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士尼來了。
預計於2014年落成的上海迪士尼主題樂園,成為近期上海經濟最新的興奮點和爭議中心。這項預計總投資將超過500億元的巨無霸是上海迄今最大的政府投資項目。
在一片亢奮之中,卻有另一種聲音,一方面香港迪士尼4年來的經營困境仍然糾結著特區政府,另一方面在剛公布的消息中,上海與迪士尼的合作同香港與其「合作模式幾乎相同」,令人對上海市政府的盈利未來頗為擔憂。
同時,來到中國的迪士尼還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事隔20年,當年曾看迪士尼長大的孩子,還有多少人會為最初的童年記憶埋單?
迪士尼的上海衝擊波
雖然作為「參照」的海外三座迪士尼主題公園,除東京迪士尼外,另外兩座一度門庭冷落,但這依舊不妨礙米老鼠在中國引發的連鎖熱情。在短期內米老鼠勢必將成為上海經濟的有效槓桿
迪士尼來了。「靴子」終於落下。
11月4日上午8點30分,上海市人民政府新聞辦公室授權宣布:上海迪士尼項目申請報告已獲國家有關部門核准。
孩子們眼中充滿童話色彩的迪士尼世界,還會是成人眼裡如「芝麻開門」般創造財富神話的「搖錢樹」嗎?儘管還未最後塵埃落定,中美雙方還在就合作的具體內容和細節進行深入磋商,但圍繞迪士尼能否盈利的話題,卻早已爭論四起。
作為「參照」的海外三座迪士尼主題公園,除東京迪士尼外,另外兩座一度門庭冷落。1992年開張的法國巴黎迪士尼,開業一年,虧損就達到了9億美元,「迪士尼總部高管每天甚至不敢查看來自巴黎的傳真件,因為上面的虧損數字讓心臟無法承受。」美國普立茲獎得主詹姆斯·斯圖爾特在《迪士尼戰爭》一書中描述。
香港迪士尼境況也不容樂觀。根據香港財經事務及庫務局的一份名為《香港迪士尼樂園的融資及財政效益》的文件,2005年建成的香港迪士尼,至今仍未開始盈利。
「大家忽略了關鍵的一點,迪士尼是一個『巨無霸』式的產業鏈,主題公園不過是其賺錢的手段之一。」上海大學影視技術學院教授趙抗衛博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從2002年迪士尼上海項目談判重啟開始,趙抗衛曾參與了包括迪士尼在內的一些國際品牌主題公園引進的洽談,他坦言已經關注了主題公園產業十幾年。
從迪士尼全球經營模式來看,迪士尼「吸金」主要依靠四大部分:電影製片、主題公園和度假地、迪士尼玩偶商品(含迪士尼授權業務、直銷市場、圖書出版、遊戲、零售等)、媒體網絡。這四大板塊相互關聯,構築起迪士尼強大的「吸金」帝國。
250億,羊毛出在羊身上
一份關於上海迪士尼項目的可行性報告顯示,預計於2014年落成的上海迪士尼主題樂園,首期投資就高達244.8億元人民幣。
近250億元的巨額投入如何收回成本並盈利,成為各界關注的焦點。
「這可能指的是作為合資的主題公園公司投入的費用,這筆投資並不僅僅是建主題公園的園區,還包括園區內的各種基本建設費用、土地費用、環保費用、部分區域交通設施費用、動遷費用等。」趙抗衛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在香港迪士尼項目中,迪士尼方面會派駐高層管理團隊,提供品牌使用權,同時抽取7%的品牌費;中方則提供所有中層管理人員和普通員工,合資的主題公園並向美方支付項目版權費、製作費等。如果預期的合作模式與香港迪士尼項目相同,那就意味著在迪士尼主題公園尚未「吸金」之前,250億元的投入已經有一部分通過這樣的方式「返還」給了迪士尼公司。
據此前媒體報導,迪士尼項目股權中,中方股權佔57%,迪士尼股權佔43%。上海市政府指定國有大型企業代表中方,與迪士尼共同組建合資公司,由該合資公司投資100億元人民幣,其中中方出資57億,迪士尼出資43億。剩下的150億元為債券,其中政府擁有120億元債權,銀行等商業機構擁有30億元債權。
國有企業陸家嘴集團被認為是合資公司中方代表中的大股東,儘管尚未得到官方確認,但一位參與談判的核心人士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此前進行的迪士尼項目談判,陸家嘴集團曾作為中方出資人代表之一參與其中。
「要建主題公園,就要先以批租或租賃的方式取得土地,而土地是國有資產。」趙抗衛分析說,「合資公司的中方本身就是國有企業,實際上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通過土地的批租或租賃,把一部分投資款又還給了中方公司。」
「中美投資雙方250億的投入,實際上很大一部分還是以土地、版權、項目設計製作和利息等資金成本等方式回報給彼此,園區建設的費用佔的比例不會很高。」趙抗衛說。
而迪士尼的上海「吸金」之旅,才剛剛開始。
迪士尼雪球
「落戶上海是迪士尼歷史上的又一個裡程碑。」11月3日,迪士尼公司英文官方網站上刊登了迪士尼公司CEO羅伯特·伊格爾的聲明,對上海市場這塊「大蛋糕」所表現出的極大熱忱和期望可見一斑。
「大型主題公園的成功一定是在主題公園本身的經營、周邊配套設施的運營、品牌與智慧財產權的運作這三個層次中有所作為、有所創造的。」趙抗衛解釋,園區經營收入是主題公園最基本的收入來源,主要由門票、服務銷售、贊助費收入等幾項構成。
迪士尼方面預測,在園區經營收入中,門票收入佔50%,食品和飲料佔24.5%,商品24.5%,其他收入為1%。門票收入在園區經營收入中的地位可見一斑。
「此次上海迪士尼的門票價格初步定價為320元」,上海財經大學教授何建民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何建民是國內最早的旅遊經濟學者,今年2月,他曾作為唯一一名旅遊專家,參與了上海迪士尼項目的評審,「並籤署了保密協議」。根據瑞士銀行(UBS)世界區域經濟調查機構公布的數據,截至2007年3月,按購買力平價估算,上海的人均國民收入已經達到27734美元,位居內地第一,「所以這個定價是合理科學的。」何建民說。而2002年上海迪士尼項目談判重啟時,美方通過當時的市場調查,認為門票適當的定位在220元。
何建民估算,門票收入再加上購物消費,飲料、交通費用等,入園一次,遊客人均花費會在600元左右。
而如何讓這個雪球越滾越大呢?
