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被北方人壟斷的行業,喜劇絕對是一個。
德雲社、趙家班、開心麻花、大碗娛樂(張小斐),東北小品和京味幽默幾乎統治著整個喜劇市場;
國產喜劇電影裡,幾位票房槓把子沈騰、黃渤、王寶強、大鵬也全都是典型的北方人。
北方笑星的統治權,在各種喜劇類節目上更是可見一斑。
當陳漢典在《歡樂喜劇人》上模仿「吉娃娃跳鋼管舞」,這個他在康熙上百試百靈、甚至連尖酸的小S都會被逗得哈哈大笑的保留曲目,一定沒想到自己會落得如此地步。
無論他再如何拼盡全力地壓住臺灣腔,滿身大汗地竄上躥下,全都無濟於事。用陳漢典自己的話說:「帶來的笑果甚至還不及宋小寶一句輕飄飄的'損色兒'的十分之一」。
坐在臺下的,是趙家班的小沈龍、文松、周雲鵬,和德雲社的張雲雷、楊九郎,表情更是一個比一個尷尬。
事實上別說陳漢典了,《歡樂喜劇人》這幾季,無論是香港喜劇大神詹瑞文,亦或是喜劇天后吳君如,都混得非常慘烈。
偌大的喜劇江湖,似乎已經容不下一個小小的南方人了。
01 第一個在春晚演小品的,是上海人
雖然現在一提到小品,我們滿腦子都是大碴子味的《念詩之王》。但你知道嗎:第一個在春晚演小品的,卻是上海人嚴順開。
1983年,嚴順開在第一屆春節聯歡晚會上表演《阿Q的獨白》,首次用了「小品」這個新的表演形式。那時的他,正因為主演電影《阿Q正傳》紅遍全國。
自那以後,這位上海滑稽戲的代言人多次出現在春晚小品舞臺上,尤其擅長飾演以情動人的老人形象,真實得就像現實中的長輩。
第二年,江蘇人遊本昌也帶著南方特色喜劇形式之一——啞劇《淋浴》登上了春晚。
那時的他雖然還沒有出演濟公,但憑藉一出此處無聲勝有聲的啞劇,成功讓全國觀眾捧腹大笑。
早年間,春晚還很注意推出地域代言人:東北的趙本山、河北的趙麗蓉、西北的郭達、江南的嚴順開,都曾帶著極具地方特色的喜劇形式登上舞臺。
年輕一代更熟悉的,是神似野比大雄、一口塑料普通話的大兵。
1999年春晚,奇志大兵表演的相聲《白吃》,打破了北派相聲演員一統天下的格局。雖然只有簡短的4分鐘,卻把公款吃喝的醜態諷刺的淋漓盡致。
要知道,當年的90後守著湖南衛視,除了快樂大本營,更期待的就是這二位了。
他們讓人捧腹的還只不是相聲,還有雙簧。奇志大兵的表演不像傳統意義裡的北方雙簧說歷史,而是加入了時代元素。
奇志在前面扎著沖天辮,大兵躲在後面極盡針砭時弊之事,嬉笑怒罵間就讓觀眾笑的合不攏嘴。
再往南,粵語文化區的喜劇興於香港電影。
從上世紀70年代許冠文的鬼馬喜劇開始,到成龍的動作喜劇、黃百鳴的開心鬼、王晶的屎尿屁、周星馳的無釐頭,粵式喜劇文化開闢了屬於自己的黃金年代。
就算是20年後,整個華語喜劇電影界也再沒有如此輝煌過。
02 消失的「周立波們」
如你所見,南方笑星的輝煌大多是以知名的個人出現。
北方喜劇人就不一樣了。德雲社、趙家班、大碗娛樂、開心麻花,都是團隊闖天下。運營靠著核心人物的巨大號召力,培養和發掘喜劇新人,再以團隊為單位進行營銷。
就拿德雲社為例,喜歡賤的有小嶽嶽,喜歡帥的張雲雷,喜歡兇的有燒餅,喜歡騷的還有孟鶴堂……多種口味,任君挑選,什麼樣的粉絲都能攏獲到。
郭德綱還動不動就叫一群明星徒弟上臺,來個群口相聲。大家一唱一和著,包袱就接二連三地甩了出來,極具舞臺感染力。
馮小剛呼籲上海本地笑星多參加喜劇類節目
相比之下,最火的南方喜劇,都更依靠單打獨鬥。
無論是上海的周立波,四川的李伯清,還是香港的黃子華都是單人脫口秀,靠的是個人魅力。和營造故事感的相聲小品比起來,其實本就不太利於電視傳播。
