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籃球世界裡最動聽的故事就是小人物一夜之間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一飛沖天。他可以像弗雷德-範弗利特那樣，在兒子出生後突然領悟了籃球的真諦；也可以想到布蘭登-英格拉姆那樣，因為被當做交易籌碼的恥辱而奮發；又或者像離開了克裡斯-保羅後的布萊德索，從此道士下山，海闊憑魚躍。
很難說屬於凱爾-庫茲馬一飛沖天的時刻何時到來，去年季後賽我曾覺得他可能在掘金系列賽中脫穎而出，結果證明太過樂觀。庫茲馬職業生涯的首次季後賽之旅只能差強人意，但對於嚴苛的湖人球迷來說，這足以成為他休賽期被噴到刪推退網的理由。
哪怕他剛剛隨隊奪冠，本該被讚美和掌聲環繞。
而總經理羅勃-佩林卡在休賽期的一系列引援動作之後，再問到何時是凱爾-庫茲馬的出頭之日，答案便遙遙無期了。
雖然過去一年庫茲馬在一種資源極其有限的情況下緩慢進步，但湖人的陣容深度也在同步下沉——上賽季他是詹眉之後的球隊第三號人物，而如今，能不能排進球隊前五也要打個問號。
同上次寫霍頓-塔克的話一樣：這是湖人的幸福，同時也是庫茲馬的不幸。
他將註定不能得到傑拉米-格蘭特轉投活塞後的那種待遇，屬於庫茲馬的是另一條更艱難的攀升之路——在強手如雲紀律嚴明的冠軍球隊中，在僅有的出場時間裡，謹小慎微，雕琢細節，把握每一次機會。在這裡他會更接近比賽的奧秘，但同時也更遠離漂亮數據。
也許等他離開湖人後才會發現自己達到了新的境界，但那是兩三年後的事情了。所幸的是，這三年裡他將賺走4000萬美金，且包含最後一年的球員選項——一份堪稱完美的續約合同，對湖人和庫茲馬來說都是最好的結果。
更幸運的是，我們談到庫茲馬一直說他除了技術上的缺陷外，發揮不穩定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球隊地位不穩、角色不明、續約期將近導致的心理狀態波動。而隨著庫茲馬3年4000萬續約後，這艘小帆船仿佛少年派的救生筏一樣，衝破暗夜的暴雨，突然間風平浪靜，海闊天空。
你不能說這孩子爆發了，從數據來看，他的得分、籃板、出手數都來到了生涯最低，出場時間僅僅26.1分鐘——還要拜波普和卡魯索受傷所賜。
你不能說這孩子開竅了，從比賽來看，他的技術動作並未突飛猛進，在湖人扮演的角色比過去更加邊緣化，畢竟除了詹眉，空降的施洛德和哈雷爾都有更好的天賦。
毋寧說凱爾-庫茲馬回來了，續約之後，庫茲馬放下了心理包袱，接受了自己的球隊定位。重操新秀賽季拆彈專家的老本行，那個專注於空切和接球投籃的庫茲馬回來了。
不過是全新升級的版本，更新日誌：庫茲馬的籃球相對論。
1.少即是多
被詬病持球蹩腳，組織能力慘澹的庫茲馬也曾努力完善自己的武器庫。但看看快船的保羅-喬治和勇士的克萊-湯普森，一個球員要開發出持球和組織談何容易。需要天賦+球權+大量比賽經驗的累積，而2019-20賽季開始，庫茲馬就坐上了奪冠的高速列車。
這列動車上並沒有他的一等座。
庫茲馬在場均25分鐘的時間裡仍嘗試過打磨持球進攻能力，畢竟他身上寄託著球隊第三核心的厚望，還有大合同的誘惑。但誰都知道25分鐘裡既想鍛鍊持球進攻又想把球隊安排的事情做好，根本不可能。
那時的庫茲馬想要的很多，得到的卻很少。每當他停球猶豫、做出無用的三威脅、運球失誤後總招致球迷的嘲笑謾罵。在他想要更進一步時，他也遭遇了職業生涯最兇猛的質疑。
當他嘗試組織進攻，送出精妙的傳球時，卻變成了年度最滑稽的失誤場面。那張對比魔術師和庫茲馬腦後妙傳的圖片仍在社交媒體上散發餘熱。