「市場基礎是個關鍵。」何建民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迪士尼想要在園區經營上盈利,需要保證年客流量在1000萬人次左右。」
「上海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就是人口基數大。」何建民進一步解釋,「上海有2000萬人口,整個長三角地區有7500萬人口,是中國經濟最富裕的地方;上海國內遊客目前有1.02億人次,入境遊客700萬人次左右,這個數字還在急劇增長。」
來自國家統計局披露的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報,0~14歲的孩童,在中國有約2.8億,而他們,正是迪士尼最重要的目標人口群。
有了市場基礎,如何保證每年1000萬人次的遊客為迪士尼主題公園「買單」?
迪士尼頻道是迪士尼公司吸引遊客的另一張「王牌」。他們需要一個天天向中國孩子講故事的機會,讓孩子們重新愛上米老鼠。但受到我國文化產業相關政策的限制,迪士尼頻道落地成為迪士尼項目談判數十年波折不斷的「絆腳石」之一。據此前媒體報導,此次上海迪士尼樂園項目計劃中,就可能包括一份重要的媒體協議。廣為流傳的版本是,這份協議允許迪士尼以合資的形式,可以放手製作電影、電視和網站內容。
上述主題公園經營收入僅僅是迪士尼「吸金」的冰山一角。縱觀迪士尼全球經營狀況,主題公園收入僅佔迪士尼公司總收入的20%,後續的電影和電視收入佔30%。
剩下的一半收入呢?「秘密全在衍生產品、二次消費中。」趙抗衛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迪士尼其餘50%的收入,全部來自品牌銷售。
二次消費米老鼠
「我們一定會讓上海迪士尼樂園周邊的度假地包括迪斯尼購物中心成為第二個新天地,成為這座城市的新地標。」隨著迪士尼主題公園落戶上海「雷聲」漸進,迪士尼公司一位副總裁已經嗅到了迪士尼的又一財富新增點。
早在十幾年前,迪士尼的消費品就已經大舉進軍中國內地市場,其經營的卡通形象消費產品每年的市場都以18%~20%的速度增長。相關數據顯示,迪士尼授權商品每年在中國的交易額已達4億多美元。目前,內地各個領域的授權商有80多家,產品遍布玩具、臥具、文具等各個領域。
11月12日,迪士尼公司公布了2009年第四季度財報,數據顯示,該財季內公司取得8.95億美元淨利潤,較上年同期的7.6億美元有大幅提升,但在主題樂園方面卻出現了17%的利潤下滑,僅有3.44億美元。
為迪士尼「吸金」注入「強心針」的,正是龐大的衍生產品收入。
美國加州迪士尼冒險樂園旁邊有一個世界知名的購物街,叫迪士尼市鎮(DowntownDisney),這裡的商店以不同的主題銷售著相冊、紀念品、服裝、玩偶等商品,它們都是屬於迪士尼公司的,都明碼標價絕不討價還價,甚至這些商店用的塑膠袋都是統一藍色背景的米老鼠圖案。迪士尼世界(WorldofDisney)裡銷售的造型漂亮、衣著華麗誇張的米老鼠唐老鴨擺設,大都是十幾、二十美元一件。迪士尼有自己的配貨中心、巨大的商品儲存倉庫,源源不斷地為這些購物商店「輸血」。
以迪士尼市鎮為代表的購物中心,只是迪士尼度假區的一部分。「主題公園是度假區的核心部分,但是周邊配套的購物街、酒店、俱樂部、水公園、購物街和各類運動場所等,同樣不可或缺。」趙抗衛說,「迪士尼主題公園的產品開發策略是,將主題公園建成一個完整的休閒旅遊度假地,相互配套,互為客源。」
根據趙抗衛多年的調研,在美國佛羅裡達迪士尼世界的四個主題公園,共有18座主題酒店、俱樂部、溫泉和別墅,約有2.3萬多個床位,2個18洞的高爾夫球場,1個450公頃的天然湖,9個網球場和一些有娛樂設施的露營地。
「這些除主題公園以外的消費收入是迪士尼的又一重要收入來源。」趙抗衛說。2008年迪士尼的財務報表也顯示,該年度迪士尼度假區含主題酒店的總收入是115億美金,利潤達19億美金。
作為「二次消費」,迪士尼的招數還有很多。
在迪士尼樂園,你通常只能喝到一種可樂飲料,就是可口可樂。這是迪士尼公司給可口可樂公司的「特權」,可口可樂在分享迪士尼樂園銷售利潤的同時,還要向迪士尼公司支付一筆不菲的特許經營費。
眾所周知,迪士尼是全球最大的品牌消費授權商,迪士尼消費品部(簡稱DCP)專門通過專利、特許經營等形式,負責迪士尼公司消費品的品牌開發、營銷和授權業務。這意味著,只需將「小熊維尼」等的形象出售,迪士尼公司就可以坐著「數錢」了。
廠商贊助也是迪士尼「吸金」的「武器」。「豐田、LG等國際大公司都曾贊助過迪士尼樂園中的項目,他們在獲得項目冠名權的同時,也會支付一筆費用給迪士尼公司。」趙抗衛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2009年3月,迪士尼消費品部更是宣布在中國推出首個中文B2C迪士尼授權網絡購物平臺,售賣5000多種迪士尼授權產品,準備分食網絡購物這塊「大蛋糕」。迪士尼同時宣稱,未來網絡銷售將佔整個迪士尼消費品部銷量的8%~10%。
「迪士尼效應」
「吸金」的同時,強大的「迪士尼效應」已經在上海各個領域顯現。
