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證》劇照。主辦方供圖
大屏幕投出主演趙薇的面孔。主辦方供圖
【文化譚】
田壯壯首部戲劇作品、趙薇舞臺首秀的話劇《求證》演出前，備受各界期待，戲劇迷更是心存幻想，盼望中國電影第五代領軍人物之一田壯壯，能用電影思維革新戲劇語言，畢竟國際上導電影、排話劇都很出色的高手不在少數。然而事與願違，田壯壯拒絕為該劇貢獻作為一名電影名導的智慧，甘願讓演出淪為服務趙薇粉絲的活動，美國劇作家大衛·奧本2001年獲得過普利茲戲劇獎及託尼獎最佳劇本的劇作，就這樣被可笑浪費。
1
原作角色是內外情緒豐富又複雜的多面體
《求證》劇本以將現實與夢境、過去與當下混合的方式，講述25歲的女數學天才凱薩琳論證數學難題的過程與後續波折。凱薩琳的父親羅伯特身為芝加哥一所高校的知名教授，二十出頭便取得非凡的數學成就，但在二十七八歲時罹患精神分裂，晚年病情愈發嚴重。姐姐克萊爾繼承自父親的數學天分微乎其微，卻已足夠成為紐約一名出色的貨幣分析師，賺取養家費用。留在家中照顧父親的凱薩琳，數學才能和父親年輕時不相上下，但不為父親之外的人所知，她也擔心再過幾年會染上父親的病症。照顧父親期間，凱薩琳有不足一年的大學求學經歷。
羅伯特葬禮結束，數學博士哈爾前來整理老師留下的百餘本筆記本，與凱薩琳互生情愫。哈爾為這些筆記缺乏價值苦惱不已，凱薩琳把她論證後藏於抽屜的素數數學原理手稿作為愛的禮物拿給他，不料遭到哈爾與克萊爾的雙雙懷疑，兩人都認為手稿應該出自羅伯特之手。此種懷疑包含對女性智商、學歷以及性別本身的歧視，因而「求證」劇名具有多重含義：直指凱薩琳求證數學難題、哈爾求證凱薩琳的數學天分，間接求證凱薩琳與羅伯特、克萊爾、哈爾的父女情、姐妹情與男女愛情，帶出凱薩琳對自我價值的求證。
2005年，拍攝過《莎翁情史》等影片的英國導演約翰·馬登將該劇改編為電影《證明我愛你》，凱薩琳的飾演者正是憑藉《莎翁情史》加冕奧斯卡影后的格溫妮斯·帕特洛，羅伯特與哈爾分別由《沉默的羔羊》裡的安東尼·霍普金斯與《斷背山》中的傑克·吉倫哈爾出演。這部影片將劇作結構適當調整，同時補充大衛·奧本筆端沒有提及或者舞臺上難以交代的細節，以便符合電影敘事的需要。比如哈爾求證凱薩琳手稿時，有他與師長、同學一道討論、推算的畫面。凱薩琳夾縫之中書寫手稿的艱辛，也有鏡頭予以展示。
尤為關鍵的是，帕特洛塑造的凱薩琳，既有天才的敏感與孤獨，又有疑似自己會瘋掉的沮喪與不安，兼具身為人女的責任與擔當、情竇初開的少女的羞澀與單純，是個宛若從劇本中走出，內外情緒無比豐富又複雜的多面體。凱薩琳將手稿藏在抽屜的原因是不忍打擊父親。她寫完論證開心地準備與父親分享，父親先興奮地告訴她剛剛解決了某個難題，但實際上羅伯特寫下的只是一堆無用的垃圾。她讓哈爾打開封閉自己天分與心血的抽屜，則是源於已經認定哈爾是充分理解、尊重她的知心愛人，哈爾的質疑令她勃然大怒，甚至想毀掉手稿，並非她神經質的體現，這是對她藉助愛情創建的信念的摧毀。
2
中國版演員與國外演員存在涇渭分明的界限
