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無關
作者簡介∶風煢子(公號ID:gushirenxing),一個蹲坑寫讀物的人。
1
謝小語22歲那年遇到秦楓,他36歲,離異,風華正茂。兩人各方面都合拍。最合拍的是他能無底線讓著她,她說一不二,飛揚跋扈,高興時小鳥依人,不高興時河東獅吼,但他從來不羞不惱。28歲那年謝小語要結婚,雙方父母都不同意,秦楓也跟著他媽猶豫,謝小語一賭氣,找了個同齡富二代嫁了。
戀愛6年,彼此交付的都是最好的時光。跟秦楓分手時,他哀怨地說:「以前都是我看你的臉色生活,以後你就要看別人的臉色生活了。」謝小語哼了一聲,我會看誰的臉色生活?誰叫我看臉色,我就叫誰死一邊兒去。
沒想到結婚後真被他說中。老公賺錢多,給她臉色;婆婆帶孩子,給她臉色;連老公的舅舅政府官員,每次去她家,都敢對她耳提面命。她能讓誰死一邊兒去?孩子都生了,住著大別墅,老公又願意給她點小女生的虛榮,各種節都送名貴包包,在別人眼裡她簡直是會嫁人的模板,她跟誰都不能承認自己的委屈和苦處。
日子就這麼過著,越過越想秦楓。一個女人被男人狠狠寵愛過,怎麼忍辱負重?真苦。
苦了8年,直到有一天,她逮到老公看直播。
是那種色情直播,可以打賞。老公每天給一個女主播打賞上萬塊。從玫瑰花送到火箭,錢譁譁給人家。謝小語氣得要爆炸。
如果吵架,無非是:「我只是看看,我又沒真搞。」
「這跟真搞差多遠?」
「遠得很,看得見摸不著。再說你吃穿用,我少你的了嗎?」
「別以為你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
「當然了不起,要不然你掙給我花。」
……
能吵出什麼名堂來呢。謝小語在家裡擦拭她的寶石吊墜。她有澳寶,有黃玉,有琥珀,有鑽石,有黃金白金彩金各種鏈子……她慢慢擦著,看著它們在陽光下發出通透璀璨的光,她忽然間,就是那麼忽然間,淚如泉湧。
她要去找秦楓。她什麼都不要了,只要他。2
她想著怎麼開場。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在原地等誰,也不會有人有空床期。
如果他有新的情人或者已經結婚了,她的問候會顯得很不矜持?
謝小語想起他們分手之前,她買車差五萬塊錢,大約秦楓也是想做最後的挽留,二話不說給她了。
這會兒她存了不少私房錢,她給他發簡訊:「多年前用了你的錢,一直想還給你,加一下微信吧,我轉給你。」
他的電話打過來。有一點點尷尬的沉默,然後才說:「你電話一直沒變呀。」
「嗯,你還好嗎?」
「我……結婚了。」
謝小語心裡咕咚一聲,一句恭喜腐爛在心裡,散發著臭氣,掏不出來。
「我加你微信吧。」他主動說。
也是,都說了要還錢的。
微信加上,謝小語心裡很不痛快。她在他面前一直是女王,也無所謂他高興不高興了。她轉了一萬塊錢給他,說:「你竟然結婚了?你不是恐婚的嗎,你媽不是說反正你都有孩子了沒什麼結婚的必要了嗎?嗯?你知道我一直愛著你嗎?本來想把錢全還給你的,不還了!這一萬塊錢算送你的禮!」
他當然不會要。
但是堅決要求見面。他說他一點都不知道她還愛著他,她還記著這些事,都讓他特別感動。
正中謝小語下懷,兩人約了見面地點,在她家附近一個日料,貴得離譜,她有卡。
出門之前化妝,36歲的女人,在家裡鼓搗一個小時,才勉強覺得可以見舊人。
兩人變化都不算太大。點完菜,就重新熟悉起來,可以聊聊現狀了。
「你為什麼結婚?」謝小語還是不開心。
「我們分手六年了,我才結婚。」
好吧,人的想法總是會改變的。
「我爸走了,我媽身體也不好。」他說,家人又想通了,希望他有個女人照顧餘生。妻子沒工作,是賢妻良母型。他雖然沒說別的,但謝小語敏銳地感覺到那女子條件不好,他一個人的工資養家,很吃力。
他多沾了芥末,辣到流淚。
「我老婆人挺好的。」他說。
「平時吵架嗎?」
「不吵,我不愛和女人吵架,我和你在一起不是也沒有吵過架嗎?」
是的。多麼令人懷念。
「我五十歲了。」他說。
「是啊,老大爺了都。」她笑他。
兩人叫了大瓶的青梅酒,後勁兒很足。吃到後半場都有些迷離。
「你過得好嗎?」
「過得好我能找你嗎?」
她還是老樣子,喜歡反問。