11月4日,就在上海公布迪士尼樂園獲批消息後的一個半小時,緊鄰迪士尼規劃用地的浦東新區川沙新市鎮A08-03地塊進行了拍賣。僅僅15分鐘,這塊被業界視為「迪士尼概念」用地的地塊,就以11.9億元的總價「一錘定音」,溢價率高達264%,超過今年上海溢價率最高的地王——趙巷10號地塊的水平。而距迪士尼項目核心區6公裡左右的另一概念地B03-13A地塊,經過39輪競價,最終以4950萬元成交,溢價率高達427%,折合樓面價為1.6萬元/平方米。
川沙的樓市已經「麵粉貴過麵包」。自從迪士尼落戶川沙的消息傳出後,川沙的土地價格便直線上漲了10多倍。就在8個月前,今年3月完成出讓的浦東新區川沙新鎮A03-12商業地塊,其樓面地價僅為3809.4元/平方米。
市場調查公司安居客的數據顯示,具備「迪士尼概念」的二手房房價,從今年3月至10月共漲了30%,未來「迪士尼概念」的樓盤可能還有20%的漲幅,均價在1.5萬~1.6萬元/平方米左右。
地價飛漲,樓市躁動,股市也開始了「集體狂歡」。11月2日,在相關利好消息的刺激下,所謂的「迪士尼概念股」多隻個股漲停,個別股票的靜態市盈率已超過400倍,其餘個股同樣漲幅居前。
而這,僅僅是顯性的一面。
「迪士尼進入上海,將帶動300億~400億的相關消費,拉動5萬人直接就業,8萬人間接就業。」上海財經大學教授何建民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這對提高上海國際知名度和綜合競爭力,推進產業結構轉型,都是大有好處的。
長期關注旅遊業發展的何建民坦言,上海迪士尼一期建成後,預計每年至少為上海新增300萬至500萬次遊客量。「在美國,人均消費100元,其中6.7元是旅遊、娛樂支出。中國現在還沒有單獨統計,實際我們的旅遊消費支出已經很大了。」何建民說。
11月18日,中國國家旅遊局旅遊促進與國際合作司司長劉克智在2009中國國際旅遊交易會新聞發布會上也表示,2008年中國國內旅遊人數已達17.12億人次,收入近9000億元人民幣。
「到2015年,我們會有30億人次的旅遊、度假娛樂的需求。」何建民說。
受惠的不僅是上海,實際上,迪士尼項目落滬,也牽動著整個長三角旅遊的神經。旅行社人士表示,一方面,上海迪士尼會吸引到蘇杭一帶旅遊的遊客,特別是親子遊和情侶出遊的遊客會去上海旅遊;另一方面,可能帶來旅遊市場格局的悄然轉變,長三角區域旅遊吸引力將得到進一步提升,或許將成為新的國內遊熱點。
「在市場一片歡呼的同時,迪士尼的機遇與風險是並存的。」趙抗衛提醒。
上海財經大學教授何建民透露,「迪士尼項目進行評審時,就有專家擔心,這會是美國文化的全面入侵。」事實上,迪士尼進入中國,純粹的美國文化要完全紮根於有五千年文明的中國,其文化兼容性有待考驗,而中國的年輕一代,可以喜歡喜羊羊、灰太狼、麥兜,米老鼠並非唯一的選擇。
2002年,國內主題樂園行業的領軍企業華僑城「歡樂谷」就有進軍上海市場的想法。「當時聽說迪士尼要來,就沒有馬上進入,認為迪士尼太強大了。」趙抗衛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其時,「歡樂谷」就進軍上海市場向趙抗衛求解,「當時他們當然是很有顧慮的。」
七年後,迪士尼來了,剛在上海松江區新拓「歡樂谷」版圖的華僑城,由於面臨和迪士尼主題公園同城競爭而備受關注。
這一次,「歡樂谷」沒有退卻。華僑城集團CEO兼總裁任克雷表示,迪斯尼的進入會促進本土主題公園品牌和整個行業的發展,共同把市場「蛋糕」做大。值得注意的是,2005年香港迪士尼樂園開業後,與香港一河之隔的深圳「歡樂谷」,遊客量竟不降反增,增長率高達10.2%,包括「歡樂谷」在內的深圳華僑城系列的主題公園,當年總接待人數首次突破1000萬人次。
2009年7月,國務院頒布了《文化產業振興規劃》,史無前例地提出,要發展有自主智慧財產權的主題公園,推動本土主題公園的興起。
由此可見,迪士尼在上海的「吸金」之路,將面臨更艱巨的市場爭奪,「在中國的米老鼠會變成怎樣,無疑也充滿著變數。但無論如何,迪士尼的進入將給中國的主題公園產業帶來新一輪的競爭和發展,」趙抗衛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上海迪士尼:一隻下金蛋的鵝?
要最大限度地實現土地升值,引進知名品牌見效最快,也最容易打開想像空間。尤其在當下,國際知名品牌的進入是最好的炒作題材
按照張五常教授的地方競爭理論,中國不同地區間經濟競爭的主要表現是土地開發。土地開發經營得好,地方經濟和財政收入就好,反之則必居人後。如果說在沿海的二三線城市,土地開發主要體現為廠房林立、工業蓬勃的話,在上海這樣的大都市,賣地收入就是地方經濟成功的主要指標。上海前十個月土地出讓收入超800億,摘得全國桂冠,無疑證明了上海是城市經營、土地開發方面的佼佼者。
要最大限度地實現土地升值,引進知名品牌見效最快,也最容易打開想像空間。尤其在當下,中國各地尤其是一線城市的土地泡沫越吹越大,在熱錢對土地的熱情空前高漲的情況下,國際知名品牌的進入是最好的炒作題材。有報導稱,在迪士尼項目獲批消息公布後,浦東川沙鎮的二手房立即跳漲50%。不難想像,該區域周邊的土地出讓價格,也將狂漲不止。
因此,至少就眼前來看,上海引進迪士尼是成功的,既為未來幾年儲備了巨額投資,可拉動GDP,又實現了當下的賣地收益,可謂打造了一隻會下金蛋的鵝。
然而,投資都是基於預期的,投資回報的實現則有賴於預期的實現。那麼上海的迪士尼樂園,能否將方方面面的樂觀預期最終變成現實?
