飛機管理公司。但那會兒其實沒有多少人買商務飛機,因為做得早,國內前兩架私人飛機的管理合同是我談下來的。
之後我就去了一個集團業務板塊當了戰略部的總經理,兩三年之後,做了集團下面的一個旅行公司的總裁,一直做到2015年。
確實挺拼的,最忙的時候,差不多十天出一次差吧。
我印象很深刻,有一次是飛到哈爾濱,在北京落地沒多久又飛到海南,絕對溫差四五十度。那些日子我就是每天拖著行李箱趕早班機,坐晚班機回來。夜裡回來,拖著行李廂在小區裡面走的時候,就聽到高跟鞋走在路上「噠噠噠」的回聲,和行李箱輪子的滾動聲音。
那時候就是覺得,在職場上,好像必須到了一個位置之後,你才可以擁有一定的自由——決策的自由、時間的自由、做自己的自由,才會不太會被別人牽制或者指責。這是當時我的理解——總覺得可能有一個閾值,一旦跨過去了,就是一片風平浪靜,海闊天空。
但當我真正到了那個地方,發現受到的制約,受到的各種掣肘,受到的壓力,要比之前更大了。因為你露頭了,所有的眼光都在你的身上。我那個時候就發現,根本沒有那種絕對的自由。
3 | 可以很獨立,也要很柔軟
我是2015年辭職的。辭職以前那一兩年,覺得很迷茫。我的迷茫在於,別人覺得你生活得特別好,但是我總是覺得哪裡不滿足,也很不開心。
我就覺得一定哪裡出問題了,我很痛苦,但是呢,又好像沒有道理。
現在社會上的很多論調是,覺得女性要獨立。我覺得是可以獨立,但也要很柔軟。在職場上,把自己打扮得非常凌厲,打打殺殺地做項目,我感覺那樣一點都不美,內心裡對這種女性形象一直是牴觸的。
但是在工作上,到最後,公司裡能夠坐到大會議桌上去開會的人,除了我之外,黑壓壓的全是男性了。我每天得穿著職業裝,穿著高跟鞋,就像穿上了盔甲去上戰場。我一直很小心地去避免自己進入那個狀態,但是當真的坐到那個位置的時候,就會發現,其實我已經進入到那種模式裡面去了。
4 | 我要滿足我的那個月亮
後來開始學佔星,因為一本書,叫《內在的天空》,作者是當代著名的進化佔星師史蒂芬·福利斯特。那本書寫得太美了,於是從此就一發而不可收拾。
但之前我根本就不相信星座,我覺得那是什麼鬼?
因為這本書,我去系統地學習了佔星。後來也有機會去聽史蒂芬的課,他在課上和我們講,月亮是什麼。
在佔星學慣常的解釋中,月亮代表了我們內心裡更本能的那部分需求,還有所有被我們察覺或者沒有察覺的情緒和感覺。在很多娛樂的報刊上,它有時候也會被簡單解釋為一個人的感情模式,比如一個人是否浪漫,是否敏感,是否多情。
但史蒂芬會讓我們想像一個詩人在創作,但是他卡住了,於是走出了房間,眺望遠方,在向外凝望時,也在凝視自己內在的寂靜,詩句就是這樣自然降臨的,那些詩句來自何處,不是來自思考和邏輯,而是來自無意識的頭腦,也是月亮給予我們的東西。他也不用什麼流行的關鍵詞,只是告訴你,在那個環境裡,就是月亮在運作。
我覺得他講得很好。後來我也慢慢學會了看星盤,發現用佔星的邏輯和語言,能很好地解釋很多東西。有時候,主流的教育體系讓我們看到的,只是生命和世界很小的一部分,如果說科學是用一套可實驗的、可測量的方法,儘可能精準地描述物質世界,那麼佔星學比較像是幫助我們去理解那些不可見的、不可測量的東西,比如我們自己的內在。
就像我的月亮在巨蟹座,更像是一個溫柔的居家照料者,那些柔軟的、安逸的物事才會讓我覺得有安全感。所以在佔星學的邏輯裡,當時我會覺得很痛苦,還是因為我那個落在巨蟹座的月亮沒有被滿足。
而在我的出生星盤裡,太陽和月亮呈九十度,在佔星學裡的意思大概就是這兩個行星所代表的需求總是在掐架,永遠就是:落在白羊座的太陽說「在職場上打打殺殺、鬥智鬥勇多好,你就應該去攻城拔寨」,但心裡的月亮巨蟹座就會說,「一個女人不應該那樣,在家裡養花種草、洗手作羹湯才自在」。太陽說對的時候,月亮就會說不好。
以前會覺得,自己是理性的、是物質的、是腳踏實地的、是可以在現實社會裡生存得很好的。但背後的意識裡,真的覺得不舒服,不自在。這種心靈需求和外在需求的分離會讓人特別難受。
當時我很像一隻被關到黑屋子裡的老虎,正四處瞎撞著,佔星學很及時地出現,幫助我真正重新認識了自己。
後來我很堅決地辭職了,這件事情其實也醞釀了很久。辭職的那天,我印象特別深刻,在從公司走回家的路上,就覺得怎麼這麼輕鬆?這麼愉快?