接著她開始說自己的家事,仿佛華美的袍子,裡面全是蝨子。她可憐到什麼樣呢,她喜歡狗,走哪兒帶哪兒,但她老公家有個親戚不喜歡狗,有次去做客,幾百公裡的路,要去玩好幾天,狗放在家裡不放心,她老公讓把狗鎖到車上。等再去看的時候,狗已經在車裡面熱死了。她抱著狗哭啊哭啊,老公的親戚說,狗死了比人死了哭得還厲害,別人聽到還以為怎麼了呢。她老公就叫她不許哭。
「這還是人過的日子嗎!我要那麼多錢、住那麼大房子、戴著金銀首飾、做著一點屁用都沒有的美容,有什麼意思!」她顫抖地哭起來。
秦楓站起來,坐到她身邊,把她往自己懷裡攬。謝小語就這樣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晚上不回去了。」她命令他。
「不回去了。」他回答。3
不遠處就是一家五星級賓館,他去開房,她去刷信用卡,他客氣了一下說他來刷,但也沒有太堅持。
「我還愛你。一直愛著你。」他說。她聽著,覺得有點假。到底年齡大了,情話很難走心,更難入心。
他們開始脫對方的衣服。彼此的皮肉都比以前鬆弛,他的內褲把腰勒出一圈肉來,她趕緊低頭看自己,也差不多。她只好貼著他,以免他看到更多不堪。
50歲的男人,果然和30多歲截然不同。一換姿勢就軟,要她耐心等。他很不好意思,她覺得此刻安慰是一種恥笑,所以等待是空白的。在這空白中,她忽然反省,她老公給女主播打賞,都能把她氣炸肺,而她自己,邁出這一步好像很容易,不需要鼓足多大的勇氣。
身體還沒有到沸騰就慢慢涼下來的過程裡,她也有些失落。這個她心心念念將近十年的男人,也只是幾句話就能約出來而已,並沒有什麼操守。
完事後他去燒了一壺開水,過來求表揚:「我給你燒了一壺開水。」
他真的變了,十年前,半夜裡她說:「水」,他馬上捧上溫水。而現在,他燒了一壺水還要刻意一說——好像他自己不喝似的。
他的行事,因為長期被女人伺候得妥貼,而變得慵懶起來,溫柔和貼心已經成為奢侈品。
他去洗澡的空,她把自己埋在被子裡,那種想要放棄一切跟他在一起的衝動已經(滅大半——回憶是有選擇性的,拔節了他的完美。其實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他也能接受約炮,他的性功能已經退化,他已經不像以前那麼擅長鞍前馬後……他甚至已經學會了世故。仍有殘情不可否認,世故卻已佔去大半。
他們聊了一會兒,說著多年來各自的家庭變故,感慨人活著要保重身體,及時行歡。又說起小孩子念書的事情,她家小孩念的是貴族幼兒園,他家小孩才一歲,將來可念不起,挺發愁。說著說著謝小語問他老婆查不查他手機,讓他趕緊把聊天記錄刪了。他不肯刪,她去搶手機,他死摁著不給。
他說:「我要留著沒事看一看。」
她無奈:「那你要多加小心,不要給彼此生事。」「我知道。」
他摟著她睡下了。靜謐的夜,他在她耳邊打起很輕的鼾聲。他的呼吸有一種刨開溼木頭種香菇的酸腐味,不嚴重,但也不美好。4
第二天早上,退了房,他們去吃早飯。謝小語沒有昨晚那麼肆無忌憚了,她怕被熟人看見,走路都一前一後。秦楓也是個明白人,並不追她,也不說話。
等上飯的空,秦楓把手機掏出來,重溫她的消息。她用餘光看他,他停頓在轉帳的那一頁。
隔著半米遠,她感覺到他的猶豫和掙扎。
「你把錢收了吧。」她都替他感到煎熬。
他笑笑,沒有說話。
「收了吧,年輕的時候我欠你太多。」她把手機搶過去,這次他倒順利讓她搶走,她替他點了接收。
「說的什麼話,誰也不欠誰。」他有點窘,一個左滑,刪掉了兩人的聊天記錄。這時她才反應過來昨晚她要刪他聊天記錄,他為什麼不讓她刪。
她倒也沒有心涼,只是突然想對生活一聲冷笑。
吃完飯,兩個人在街頭告別。她看著他不再挺拔的身子,心裡一片荒蕪。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點念想也沒有了,她再也不愛他了,並且不會愛上任何人了,她甚至原諒了她老公,她終於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以自己的能力,什麼能爭取得到,什麼是必須做出的讓步。沒有人能同時在錢和情緒上都滿足她,就像她也不可能在錢、情緒、性、事業上同時滿足一個男人。
謝小語完全被解放,她大步往家走,天太冷了,風颳在臉上生疼,呲牙咧嘴地笑一聲,什麼好的壞的明亮的齷齪的,全部揣到懷裡,若無其事,繼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