迪士尼搭臺,土地唱戲
迪士尼項目塵埃落定的消息一出,股票立即漲停,房價立即翻半。「公園搭臺,土地唱戲」,這也許才是上海市力推此項目的真正目標。通過迪士尼概念的炒作,將周邊地塊的價格抬高,上海市政府有望獲取巨額的賣地收入,等於將迪士尼帶動的區域未來收益一次性套現。而需要付出的成本,卻不過是建園費用和必要的基礎設施改善。
根據媒體報導,建園費用大約244億人民幣,當然這只是靜態估算,以目前的通脹形勢,最終支出肯定不止此數。基礎設施建設也需要不菲的投資。以香港迪士尼為例,港府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的投資與建園費用不相上下。若上海也如是,則總的投資成本將達到500億人民幣。
這還是很保守的估算。項目獲批的消息傳出,立刻有專家出來打氣,聲稱迪士尼將拉動上萬億人民幣的GDP。按照專家們的一貫思維模式,這種預測不需要論證,需要的只是想像力。只要能造出聲勢,推動地價漲升,政府賣地收益落袋為安,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從經營城市的角度看,這種做法當然無可厚非。即使川沙鎮的土地和房產價格被爆炒到天上,也不能怪政府,只能說投資者太不理性。只是,投資者隨來隨走,政府卻不得不長相廝守。從已經投入使用的迪士尼樂園看,情況並沒有想像中樂觀,尤其是巴黎和香港的迪士尼,早已變成當地政府的一大包袱。
迪士尼成功,不等於投資者成功
部分迪士尼樂園的不成功,既是消費者需求不斷變化的結果,也是迪士尼攜強勢品牌,精於商業計算的結果。
迪士尼樂園本身是一種品牌延伸。米老鼠和唐老鴨最初都是卡通形象,將之發展成大型遊樂園,是迪士尼出彩的地方,也是它能持久吸引小朋友的原因。1955年,全球首家迪士尼樂園於美國加州開業,自此開始了長達半個世紀的品牌積累,並在30年後,憑藉米老鼠和唐老鴨的強勢品牌,開始走向世界。
沃特·迪斯尼公司是跨媒體網絡、主題公園及旅遊度假、影視娛樂和消費產品多項業務的大集團。迪士尼的成功,是品牌延伸與價值挖掘的典範。在主題公園業務方面,經過半個世紀的摸索,迪士尼公司已經建立了一整套成熟的商業模式,並在全球開發運營了五個迪士尼樂園,包括在東京、巴黎和香港的三個美國之外的迪士尼樂園。上海正在籌建的是第六個。
在品牌輸出方面持高度謹慎和保守態度,是迪士尼樂園商業開發上的一大特點。迪士尼樂園規模宏大,投資高昂,龐大的沉沒成本既非一般投資者所能承受,也非迪士尼公司自己能夠單獨承擔。因此,只有在得到當地政府的大力支持,包括財務投資方面的支持,同時也能保證大客流量的情況下,迪士尼公司才會考慮建設新園。這也是經過長達50多年的發展,迪士尼樂園至今只有區區五個主題公園的原因。
迪士尼的謹慎是有道理的。遲至1983年,迪士尼才在海外建立第一個主題樂園,即東京迪斯尼樂園,這是迪士尼海外推廣的最成功範例了。東京迪士尼樂園開業後,獲得日本民眾的極大歡迎,收益顯著,於2001年又建成了海上迪士尼。東京迪士尼97%的客源來自日本民眾,這是它成功關鍵。
而迪士尼在美國之外建立的另外兩個迪士尼樂園卻都處境不妙。巴黎迪士尼一直慘澹經營,1992年開業後一直虧損,熬到1995年才獲得微利,之後又陷入虧損,直到2007年才又扭虧,還是只有微利。香港迪士尼經營狀況也不理想,雖然幾乎天天爆滿,卻仍然年年虧損。根據港府的樂觀估計,要到2014年才能扭虧,不樂觀的話,之後還得繼續虧損。
不過,投資者不賺錢,不等於迪士尼不賺錢。迪士尼雖然建園謹慎,但在商業談判和價值挖掘方面,卻是絕對的行家裡手。以香港迪士尼為例,在總投資270億港幣中,港方實際出資達90%左右,股權卻只佔57%,而迪士尼公司只出一點點錢,卻佔股43%,坊間常戲稱其為「不平等條約」。商業合作你情我願,當然無所謂平等不平等,況且迪士尼公司的投入包含著大量無形資產,股權比例理應高於出資比例。但這樣的投資安排卻也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當迪士尼樂園建成後,真正承擔財務風險的是投資方,而不是迪士尼公司。此外,按照香港迪士尼的合作條款,港方雖然承擔了大部分投資,回報卻只有門票分成,園內巨大的卡通產品銷售利益全歸迪士尼公司所有。這是香港迪士尼天天爆滿卻仍然虧損的重要原因。香港政府雖然虧了,迪士尼公司卻是旱澇保收。
上海迪士尼的合約細節目前尚未披露,無法判定是否屬於「不平等條約」。但從已透露出的信息看,很可能「拷貝」了香港模式。據稱,上海迪士尼的三家中方投資者——上海陸家嘴、上海精文投資有限公司和上海市南匯區地產有限公司——總共將持有上海迪士尼樂園57%的股份,其餘的43%則為迪士尼公司所有。上海的合作條款很可能與香港差不多。
不難預料,迪士尼的建設費用,將主要由中方承擔。上述三家企業都是上海市屬國企,融資自然也不成問題。然而,在籤下慷慨的合約條款,並付出了巨額投資後,迪士尼樂園到底將成為上海會下金蛋的鵝,還是沉甸甸的財務包袱,起碼目前看來,還在未定之數。
客源從哪兒來?
最大的懸念,也是主題公園最致命的問題,是客源。
據一家網站進行的網上投票顯示,半數以上網友表示不會去上海迪士尼樂園。這種隨意性較強、問卷設計也不盡專業的調查當然不足為據,但起碼說明,認定中國消費者對迪士尼樂園抱有足夠的熱情,以為開園後無須擔心客流的想法至少是要打個問號的。
除了美國本土,迪士尼公司從未在一個國家建設兩家迪士尼樂園。原因不難理解,龐大的投資需要長期持續的龐大客流支持,這需要主題公園周邊有大量密集的人口,也需要迪士尼所代表的美國文化為大眾認可,從而使其具有持久吸引力。東京迪士尼之所以成功,正是因為同時具備了這兩個條件。而巴黎迪士尼之所以失敗,也是因為法國人對美國文化天然反感。
從中國人學習美式英語的熱情看,美國文化廣受歡迎應該是毋庸置疑的;上海及江浙一帶人口密集,以2000年人口普查的數據計算,三地人口總數1.2億,與日本人口數相當,足以支持迪士尼樂園的客流。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有的。迪士尼樂園屬於高消費,僅僅擁有大量人口是不夠的,還需要大量足夠富裕的人口。日本興建迪士尼樂園時,不僅人均收入高,且收入分布較為平均,就是說,在日本人口中,能夠負擔迪士尼樂園消費水平的人很多。相反,中國的人均收入不僅相對較低,而且分布極不平均,能否為迪士尼樂園提供大量高消費客源尚存疑問。此其一。
其二,中國擁有兩家迪士尼樂園,彼此一定會形成競爭。廣東省擁有數量最多的富裕人口,他們要去迪士尼遊玩的話,首選當然是香港而不會是上海。香港迪士尼開園後,雖有自由行的支持,依然慘澹經營,現在又加進一個上海迪士尼,勢必大大降低品牌壟斷力和市場定價權,很可能陷入叫好不叫座、誰也吃不飽的窘境。
其三,最大的變數,還在於消費口味的變化。電腦和網際網路的普及,不僅極大改變了生產方式,也極大改變了娛樂方式。今天的孩子們已不像過去那樣熱衷於戶外活動。主題公園當然有很多新奇玩意,但這些東西網絡也能提供,而且更新奇更便宜,有些甚至免費。迪士尼樂園靠什麼把孩子們從電腦前拉走呢?靠家喻戶曉的卡通形象嗎?迪士尼公司連頻道落地都沒得到,現在的孩子還有多少知道沃特·迪士尼、喜歡看米老鼠唐老鴨的?失去了對孩子的吸引力,迪斯尼樂園前途堪憂。
存在如此之多的變數,到2014年上海迪士尼開園之時,也許就是區域繁榮的終結之日。屆時,即使迪士尼樂園門可羅雀,人們也不應感到驚奇。
對任何資產價格的爆炒,結果一定是過度透支未來。當地政府已迫不及待地宣布,迪士尼樂園將每年帶來3000萬人流,而面積幾乎相同的香港迪士尼開園4年的總客流才1000萬。當對迪士尼的過高期望落空時,被套牢的將不僅是投資者,還將包括整個上海市。★(作者系經濟學者)
香港經驗:迪士尼贏了,政府輸了?
