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捕野兔是證明才智的一種方式,尤其作為老年男性顯示自身依然值得年輕男性情人愛戀的一種明證。
在羅浮宮所藏的陶杯上,畫家阿瑪希斯親自描繪了一對對情人和一位較為年長男子交給年輕男性伴侶,另外兩個是交給女性伴侶品種繁多的愛情禮物,包括公雞、鹿、野兔,甚至還有豹子。用杯子飲酒的人得以選擇自己的角色模式。
雙耳細頸罐展現的是年輕男人親手拎著野兔,但兔子是他自己捕獵所得還是他接受的禮物?如果是接受的贈與,那麼又是誰送給他的?年輕人面對著一位著裝優雅的年長男子,年長男子是獵人嗎?還是那位戴帽子、與狗相伴、打著手勢的男子才是獵人?戴帽男子與大英博物館收藏的畫家阿瑪希斯繪製的另一件陶罐上的戴帽獵人形象上非常相似。
我們對場景內容的推測取決於對獵人身份的確認,每個觀眾都不得不在信息有限的條件下解讀出最恰當的人物關係。
如果這件陶罐兩個面的圖像都無法對應"正確的"故事,那麼也就無法將兩面的圖像簡單聯繫在一起了。
兩幅圖像在空間組織方面的對應結構鼓勵觀眾思考二者的關係,裸體年輕男子和戴帽人物之間的相似性引發觀眾的聯想:
他們是否可以被看作是同一個人物?我們是否可以將這兩面解讀為對"打斷"的敘事——一面是戰士被帶翼人像打斷,另一面是獵人被身穿希瑪申的男人打斷?我們是否應當將戰爭與捕獵都看作男人展現男子氣概的方式?無論戰爭或捕獵都要面對不同的危險,而最終的結果在兩幅畫面裡同樣模糊不清。
雙耳細頸罐
另一個陶罐上描繪野兔的例子進一步突出了畫家阿瑪希斯提出問題的方式,畫家以此希望觀眾陷入思考,而不是一瞥而過。這一頸柄雙耳細頸罐上的圖像展示了兩個年輕女子,其衣飾極其繁複精美,胳膊互相環繞。
她們在狄俄尼索斯面前跳舞,還手持一隻野兔,伸到他的眼前。某些酒神儀式反映出支配狂野自然的情感,後來有些陶器則展現了捕捉野生動物又將其撕碎的情景。
在的畫面裡,一位崇拜者手中所持的小兔和身披的豹皮都傳達出駕馭自然的力量,尤其當小免和豹皮已完全成為使服裝變得更加繁複的裝飾性元素時;而兩個女人的身體結合成一個整體或許是用來暗示在酒神崇拜過程中產生的與神合一、與其他崇拜者合一的感受。
野兔也可從上述角度觀察,不過野兔同時還將兩種關係進行了類比,一種關係是狄俄尼索斯與他的女性崇拜者之間的宗教關係,另一種關係則是看上去與狄俄尼索斯相貌相近、頭戴常春藤花冠的蓄鬚飲酒者,與接受愛的禮物的年輕女性之間的關係。
此件雙耳細頸罐肩部圍繞著一圈橫向飾帶,上面畫著衝突中的戰士。而在陶器的另一面畫著雅典娜面對海神波塞冬的場面。陶罐肩部的圖像邀請觀眾將陶器兩面的圖像都看成富有意義的對峙,但觀眾對於對峙本質的追問卻永遠得不到解答。
畫家阿瑪希斯在此件陶器上展示出繪畫的輕盈筆觸。崇拜者雙腳的舞動與狄俄尼索斯的根深蒂固之間形成的反差特別值得關注。畫家運用外輪廓線,除了陶器口沿、把手和底足部分是黑色以外,其他區域都避免採用黑色,這些都加強了繪畫的輕盈之感。
畫家阿瑪希斯很少在陶器側面實際僅畫出兩個人物形象,也很少將人物不畫在邊框之內。此類構圖在與阿瑪希斯同時代的最偉大畫家埃克基亞斯(Exekias)的作品中更為常見。從畫家阿瑪希斯繪製的這件特殊陶罐去發現埃克基亞斯的影響,將很有意思。
埃克基亞斯作品