反觀舞臺上的趙薇，雖然有顆演好凱薩琳的紅心，也下了功夫琢磨角色，但或許是因之前從沒正式演過話劇，她對自己的戲劇處女秀並不自信，身體多數時候在僵硬與舉棋不定之間搖擺，離鬆弛有段距離。她在某些場景藉助毛線帽、牛仔褲等衣著裝束，成功扮成20多歲的美國少女，但大部分時刻，她把凱薩琳演成了神經質的小婦人，觀眾難以接收臺上站著一位女數學天才的信號。劇本中及電影裡為了表現凱薩琳備受壓抑的苦悶心情，讓她說了一些粗俗短語，趙薇的臺詞保留了這些短語，表明她並不在意身上的偶像包袱，可惜她的多數臺詞重音錯位，刻意提升語調的粗話夾在其中，顯得突兀而荒誕，粉絲報以熱烈的叫好聲，是衝趙薇敢演敢說，但其實她的話語背離了塑造人物的方向，讓觀眾錯以為凱薩琳真的人格分裂。
飾演哈爾的宋寧峰的表現，更沒好到哪兒去，他連基本的口齒清晰都沒做到。全劇表演上可圈可點之處，幾乎都由經受過舞檯曆練的陳雅狄與周野芒貢獻。陳雅狄作為林兆華多部戲劇的女主角，演活了既為家人無私付出又懷有私心的克萊爾。周野芒一貫自戀式的表演，放在羅伯特身上卻不違和。趙薇臺上不多的閃光點，均出現在她與陳雅狄、周野芒演對手戲時，她和宋寧峰的表演碰撞，差不多可用慘不忍睹的災難形容。
這說明田壯壯壓根沒有用心調教演員，放任他們自流。一名站在舞臺上的演員要想贏取觀眾發自內心的掌聲，除了自身的天賦與努力，離不開導演根據演員特質與角色個性，對演員所做的細緻表演指導。長期出演話劇具有渾然天成舞臺魅力的濮存昕、秦海璐、袁泉等如此，好多年不碰話劇、上臺圈粉無數的奚美娟、胡歌、金世佳等亦是。
據說看過電影版的趙薇琢磨凱薩琳與哈爾的愛情戲時，認為過於悲傷，徵求田壯壯的意見可否增加喜劇元素，他不假思索同意。田壯壯利用「即時攝影」手法幾次呈現趙薇讀筆記本內容的處理，面部特寫鏡頭雖然有效捕捉趙薇的表演情緒，但因演員理解角色存在偏差，對細膩交代凱薩琳敏感的內心世界並無助益，成為變相「討好」趙薇粉絲的工具。演出現場，觀眾席時不時大面積亮起的手機屏幕、響起的鼓掌叫好，都在說明粉絲眼裡趙薇是臺上絕對的中心。粉絲不介意打斷表演節奏、打擾正常觀眾看戲的行為，也令趙薇錯以為三年沒拍影視劇的自己依舊演技在線，說出國外演員習以為常的影視與戲劇表演不分家，在中國存在涇渭分明的界限。
3
導演田壯壯的電影感對戲劇並無助益
縱觀田壯壯對整部話劇的貢獻，似乎只有場景轉換之際，賦予舞臺轉瞬即逝的電影場景感，可是這得益於這版《求證》簡潔高級，頗似一臺歐洲好戲的舞美。電影《妖貓傳》美術指導屠楠聯合王人可打造的舞臺主體視覺，數根可以發出白光的長條燈柱以幾何構造，將表演區域分為三個用樓梯連接的空間，從前至後慢慢升高、漸漸逼仄，分別象徵凱薩琳與父親生活多年的房屋的後花園、客廳與書房，直觀勾勒凱薩琳身處交談、休息、工作環境時的不同心境。三方區域均可移動，藉助旋轉舞臺呈現出不同立體造型，承載遊移其間的凱薩琳，不同場合下與不同的對象言語交鋒時，多面性情的延展。
可悲的是，田壯壯麵對這樣的舞美，帶著演員一道亂了陣腳。電影感的場景變來換去，被胡亂調度的四名演員卻像集體走錯「片場」，或者被劇本各場次提及的地點束縛，縮在一角幹演對手戲，讓其餘空間成了被虛擲的可憐死角，或者莫名其妙走位，愣把演出拉至一般校園戲劇甚或草臺班子的水準。至于田壯壯排出的兩版結尾，凱薩琳獨自一人或與哈爾相擁著站在逐漸升高的書房平臺上，看似對劇作給予多重解讀，其實缺乏實質意義，凱薩琳與哈爾的愛情已被交代得如此明顯，第二種結局不過是第一種的下一步。
一代電影名導交出的首份戲劇作業如此模樣，只好祝福近幾年熱衷出演電影的他，表演之路越走越寬，儘快迎來第二春天。至於戲劇，以後請放過吧。
□梅生（劇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