在剛公布的消息中,上海與迪士尼的合作同香港與其「合作模式幾乎相同」。而如今看來,當初香港希望藉興建迪士尼樂園發展旅遊業,似乎是政府一相情願的想法。香港迪士尼的「前車」經驗是否會成為上海之鑑?
快到聖誕節,香港迪士尼樂園比平日裡顯得熱鬧。大量遊客聚集在售票處,旁邊一個鯨魚噴水池,米老鼠在鯨魚頭上得意地笑。對香港迪士尼的高層管理者來說,上海確定將建迪士尼主題樂園的消息不全是壞事,至少爭吵兩年的擴建計劃終於有了結果。
因為樂園4年來都不能盈利,作為大股東的香港特區政府此前並不願繼續投資。
「擴建計劃會在5年內分階段完成。屆時會新增3個主題園區,超過30項新的遊樂設施,使樂園遊樂設施總數超過100項。樂園面積將擴大約23%。」香港迪士尼樂園度假區發言人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而上海迪士尼樂園擬定的開業時間正是5年後的2014年。也就是說香港將在上海迪士尼開業之時完成擴建,邊擴建邊開園的操作或許還能為香港在爭取客流上獲得時機。
迪士尼的勝算與香港的失算
前任迪士尼公司總裁麥可·艾斯納(MichaelEisner)曾說,香港迪士尼樂園是全世界最美麗的,一面是大嶼山山景,另一面能看到香港島的燈光。
但香港人對它並不滿意。這座佔地126公頃、核心區域只有36公頃的世界上最小的迪士尼樂園,讓當地人覺得面上無光。知識分子和媒體還不斷地提醒,這是一樁「割地賠款」的生意。
也許是巧合,迪士尼似乎總能抓住好時機。1955年開業的洛杉磯迪士尼樂園趕上了美國的嬰兒潮;東京迪士尼開業的時候,正是日本經濟的高速發展期。
1999年,香港先後經歷了金融風暴,2003年再遭SARS的打擊,經濟每況愈下。特區政府迫切需要一個大項目來重振信心。為了獲得迪士尼樂園進駐香港,香港方面接受了迪士尼的苛刻條件——選址城市作為主要資金投資方,必須負責施工建設。據公開報導顯示,香港迪士尼共耗資141億港元,採用借貸和注資的混合融資安排。其中迪士尼投資24.5億港元,持有主題樂園公司43%的股權;而香港特區政府投資32.5億港元,佔57%的股權。另外有84億港元貸款中,23億港元來自銀行商業借貸,2008年年中由華特·迪士尼出資代香港迪士尼繳付到期貸款;另外61億港元借貸,原定樂園在開放後25年內償還。由於竹篙灣當時尚未開發,香港政府又投資136億港元進行主要基建工程,以及平整一塊面積有300公頃的土地。
有研究者計算過,特區政府其實投入了約90%的資金,卻只擁有57%股權,且只能在門票收入中分成,而相關產品銷售收益全部歸迪士尼;同時由迪士尼派駐高層管理團隊。
「股本形式是由當時的立法會批准的。」香港迪士尼樂園度假區發言人回應說。但他迴避了媒體對收入分配不合理的質疑。
政府這個大股東,對於樂園卻不擁有管理權。按照現行的分配方式,樂園須保持較高的入場率,也就是穩定的門票收入,才是政府盈利的前提。迪士尼公司則有多種收入來源,即便遊客人數不及預期,門票銷售不理想,也可以在附加的紀念品、形象專利權和酒店營運上得到回報。
而香港迪士尼還有個天然的缺陷,面積太小,最多可容納的年均客流也不可能超過1000萬人次。那種人滿為患的狀況,恐怕也是遊人的噩夢。記者追問香港迪士尼方面:這是否意味著迪士尼贏了香港輸了?負責人又一次迴避了問題。
事實上,迪士尼只在建第一家海外樂園的時候失算過。美國人沒有果斷地投資運營東京迪士尼,而是採取了保守的提成做法。授權費是門票收入的10%和其他餐飲等收入的5%。沒想到日本家庭對於迪士尼樂園的瘋狂程度遠遠超出了迪士尼的想像,使迪士尼蒙受了巨大的利潤損失。等到巴黎迪士尼樂園,他們就堅持持股40%。
迪士尼的過分精明,破壞了香港人對其的美好記憶。其實,迪士尼樂團1975年就到過香港表演。當年才子黃與女友林燕妮合寫歌曲:世界真細小小小,小得真正妙妙妙。天天在電視臺播放,一唱30年。香港的下一代,是看迪士尼的卡通長大,從《小鹿斑比》到《巴斯光年》(內地譯成《玩具總動員》)。直到現在,香港TVB電視臺還在播放迪士尼製作的《小熊維尼》系列劇。
大學生組織了反迪士尼的「獵奇行動」,憤怒的知識分子在媒體上面口誅筆伐。「關於香港迪士尼樂園幾乎都是負面報導,專欄作家的批評還要更直接。諷刺揶揄迪士尼在香港已經是政治正確的事。」香港有線電視臺的一位資深記者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這樣的情緒傳染了許多人。35歲的機械工程師阿志,4年來過門不入,寧可捨近求遠地飛到東京,直到最近才陪朋友在香港迪士尼樂園玩了一天,卻發現它比想像中好得多,也不像報紙上說得那樣小。
合作條件強硬,遊客落跑
按照開園之時特區政府所作的經濟效益評估,樂園開業第一年可吸引超過500萬遊客,開業後的5到15年,年客流量將達1000萬人次。預計開業第二年便可收支平衡,12年內即可收回成本。
但香港迪士尼樂園度假區發言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樂園開業至今共接待了1700多萬名遊客,本地、大陸和其他地區約各佔三分之一。美國迪士尼總部的數據也說明,香港迪士尼樂園的頭兩年虧損明顯。
當初香港希望藉興建迪士尼樂園發展旅遊業,又是否成了港府一相情願的想法?