同時身為陶工和畫家的埃克基亞斯會在陶器上簽名,他的創作活躍期比阿瑪希斯要短得多,作品數量也少得多,而且所繪器型幾乎是清一色的雙耳細頸罐,描繪的大多為眾神和神話英雄的形象。
雖然埃克基亞斯偶爾也創作一些缺乏戲劇性的場景,以及畫家阿瑪希斯偏愛的那種人物相互對應的"直上直下式"簡單構圖,但最具埃克基亞斯個人繪畫特色之處仍然在於選取偉大的、真正具有悲劇性的戲劇時刻,嘗試人物形象交疊並且人物間有大量身體接觸的複雜構圖。
故事是埃克基亞斯作品的要素。面對埃克基亞斯的畫,觀眾會陷入沉思,與其說是由於對故事結局的不確定,倒不如說是由於他或她對結局早已熟稔於心。在一件雙耳細頸罐上,埃克基亞斯描繪了阿喀琉斯與亞馬孫女王彭忒西勒亞(Penthesileia)在戰場上的致命相遇。
該陶罐與畫家阿瑪希斯描繪狄俄尼索斯和跳舞的女性崇拜者的陶罐,在形制和輔助裝飾上很相似。畫家埃克基亞斯選擇了阿喀琉斯的長矛刺入彭忒西勒亞咽喉的那一刻。不過與伊特魯斯坎陶器著重表現死亡時刻的血腥恐怖不同,埃克基亞斯畫出了其中的悲劇性。是什麼使圖像富有悲劇性?兩個構圖上的特徵構成了悲劇的根源。
圖像的構圖,以及那個亞馬孫女王,都瀕臨崩潰。構成兩個戰士身體的主體線條都從左下角向右上角延伸。阿喀琉斯所持的長矛則從左上角至右下角形成了反向的對角線,不過矛頭進入彭忒西勒亞的身體,並且停在那裡永不會到達地面。
彭忒西勒亞的名字基本連續但事實上並未連成一線,突出了名字被長矛中斷,以及崩潰即將出現。同時,畫家描繪的又是一個抵抗的時刻:彭忒西勒亞盾牌的線條向上延伸,在她的頭盔頂端向內迴轉,朝向阿喀琉斯。一瞬間力量平衡。就在那一刻,兩位戰士的目光相遇。
殺人不僅是體力的對抗,而且是一種帶有道德維度的行為;後來一些文學作品堅持認為阿喀琉斯在殺死彭忒西勒亞的那一刻愛上了她。無論埃克基亞斯是否熟悉這種說法,確定無疑的是,他在這幅圖像上描繪出阿喀琉斯陷入沉思,但那時去思考他正在殺死這個女人的所作所為到底意味著什麼已經太晚了。
埃克基亞斯通過少量顏色的使用而非塊面來突出人物形象。畫家在彭忒西勒亞的手臂部位添加白色來表現肌肉,使觀眾立刻辨識出這個戰士是個女人,同時突出了她的脆弱無助。彭忒西勒亞身穿的豹皮增加了狂野和異族情調,也與出現在陶罐外壁另一面的狄俄尼索斯建立一種聯繫。
該幅繪畫的效果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兩個戰士的身份是阿喀琉斯和彭忒西勒亞,而不在於觀眾是否了解兩人相遇的獨特情節。重要之處在於兩個人物,特別是阿喀琉斯身處的種種聯繫和限定。阿喀琉斯不僅是史詩《伊利亞特》,也是另外一部我們僅能間接了解的口述史詩的主要人物。
在兩部史詩中,阿喀琉斯一方面是非常出色的戰士,另一方面無法逃脫死亡的命運。他狂暴易怒、冷酷無情,卻恪守崇高的原則。懷著親密感情與忠誠,正如他和帕特羅克勒斯(Patroklos)的關係,他並非了無牽掛卻最終孑然一身。
正是由於阿喀琉斯並非僅僅是最令人畏懼的殺人機器,同時是個非常感性的人物,而且他本人也是犧牲品,觀眾因此可以回應畫家的邀請,在阿喀琉斯殺死彭忒西勒亞意味深長的那一刻沉默中感受他的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