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下君,法國在讀法學博士,一個爭取閱讀的人。
上周發布了潘玉良的那篇隨感後,我收到了一些讀者的評論,然後才發現原來國內還有關於潘玉良的電影和電視劇,於是趁空兒看了一下,雖然多少有些出入,但是潘玉良和潘贊化的愛情故事始終都是主線。如果身處當時的環境思考一下,潘贊化的無奈與潘玉良的堅持都各有說法吧,不過,這種文藝劇情看多了容易抑鬱,所以大致了解之後就趕緊抽身。可是,茶餘飯後,還是會不禁多想片刻。趁著上次去巴黎蒙帕納斯公墓的機緣,我了解到原來我2016年了解到的那位法國作家瑪格麗特·杜拉斯與潘玉良在同一墓地,所以我不禁將這兩位女性聯繫了起來。
我初讀杜拉斯的中篇小說《情人》,還是2016年在法大讀研的時候,那會兒朋友託我去圖書館借閱這本書,我在簡介裡看到這本小說獲得了法國最重要的文學榮譽「龔古爾文學獎」,想必藝術價值很高,所以我在把書拿給朋友之前就在圖書館把這本100多頁的小說看完了。當時看完之後的感覺是,這本書如果放在現在出版,估計反響應該不會有當時那麼大吧,因為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在國外,大家現在的觀念都已經遠比1984年那會兒要開放得多,也更加多元。這本書生在當時那個年代,大概也對當時人們的愛情與婚姻觀念有一些啟蒙吧。
本小說的主人公在現實中的原型是一位名叫李雲泰的中國富家少爺和當時貧窮的作者自己。這位中國少爺有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眼看著就要結婚了,但是在結婚之前還是開著豪車去越南西貢的學校門口去找女學生買春,15歲的女主人公正是那個時候見到了這位她之後一直深愛的中國男人。因為在戰爭年代,她需要錢來支撐她窮困的家庭,不僅為母親治病,還得供她的哥哥尋歡作樂。
多年之前,我曾經去過一次河內,那是一個現在看來還相對落後的城市,空氣溼熱,灰暗的天氣中總是充斥著濃鬱的河粉味道。雖然故事發生在1929年的越南,那會兒它還是法國的殖民地,而且正在打仗,但是現在當你身處那個環境時,你依稀還是會有一些共鳴。
杜拉斯和李雲泰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兩個家庭中。「我怕我自己,我怕上帝,我怕。若是在白天,我怕得好一些,就是死亡出現,也不那麼怕,怕得也不那麼厲害。死總是纏著我不放。我想殺人,我那個大哥,我真想殺死他,我想要制服他,哪怕僅僅一次,一次也行,我想親眼看著他死。目的是當著我母親的面把她所愛的對象搞掉,把她的兒子搞掉,為了懲罰她對他的愛;這種愛是那麼強烈,又那麼邪惡,尤其是為了拯救我的小哥哥,我的孩子,大哥的生命卻把他的生命死死地壓在下面,他那條命非搞掉不可,非把這遮住光明的黑幕布搞掉不可,非把那個由他,由一個人代表,規定的法權搞掉不可,這是一條禽獸的律令,我這個小哥哥的一生每日每時都在擔驚受怕,生活在恐懼之中,這種恐懼一旦襲入他的內心,就會將他置於死地,害他死去。」這段描寫大概是說重男輕女這種事情不止發生在以前的中國吧,當時的杜拉斯貧窮而又渴望愛,但同時對她的父母和家庭有強烈的不滿。後來雖然她成為了那位中國男人的情人,但是她獲得了短暫的愛,除了欲望,還有深藏於底的情感。即便她的父母后來知道了這個中國男人,而且表示反對他們在一起,因為他們瞧不上黃皮膚的中國人,但是當她的父母得知這位公子哥是個有錢的主兒以後,態度便發生了改變,而且要求這位中國人為他們償還負債並且資助他們一家返回巴黎。父母的默許或許對杜拉斯是高興的事情,但是這種近似於「賣閨女」的行徑或許也讓杜拉斯加重了對她家庭的不滿。
而李雲泰在無休止的性愛中愛上了這位法國女人,以至於在戰爭過去了很多年後,他帶著他的女人造訪巴黎時專門給杜拉斯打了電話,並且說「和過去一樣,他依然愛她,他根本不能不愛她,他說他愛她將一直愛到他死。」讀過小說之後,我其實並不確定他們的愛情是怎麼開始的,因為從邏輯上說,這個中國男人有無數的女人,而杜拉斯後來也有很多的情人,但是這個男人永遠無法忘記這個法國女人,以至於他們都老了的時候,這個中國人給她打電話時依然會激動不已,「他是但怯的, 仍然和過去地樣,膽小害怕。突然間,他的聲音打顫了。聽到這顫抖的聲音,她猛然在那語音中聽出那種中國口音。」而這個法國女人同樣無法忘卻這個中國男人,並且還專門寫了這本小說來紀念他們的感情。可能有些事情只有經歷過時間的風塵之後才會明白最真實的感覺應該是什麼樣的。可是當年,中國男人不敢違背父母的命令,因為他的父母同樣看不上窮困的白種人,即使他選擇了各種方式去抗爭,還是不得不送杜拉斯一家回巴黎。這個場景有些像潘贊化最後送潘玉良去巴黎時的場景,電視劇版的《畫魂》裡有這麼一段潘玉良的臺詞:「我以為這見面嘛,總是會有機會的。大家還有許多日子,但是誰又知道機會是不會等待的。多看一眼,有機會的時候,以為隨時都可以多看一眼。贊化,可是我卻沒有,好好地去多看你一眼。」
如果一定要說他們的愛情是怎麼來的,我想大概就是這種帶有自由氣息卻在歲月分離的無盡思念中,讓他們彼此壓抑的內心放大了這種情感吧。反正,等他們老了的時候,他們已經深深明白了這一點。我想對於他們的故事,我願以旁觀者的身份抒寫那位中國人的胸臆,就此作結:
身體上的快感已經不能麻痺疲累的神經,
唯有愛情的細流才是滋潤精神的源流,
啊,我的愛人!
我整裝待發,只為在暌違之時,你能睥睨於我。
啊,我的愛情!
我翹首追尋,只想你在降臨之時,我能最先沐如春風!
不管是杜拉斯和李雲泰還是潘玉良和潘贊化,他們的愛情都處在各種壓力的包圍之中,時代背景下的種族歧視和封建教化以及個人理想與價值觀念的衝突,這些最終都成為了歲月給與的沉澱。我想大概他們都是有遺憾的,但是他們或許都不會後悔,因為沒有後悔的餘地。而我們這代人能做的或許也只是讓遺憾比那個年代更少一些吧,因為這些終歸不可避免。
【畫像】「畫魂」潘玉良和吾之友佩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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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發】「問什麼荊棘塞途的老路,尋什麼烏煙瘴氣的鳥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