從那時開始,我就開始安慰我那個在巨蟹座的月亮,就像重新餵養心裡被忽視了很久的「寶寶」,它其實總是很任性的,如果時常照顧,它就不會鬧脾氣,但如果對它不管不顧,時間久了,總還是要回過頭來給它補足安慰的。
這兩年,我幾乎每天都待在家裡,帶帶我的兩個雙胞胎姑娘,還有養花。那些屬於我自己一個人的時間,就喝喝茶,吃吃小餅乾,看看書。
每天都感覺怎麼這麼喜悅呢?原來人生可以是這個樣子的,就覺得特別特別滿足。
5 | 午 市
那天我去新榮記吃飯,它的餐桌上擺了一個牌子,上面寫著「午市」,上面寫了中午有什麼商務套餐吧,用的是《張遷碑》裡的字。那一刻我看到的時候,對這家餐廳有很好的好感。就是感覺到,「啊,原來它不光是東西好吃,這個做餐廳的人是放了心思在裡面的。」
辭職以後這兩年,我還去學了書法。如果是在學書法以前,看到這兩個字,我可能完全無法欣賞,我只會知道這兩個字寫的是「午市」,可能還會說「這是什麼字那麼難看?」
最開始寫《張遷碑》的時候,也許會覺得怎麼這麼醜,這麼魯,覺得無法接受。寫完了以後,才覺得特別喜歡。現在寫楷書,寫著寫著要崩潰扔筆的時候,就會拿《張遷碑》過來中和一下。因為我覺得《張遷碑》的那種魯,那種鋒芒畢露又無拘無束的感覺,其實是很符合我白羊座的那種性格的。就是我不管你們怎麼看,反正我就是這樣子,很任性很可愛。
像以前,我也不能欣賞畫石頭,感覺有什麼區別嗎?都畫得差不多嘛。但自己一畫就知道了,哪個石頭畫得是好的,有鋒芒的,是有石頭的質感的。我去看故宮四僧展的時候,才會覺得真好,可以在那看半天,跟我一起去的人就說這是什麼?趕緊走吧。
其實當時學書法,我也不是為了把字練好看,而是覺得,如果想要去尋中國文化一些審美上的根源,一定要有一個入口,書法就是那個入口。但我覺得僅僅看書是沒有用的,不能身體力行的時候,那些知識就好像貼在你身上的某一個東西,你一撕就掉了。
如果沒有學寫字,我是看不懂「午市」這兩個字的。
6 | 憨
後來我還去學了詠春拳。可能是因為《一代宗師》那個電影吧,也有可能是那種聰明的過招特別地吸引我。
好玩的是,我去學詠春之前,把葉問的星盤,還有他兒子葉準的星盤全部都看了一遍。葉問的星盤裡,大部分的行星都在天秤座,天秤座是講究平衡的,是講究你來我往的,所以詠春的一個核心觀點就是保護好自己——永遠要讓自己處於跟對手勢力均衡的狀態裡,不能失衡,而這個「不失衡」最重要的不是攻擊,而是保護好自己。
《一代宗師》電影劇照
所以你會看到,詠春所有的動作永遠都是在一個胳膊距離之內打鬥,攻擊的範圍就只在臉部和喉嚨,沒有那種伸腿的,就這麼點,其他地方它都不打,要保護的地方也是在這。經典姿勢就是一個手把對手擋著,另一個手保護自己。這個姿勢裡的平衡讓我覺得很美——我沒有讓兩隻手都去進攻,也沒有全部都用來自保,而是處於一個可攻可守的狀態。
而且我覺得詠春拳太聰明了,它一點都不需要你去花力氣,它不要求你一直使盡全力去打拳,但一旦對手露出破綻,就要快速致敵,節省自己的力氣。在出拳的過程裡,你身體其實都是軟的,直到最後接觸目標的那一下才用力,然後再緩緩地收回來。
師傅說,如果一直都使勁兒打,這麼不累死了?拳還沒到,中間已經浪費了50%的力氣了。
徐浩峰不是寫過一本書叫《逝去的武林》嘛,他就談到,真正的武林高手永遠就是平常看上去憨憨的,所有的鋒芒都不露,只有在出拳那一剎才露一下,馬上又收回來了。
我覺得這才是真正的高手,就是都不過分,把一切都平衡得很好。
7 | 一邊按下去,一邊提起來
這種平衡其實是很不容易,也是很珍貴的能力。兩三年前,我經歷的那種不舒服,其實就是失衡了嘛。
大學一畢業,我就進入工作了,戰鬥一樣地過了十幾年,然後辭職,在家裡養娃、養花,學佔星,給別人做諮詢,一直到今年我開始做佔星的公司。中間兩年多的時間,我自己就慢慢悠悠地生活,我覺得挺好的,特別滿足,我的月亮被很好地照顧了,就感覺自己開始能夠用兩條腿走路了。但沒有之前十幾年經歷的,也沒有這兩年的這麼容易被滿足。
以前我會一門心思扎到一些物事上面去,比如工作如此重要,比如愛馬仕包包如此重要,其他都不重要。但真正所謂的舉重若輕,就跟寫毛筆字一樣。我一年前完全不知道什麼叫做提筆,就是拼命地往下按,但老師依舊會說你沒有寫紮實。後來練了一段時間,我才一點點意識到「一邊按下去,一邊提起來」是什麼感覺,才明白那個平衡是你自己可以掌控的。
現代人通常比較容易採用的方式是單條腿蹦著走,一條腿拉得好長好長,另一條腿卻不健康,我覺得完全可以兩條腿一起走起來。
所以不是愛馬仕包包不對,是人本身不對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嘛,我們享受著現代科學帶來的物質上的便利,這部分很重要,但是這並不能去貶低心靈層面的重要,心靈層面的重要也不可以去貶低物質的重要。如果能夠把這兩方面都統合好的人生,不是很舒服嗎?
就像到現在我也經常說,今年我要專心做諮詢,掙了錢我是要去買鑽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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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貞娜 1977年生
佔星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