再加上,南方笑星又頻頻在「個人問題」上出事兒,火上澆油。
2009年,大兵在主持某節目時,因為看到一位演唱Beyond樂隊《真的愛你》的嘉賓在臺上表現的過於活躍,不僅口無遮攔地調侃道:「當年黃家駒在日本演出,就這麼蹦死的」,還和嘉賓一起用「黃家狗」來開玩笑。
在他看來一句僅僅是相聲「錯字梗」的調侃,惹怒了無數Beyond粉絲。
之後大兵的人氣大跌,依然沒有收斂自己火爆的脾氣。2016年,有因為在違反交規之後,當街辱罵交警:「你算老幾」,被圍觀群眾拍下傳到了網絡,再也沒能翻身。
眾所周知的周立波,跌得更慘。
如果說嘲諷穿漢服的嘉賓和從小被父母送人不想認親的女孩,都還能用「真性情」來解釋。那麼後來的疑似涉槍涉毒案,就徹底讓他失去了重興海派清口的可能。
自周立波一蹶不振,上海地區的脫口秀就漸漸退出了公眾的視野,只能靠著王自健和金星苦苦支撐。
問題是,相聲演員出身的王自健其實是北京人,舞蹈演員出身的金星更是濃重的瀋陽口音,作為南方喜劇代表實在有點牽強。
正如周星馳息影之後,無釐頭喜劇也只能存活在80後的青春回憶裡了。
一個巨星級別笑星的淡出,往往意味著一整個門派的暗淡。因為無人可繼,更讓觀眾不勝唏噓。
03 「普通話說不好的,都是南派笑星」
南派笑星最近一次認可度最高的嘗試,是謝娜在今年央視元宵晚會上的小品。
當她和鞠婧禕、王迅等一眾川渝藝人用純正的西南官話,出現在面向全國人民的舞臺上。本是一次創新,可觀眾卻呈現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
聽得懂的,說它是全場最好笑的語言類作品;而聽不懂的,卻全程懵逼,仿佛回到了高考英語聽力的考場。
按說西南官話已經是北方語系,是對北方地區的朋友們最友好的方言。
然而看十幾分鐘無字幕的純正四川話小品,難度可比在微博上看到一句「你懂個錘子」大多了。
畢竟崇尚語言幽默的中國喜劇,和更奉行肢體幽默的西方喜劇有著天壤之別。看卓別林和金凱瑞的喜劇,只要觀眾能理解情節,笑點在不同文化區域間都可以互通;
但以對白為驅動的作品就不一樣了:想笑,首先你得聽得懂。
郭德綱的話雖然只是一句玩笑,卻道出了南派笑星口音接受度低的事實
從小聽著各種「咩」長大的廣東人,頭次聽到「你瞅啥」都不知所云,更是不知道「浪催」,不認識「朝鮮冷面殺手」,也聽不懂北京三環和五環的區別。
2014年春晚前的短片裡,一位受訪的農民工那句「北方的笑話聽不懂啦」,就道出了很多南方觀眾長期以來的心聲。
但北方方言最起碼在口音和語調上,還非常接近普通話。
交換過來,讓一個東北人去看廣東棟篤笑或上海滑稽戲,可就不只是聽不懂個別詞的問題了。
上海滑稽戲代表人物蔡嘎亮,與郭德綱一起有「北郭南蔡」的稱號
更別提南方方言眾多,不同地域差別很大。正如大兵所說:「別說到北方,湖南的笑星去湖北表演,湖北的觀眾就聽不懂了」,南方八大方言區之間都很難get笑點。
這導致越來越多的南方喜劇人,因為語言的限制失去了站上更大舞臺的機會。
中央電視臺2007年小品大賽上,很多參賽作品使用方言,就被評委唐國強批評道,「不要把說方言當作時尚,特別是咱們中央臺。」
04 圈地自萌的南方喜劇
問題是,很多喜劇偏偏要在方言環境下才更揮灑自如。
就像四川人公認的男神李伯清先生,如果沒有了自帶萌感的四川話加持,不知要少了多少趣味——
狗攆(追)摩託,不懂科學。
大眼睛迷人,小眼睛又豁(勾引)死人。
一說起打喪火(成都人在守靈時打麻將)就想去撈兩個!