迄今最成功的東京迪士尼樂園,超過90%的遊客都是日本人。巴黎迪士尼則因為輕視法國人的習慣而經營慘澹。沒有贏得香港本地人的喜愛,也沒有討好內地遊客,或許這是香港迪士尼口碑欠佳的一大原因。
對於許多大陸遊客來說,香港迪士尼樂園不是必去的景點。「地方小」的負面口碑已經在大陸傳開,而主導大陸旅遊市場的旅行社則覺得無利可圖,並不熱衷新增這個旅遊項目。
香港迪士尼初期跟大陸旅行社的合作非常強硬,一度引發旅行社抵制。根據《第一財經日報》2007年的報導,從景點拿門票折扣價是旅行社的行規,但香港迪士尼樂園卻要求捆綁園內的酒店才肯給優惠。而如果要預訂迪士尼的酒店,旅行社還要向迪士尼交納數額100萬元的押金。
「香港迪士尼樂園會繼續與內地旅行社保持緊密聯繫,推出完善的銷售及市場活動。」香港迪士尼樂園度假區發言人不願談論與旅行社的緊張關係。
「拒客事件」也讓內地人很受傷。2006年春節,因遊客爆滿,樂園將已經購買門票的數千名內地遊客拒之門外。憤怒的人們聚集在樂園門口晃動大門,試圖強行闖入。
香港迪士尼樂園度假區提供給記者的數據,在2007~2008年度受訪的遊客中,約90%表示有意重訪及向他人推薦樂園。但香港有線電視臺的記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香港本地團體對迪士尼遊客做過類似的調查,過半數的受訪者說不會再來。」
香港人故意冷落迪士尼的同時,越來越偏愛代表本地品牌的海洋公園。後者目前是歷史上最為繁盛的時期。
海洋公園最初由香港賽馬會捐款興建,不必負債。1987年海洋公園脫離馬會獨立,成為非營利機構。香港迪士尼樂園開業前的幾年,海洋公園每年入場人數僅100多萬,長期虧損。為了不讓海洋公園倒閉,當時的特首董建華請來「蘭桂坊之父」盛智文出任主席,還提供了55億港幣貸款用於翻新擴建。
盛智文是猶太后裔,19歲定居香港。他總說自己是香港人,不是「鬼佬」,以此拉近與本地人的距離,對媒體有求必應。每逢特殊節日,盛智文還會親自披掛上陣娛樂遊人,他扮過為往生者扎的紙人,大水母,還有兔女郎。「我不想把迪士尼趕走。」盛智文像極了香港人鍾愛的英雄片主角。
香港迪士尼的高層卻還是美式作風,很少露面,回答媒體問題也多是用通稿。
2005年,海洋公園不過87公頃,現在已經和迪士尼差不多大小。海洋公園不僅門票便宜,提供的服務也更為本土化,針對香港市民也有很多優惠,比如65歲以上的老人可以免票入場,而迪士尼的老人票是170港幣。
今年2月9日,香港迪士尼樂園突然上調票價,成人和兒童票價分別從295港元、210港元上漲至350港元和250港元。在全球經濟危機的背景下逆市漲價,在香港旅遊界人士看來是「不智」的行為。
開始考慮如何「入鄉隨俗」
對於香港樂園之「小」,迪士尼公司並非沒有意識到。在特區政府的規劃之中,香港迪士尼樂園最終會成為龐大的度假區,所以後面還有二期、三期的建設,特區政府還因此預留154公頃土地作為發展用地。
在美洲大陸上,樂園度假區絕對是個天才的想法。度假是美國人珍視的傳統,迪士尼也是美國中產階級消費潮流的代表。每年平均4周的假期,可以讓他們不緊不慢地在迪士尼樂園玩,入住樂園的酒店,在樂園的商場購物。
為了營造出一片化外之地,迪士尼曾要求香港迪士尼樂園所處地區上空不能跑飛機,水域不準有船隻進入,周圍不能有繁華街市。
但是,把華特·迪士尼一站式服務的思路搬到香港,還是有些水土不服。香港迪士尼樂園地處大嶼山竹篙灣,雖然偏僻,但距離繁華地區不過40分鐘左右的車程。香港人顯然不情願在家門口度假。
香港迪士尼樂園酒店最低1000港幣的收費標準並不便宜,樂園目前提供的餐飲和店鋪也無法讓熱衷購物的內地客滿意,除去紀念品銷售,只有周生生金店的生意比較好。「大陸的客人常常早上來,在園內最多停留半天就跑去中心區了。」香港迪士尼的工作人員說。
所以在擴建計劃裡,增加大型綜合性商場被放在了優先位置。「除了積極在內地不同城市進行宣傳推廣外,我們亦著力開拓臺灣地區和菲律賓等東南亞市場及印度市場。」香港迪士尼樂園度假區發言人說。
迪士尼的舊夢與新生
迪士尼販賣的是美國夢的文化價值觀,他們想依靠20年前下的蛋來拯救自身的江河日下,可是當年那批被迪士尼薰陶長大的中國孩子,以及現在的孩子,如今身邊有更多動漫的經典吸引著他們
「演出開始了。」——這是沃爾特·迪士尼的米老鼠和唐老鴨。
自從1986年10月26日開始,每周日晚六點半,這句話在中國電視機的活躍程不亞於之後的《新聞聯播》片頭曲。
當米老鼠的配音演員沈浩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沒有想到自此接管了一代人的童年。這就好比李楊在成名很久之後,人們最先想到還是他賦予唐老鴨的那個惟妙惟肖的嗓音。
那仿佛揭開了一個80年代的序幕。那時候,電視機剛剛普及到千家萬戶,就在那時,米老鼠和唐老鴨來了。
動畫片持續播放了兩年,而那一代年輕人的記憶卻持續了20年。但直至今天,上海終於開始建設迪士尼樂園,米老鼠和他的朋友們才算真正的來到中國。
但此時的中國,早已不拿米老鼠當外人了。
在北京的夜店,男人們依靠300元一隻的米老鼠玩具博取女孩子的芳心,雖然他們並不是迪士尼的粉絲;在浙江義烏,工人們給幾乎所有的日用品印上米老鼠的頭像,雖然這並沒有得到迪士尼的正式授權;在每個年輕人的童年玩具堆裡,都不難找到一個米老鼠或者唐老鴨的形象,雖然他們小時候可以並不了解什麼美國夢。
而自從1985年動畫片《米老鼠和唐老鴨》在中國首播至今,米老鼠在中國始終面臨著同樣的一個問題——我從哪裡來?
