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且忘了大熙是和尚,把他僅僅視為一個畫家。
我從小愛八大山人的畫,起初並不知道他的傳奇,感動我的只是他的畫。八大在美術史上的地位,也是因為他的畫,而不是因為他是出家人。
李叔同出家後放棄了所有他原來從事的藝術創作,唯獨保留書法,用於抄寫佛經傳播佛理。但後人對他的書法推崇備至,並非只因為他是高僧,更因為其書法造詣確實達到藝術境界。
蒙大熙錯愛,囑我為他的畫寫篇序。我說,我只把你作為一個畫家來說,如何?他說,這最好,不希望別人看待他的書畫如同看待符咒。
十多年前,初識大熙時,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剛出窯的一件釉裡紅梵文缽。我不識梵文,但覺得字寫得風骨凜然。
後來去拜訪他,當時的法華學問寺還僅是一排陋室,四周荒涼。即便如此,入得室內,卻幽雅不俗,而且雅的自然,隨意。那次印象深刻的是他畫的幾幅油畫佛像,看得出他在繪畫上是有根基的,並非半路出家,附庸風雅,裝點門面。
後來知道他出身滬上的舊海派家庭,自幼受文壇畫壇以及宗教界前輩高人薰陶。
時光如梭,法華學問寺漸漸地如同周邊的樹木一樣長成了形。在這個過程中,大熙的千辛萬苦就不必說了。他在寺廟建築以及園林的設計上,體現出了極高的藝術才華及品位,這亦是他的一大藝術創作。
平日裡,我與大熙相敘,多是有關書法、繪畫,或者茶、香及古玩,偶爾也談論些玄妙高深或者八卦世俗的。雖然所敘的都是世間事,卻因是在此地與此人,而有了在他處與他人無法獲得的況味。
有一個階段他畫的水墨荷花,逸筆草草,寥落得很,大有不了了之的意態。後來不知怎的,竟絢爛了起來。他笑稱是因近朱者赤,與我相處久了,受了我作畫色彩的影響。阿彌陀佛,罪過大了。哈哈,亦知他是在說笑。
大熙近期作品的表現手法為手繪結合版畫拓印的技法,將佛造像置於金色的貝葉之中。或用摻雜螢光的明麗色彩來畫曼陀羅花、祥雲等。他畫的曼陀羅花和祥雲,看似簡單,整個畫面就孤零零的一枝或一朵,但其構圖章法考究,運筆瀟灑,用色另類……他用紛繁絢麗的色彩與落落而又玄妙的構圖將生、死、喜、悲等人生感悟融匯在一幅畫面中,形成了一種心靈升華的力量,令人神往。
有人疑惑,大熙作為一個出家人,怎麼會畫出如此「豔麗」的畫?
如今流行「禪畫」。我不懂什麼叫「禪畫」,只不過迄今所見「禪畫」,大都為了彰顯其所謂的「禪意」而刻意追求寡淡。似乎只有筆墨清淡才是出塵脫俗,才可以從中顯露「禪機」。個人覺得,如果「禪」只是一種固定形式,那還是不修為好。「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是多麼圓通融匯、充滿生命變數的大智慧啊。出家人的眼中,本就不見其色,那麼畫作亦然,有色也好,無色也罷,都是要用筆觸來表達自身對生命的真感悟。
真正的宗教家心中,是沒有禁忌的。真正的藝術家亦是如此。
大熙會成為怎樣的藝術家,我不知道——從耶穌到釋迦牟尼都告誡我們不要預言未來。但我至少可以說,這是一位畫出真實生命感悟的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