往往是方言喜劇強行改成普通話之後,反而變成了「四不像」。
比如2017年春晚上的杭州小品《阿峰其人》,因為擔心北方觀眾聽不懂,一再被要求修改,最終從杭州話改成了江浙口音的普通話。
結果顯然是能被「看懂了」,但卻反被當地人嫌棄「春晚的南方人基本上都是北方人想像中的南方人」,鬧得個裡外不是人。
再比如,雖說周星馳喜劇很大程度上是靠石斑瑜的國語配音,才火遍大江南北的。
但在廣東人看來,周星馳電影翻成國語版後,少了很多粵語諧音、雙關的梗,也失去了很多樂趣。
《大話西遊》裡,斧頭幫的娘娘腔沙僧前生叫做「盲炳」,在粵語裡有「不打不成器」的意思。普通話名字直接寫作「瞎子」,意思便少了好幾層。
而星爺最愛用的「9527」代號,因為諧音某句粵語髒話,就被香港人中被調侃成是紅燈區熱線。
這些梗都是普通話版本完全傳達不出來的,可為了照顧非粵語區觀眾能夠看懂,不得不捨棄這些樂趣。
比語言上的難以統一更難解決的,是表達方式上的水土不服。
寧靜曾經在《吐槽大會》上diss陳漢典時講到,陳漢典在後臺說想和自己重現《陽光燦爛的日子》的戲份。
就在寧靜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撐起了一把雨傘,自顧自地模仿起了「下(夏)雨」。
這是陳漢典在《康熙來了》裡最擅長的「諧音式冷笑話」,奈何這和內地觀眾熟悉的接地氣型外放表演,有著天壤之別。然後被寧靜虧道:「你講這種爛梗,一輩子都紅不了。」
好在,南方喜劇人早有了一套自己的生存哲學。
比如這個叫做黃子華的香港男人,北方的朋友們聽說過的並不多。可在粵語文化區,黃子華卻堪稱巨星一般的存在。
作為第一個把脫口秀表演到紅館的笑星,沒有燈光伴唱,他僅靠一張嘴就能鎮住幾萬名觀眾,氣勢可想而知。
廣東人或許沒看過《鄉村愛情》,但絕對都聽過黃子華的棟篤笑,即粵語版的脫口秀。
像黃子華一樣,在自己的方言文化區擁有眾多粉絲,可影響範圍卻跨不過長江的南方笑星還有很多。
他們也曾擁有光輝時代,可因為語言和地域的隔斷,不得不沉寂下來、被更為通俗易懂的北方喜劇壓了這麼多年。
或許正如下面這位黃子華粉絲說的那樣:「黃sir不必大火,圈地自萌就夠了。」
在下一位現象級南方笑星橫空出世之前,也不必急著給南北方喜劇爭個高低。
畢竟京派的海侃,海派的毒舌,東北的豪爽,粵派的親和,本就各有各的特點。笑點這種東西更是迎合不同觀賞習慣的存在,又何須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