而中國人不關心這個,他們不關心這是沃爾特·迪士尼的米奇,他們也不在乎這隻老鼠身上的樂觀精神正是美國夢的完美象徵。
於是,自從一進入中國,米奇和他的朋友就有了一個入鄉隨俗的中國名字——米老鼠和唐老鴨。
於是,在中國,迪士尼的全球化進程與中國的本土化發生了衝突。中國人很清楚,我們消費他,但我們不必去追根溯源追隨他。
而從最初的一照面到如今的最終落戶,這姍姍來遲的20多年裡,整個世界已經變了。
自從1992年迪士尼主題樂園登陸法國至今,迪士尼過去的那套文化方式已經讓他們虧損了17年。
而來到中國的迪士尼也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的問題,20年後,當年的那些孩子,都已經長大了,他們還有多少人會為最初的童年記憶買單?
曾代表美國夢的迪士尼
不管怎麼說,米老鼠符合人們最初對於世界的那些幻想,米奇營造著歡樂,樂觀且富有冒險精神;而米妮,則一貫花枝招展,沒心沒肺。
米奇最初也只是沃爾特·迪士尼的一個夢。
1923年,沃爾特·迪士尼帶著米老鼠的夢想來到好萊塢的時候,有聲電影尚未問世,好萊塢看上去還是死氣沉沉。此前,嚴格說來,這裡只是加利福尼亞州洛杉磯市的一個郊區。「HOLLYWOOD」還沒有成為一個有關電影的特有名詞,在英語裡它只是冬青樹林的意思。
直至1928年,迪士尼成就了第一部公映的有聲動畫片——《威利號汽船》。這部8分鐘的短劇讓身處經濟危機的美國人徹底笑翻了。
當時的美國人不只在米奇那裡收穫了開心,還看到了一份希望。
這個擺脫經濟危機的希望在迪士尼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就在美國經濟集體陰霾的30年代,迪士尼卻在娛樂界收穫了最大的成功。在大蕭條時期,越來越多的人習慣在失業後躲在電影院,花15美分,買一份來自米老鼠帶來的好心情。
1950年,沃爾特·迪士尼著手營造自己理想中的迪士尼世界,在那個世界裡只有童話般的好人,而沒有壞人。在他看來那是一個脫離現實世界的理想之地。
當1955年第一家迪士尼樂園在加利福尼亞開放,來的美國人都不禁驚嘆,那裡竟然就是傳說中的美國夢。
美國夢,此前這句話從來沒有從一個卡通人物口中說出。自從迪士尼樂園出現後,越來越多的人願意把美國夢和迪士尼樂園聯繫起來。
迪士尼樂園的總體主題是對美國及其成就的讚美,它也是一個夢幻地點,在這裡,人們可以將外部世界的嚴酷現實拋在腦後。
第一家迪士尼樂園開業十年後,就已經成了迪士尼公司的主要利潤來源之一。
就連前蘇聯總書記赫魯雪夫1960年來訪美國時,都想到加州迪士尼樂園看看。因為安保無法保證而取消後,赫魯雪夫大發了一通脾氣,就像沒有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
這些都使得美國本土第二家迪士尼樂園迅速開張,而迪士尼的創始人沃爾特此時已經把迪士尼樂園作為一個「烏託邦社會」來建立。
他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裡,在佛州州長主持的新聞發布會上,第一次向公眾闡述了自己的理想中的「未來城市」:這將是一個在平等民主基礎上的和諧社會。
甚至有記者與他開玩笑,是否受到了「空想社會主義」羅伯特·歐文的影響。
1966年,沃爾特帶著自己偉大的願景匆匆離世,但迪士尼樂園的腳步卻一直沒有停下。
1983年,東京迪士尼樂園成立。在那裡連夜排隊的日本人歡快地宣稱,「去迪士尼是為了圓美國夢。」
在之後十幾年,東京的迪士尼不僅成全了無數個日本版的美國夢,還創造了世界上主題公園年接待遊客人次最多的紀錄。
正如寫在第一家迪士尼樂園開業儀式上的宣言一樣,「只要還有想像力的餘地,迪士尼樂園就永遠不會完工」。
迪士尼樂園永遠不會完工。在隨後的長跑中,迪士尼在世界地圖上添上了「東京——巴黎——香港——上海」。這一海外擴張路徑背後,也是以「米老鼠」為標誌的美國夢的海外傳播。
迪士尼為美國文化在世界上打拼,米老鼠用130種語言版本在全球開拓。以至於上個月美國總統歐巴馬的首次來訪,也因為迪士尼於同一時間宣布在上海落戶而顯得更值得玩味。
美國夢遭遇地方文化衝突
東京迪士尼樂園的火爆,讓迪士尼對自己的海外擴張過於樂觀。他們忽視了戰後日本與美國政治與經濟上的依附關係,已經根本影響了這個民族對於美國文化的認同程度。
東京大學馬薩卡·諾託基教授為日本迪士尼做過一個研究報告,他在報告中寫道:「東京迪士尼成功地體現了一個沒有威脅、富於幻想的日本化的美國,而這正是日本人想要的!」
直至後來的巴黎迪士尼和香港迪士尼首次出現了虧損,才證明原來美國夢並不總是能讓外國人欣然接受。
然而,它也有著自己的辦法。
在迪士尼把主題公園開到東京和巴黎的時候,它就曾被迫去適應其他國家的思想觀念。在許多問題上,這兩家海外主題公園的設計者們被鉗形運動困住了:一方面,他們知道遊客們可能會被美國文化吸引,因此不想改變太多;但另一方面,他們也知道他們不能全盤移植美國的公園而對其他國家的傳統和感情不加考慮。
在籌建東京迪士尼樂園的時候,迪士尼當時的總裁艾斯納明言迪士尼主題公園不能日本化,應讓日本遊客感覺到他們在這裡就像是在國外度假。
於是,讓遊客感覺十足美國味的思路就被保留了下來。
根據對日本人的需求和偏好的估計,公園不僅開放了一家迎合日本口味的餐廳,還允許遊客們在公園中野餐,這與日本人的生活方式倒是非常吻合,這在不鼓勵遊客自帶食品的美國公園中是不可想像的。
在巴黎迪士尼樂園的建設初期,艾斯納曾表示:「我們決心要讓巴黎迪士尼樂園的每一點每一滴都像東京迪士尼樂園和我們國內的公園一樣美國化。」艾斯納的信心來自漢堡包、可口可樂以及好萊塢電影等美國產品在歐洲市場暢行無阻,歐洲民眾對美國迪士尼事物的接受理應不會存在障礙。
他們沒有考慮法國社會的心理特點,沒有顧及法國人歷來都以自己敢於反抗「美國文化帝國主義」為榮這一早已存在的事實,更談不上考慮如何採取措施去預防。在經歷了令人失望的初期,迪士尼被迫根據歐洲品位對公園進行了調整。一些極端美國味的遊樂點被取消了,「叢林漫遊」這樣的項目也被取消了,迪士尼的擔憂是也許這部分在後殖民地時期可能會惹人不快。
迪士尼也並沒指望巴黎迪士尼樂園演職員的情感勞動程度能像美國同行們那樣高。事實上,保持美國文化和歐洲文化之間的良好平衡是很困難的。
在巴黎迪士尼樂園開放一年後,當時的公園新董事長說:「我們每次想把產品歐洲化都會發現行不通。儘管歐洲人喜歡美國,也喜歡迪士尼,但不能忽視一些法國知識分子的冷嘲熱諷。」事實上正是他們的看法決定了歐洲迪士尼的不走運。
迪士尼樂園落戶歐洲巴黎後,引發了歐洲學術界的普遍不滿,他們認定迪士尼樂園向歐洲擴張是赤裸裸的文化入侵行為,它將為保全歐洲固有的高尚文化造成潛在的威脅。
懷舊,迪士尼的中國命運?
從1992年巴黎迪士尼建成至今,這個主題樂園模式已經有17年沒有盈利了。在動畫電影方面,近年來迅速崛起的美國夢工廠,日本的宮崎駿,也在極大動搖這個昔日的動畫霸主的影響力。
而關於迪士尼文化發展模式的批評,也早就不絕於耳。評論家們憂心忡忡地發明了一個叫做「迪士尼模式化」的名詞,用來形容迪士尼多年來一貫的流水化操作法。
美國影評人及影史學家理察·希克爾(RichardSchickel)曾表示,這是一種無恥的過程,工作室把它接觸到的所有原始工作素材都壓縮成了一些迪士尼和它的員工能夠理解的狹隘術語,不管這些素材看起來有多麼獨一無二。當一部文學作品流過這臺機器後,魔力、神秘、個性??就不斷被摧毀。
迪士尼模式化已經成為了一種貶義詞,這種精簡文化和歷史的過程,已經成為迪士尼的識別標誌,或者說美國化的另一種闡述。
1993年,仍處於高度海外擴張興奮中的迪士尼,計劃在美國維吉尼亞布爾朗戰役戰場附近的乾草市場修建一家以美國歷史為主題的公園。此公園地點距離華盛頓特區僅56公裡遠。該計劃遭到了歷史學家和環境保護主義者連珠炮一樣的抨擊。僅僅美國印第安人和奴隸制這樣的問題就夠讓歷史學家擔心的了。他們懷疑迪士尼是否有能力以非迪士尼模式的方式來闡述美國歷史。
第二年,迪士尼就不得不放棄了這個計劃,美國文化的迪士尼模式化在本土就遭到了抵制。
然而,隨著日本本土文化意識的覺醒,大行其道的迪士尼文化也遭到了日本本土藝術家的批評。
宮崎駿在接受訪問時曾經提到:「美國人要的是暢銷產品,目的是謀取更多的利潤。與此相反,我創作的首先是藝術作品。因此我不能欺騙孩子們,不能粉飾太平,不能掩蓋世界上還有人在受苦受難,還有戰爭,還有經濟危機,還在破壞環境。如果無視這些社會觀實,也就沒有資格給兒童講故事。坦率地說,迪士尼是在欺騙孩子們。美國的許多影片總是善與惡的對立,好人反對壞人,千篇一律的簡單化公式,好萊塢的電影把世界上的尖銳矛盾簡單化了。我不想拍攝這樣的影片。」
然而這些問題還不是迪士尼在進入中國後,會遇到的最迫切難題。最讓他們頭疼的是,漫長的談判已經使迪士尼錯失了進軍中國的最好時機。
上海大學影視技術學院教授趙抗衛博士告訴記者,迪士尼第一次和中國政府接觸是在1994年與浦東新區領導會面。負責接待的正是新區書記趙啟正,那時趙就說,我們中國的兒童都是看你們迪士尼長大的,所以你們過來是有基礎的。
即使又過了8年,才真正開始談判,迪士尼也還是充滿信心的,因為距離迪士尼動畫片在央視的播出結束時間還不是很長。然而,又一個8年過去了,情況已經大不相同。如今,很少再看到中國的小孩子會為一個米老鼠玩偶而歡喜,取而代之的或許是一隻國產喜羊羊。
上海大學影視技術學院教授趙抗衛博士對此並不擔心,他認為迪士尼從上世紀90年代起,就已經注意到這期間的斷裂。迪士尼動畫中的卡通人物已經不足以吸引人們來到迪士尼樂園,他們早已開始著手進行改變。於是,1989年,美國佛羅裡達的迪士尼樂園出現了米高梅影城,這明顯是「抄襲」競爭對手環球影城主題公園;1998年,還出現了動物王國,這已經超出了主題公園的內容;2001年,東京迪士尼樂園增加了海洋樂園,力求爭取那些已經無法被迪士尼童話滿足的青少年的喜好。
談判中,迪士尼一直在為頻道落地而奔走,因為他們需要一個天天向中國孩子講故事的機會,讓他們重新愛上米老鼠。否則,怎麼能讓這些孩子為了一個根本不熟悉的卡通形象而去迪士尼樂園。或者,這些孩子的年輕父母,當年曾經被迪士尼啟蒙的70後80後一代,才是真正的目標消費者?
懷舊,或許是迪士尼中國命運的一個突破口。
迪士尼從經典動畫起家,最早沃爾特設計的經典模式是懷舊功能。於是在美國本土的迪士尼樂園裡,有著許多20世紀初的美國中部地區,讓許多成年人滿懷鄉愁地將自己與這裡聯繫在一起。這成功吸引了那些本不情願的成年人變成熱情的遊客,而他們帶兒童前來的比例通常是4:1。回頭客的高比例也出自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