NBA對低順位新秀是殘酷的，洛杉磯更是如此，在這裡屬於他的成長空間越來越小。所謂「內線靠搶，後衛靠養」也有個前提——你得是魔術師或科比那樣的天才，哪怕是英格拉姆這樣次一等的天賦都可能被埋沒於此。
續約後的庫茲馬明白了，少即是多。他不可能成為勒布朗那樣的全能戰士，或者像布克這樣精通十八般武藝的得分手，在追求全面的路上，他也丟掉了自己的天賦——新秀賽季賴以成名的接球投籃和精湛的空切跑動。
與其貪多嚼不爛，不如潛心做一個攻防一體的角色球員。說優質3D也許為時尚早，但當新賽季的庫茲馬不再嘗試持球單打或是組織進攻後，他用職業生涯最少的出手數投出了最高的三分命中率，場均4.8次出手命中1.9記三分。場均1次封蓋也是生涯新高。
這時的庫茲馬，得到的機會更少，承擔的責任更少，卻在自己有限的機會裡打出了更高的比賽水準。他不是最有天賦的那個，但卻是最能認清自己定位，並為了球隊欣然接受的年輕人。
去年總決賽期間庫茲馬曾說：「我就是接受自己的角色，現在無關於得分，特別是我現在的角色定位，這關於在場上打出能量感，在防守端限制對手，當我的號碼被叫到時，我就會做好準備。」
2.慢即是快
續約前的庫茲馬在場上脫去了前兩個賽季的果敢灑脫，透著肉眼可見的心浮氣躁。這種浮躁因為他的處境、因為他的合同，因為他能否留在湖人的未知命運，也因為推特上的洶洶雜音。
如果你曾是咒罵庫茲馬表現的其中一個球迷，那麼你很了不起，因為顯然，這個25歲年輕人未涉眾口的內心曾影響了他球場上的發揮。如果你看過上個賽季的庫茲馬，那一定對這樣的場景不陌生：
——庫茲馬側翼接球，C字虛晃後迅速持球突破，卻被吹走步違例。
——庫茲馬在三分線外或是禁區被對手輕易點起，賠上犯規。
——庫茲馬在口袋區接球，面對協防慌亂出球，失誤被斷。
在12月28日湖人對森林狼的比賽中，庫茲馬在上半場就攬下20分，其中三分球6投4中，開場連中三記高難度的接鍋三分——這個賽季，庫茲馬儼然成了湖人在進攻時間最後幾秒內的接鍋首選。29分鐘內他還貢獻了3籃板3助攻和3次封蓋。
你很清楚，數據體現不了他有多麼出色，因為這樣的數據是在非常低的控球率和使用率下做到的。
「比賽在他眼裡變慢了。」詹姆斯一語道破了庫茲馬身上潛在的變化。
續約後的庫茲馬擺脫了心態上的浮躁，擺脫了一味求「快」的急迫心理。籃球於他不再像一個燙手的山芋，協防夾擊也不再像洪水猛獸般可怕，庫茲馬的比賽開始慢了下來：
——他的機會有限，因此他慢下來，把握每一次恰當的出手時機。
——他的能力有限，因此他慢下來，在最後一瞬間送出了精妙的假投真傳。
——他的彈跳有限，因此他慢下來，像勒布朗那樣埋伏於側，送出追身封蓋。
庫茲馬長著一張娃娃臉，但你知道他的比賽更成熟冷靜了。也許比起上個賽季，這支嶄新的湖人多了幾個愣頭青，但我們可以很驕傲的說：庫茲馬不是其中之一。
「實際上，從上賽季季後賽開始他就做到了，他開始看到那些多傳一次的機會，他開始看到戰術的展開...這都是他在前兩年看不到的東西。那就是成長的一部分。他進入了第四個賽季，比賽對他而言大大降速。」
勒布朗-文太這才明白，是庫茲馬越來越快。
3.無球勝有球
上賽季凱爾-庫茲馬被趕鴨子上架，球隊要他成為第三持球進攻點。經歷了那個動蕩的賽季，庫茲馬的持球進攻收效甚微，時間進入20-21賽季，湖人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持球進攻點，真是造化弄人。
現在除了詹姆斯和濃眉，湖人還有兩個要吃球權的單打高手哈雷爾和施洛德，再加上負責組織進攻的小加索爾、卡魯索和霍頓-塔克。庫茲馬不得不根據球隊的需要再次調整，打回純粹的無球。
上帝為他關上了一扇門，同時把精英級別的接球投籃、無球跑位和空切重新甩在庫茲馬臉上。
重打無球的庫茲馬，成為了勒布朗-詹姆斯和馬克-加索爾策應魔法最好的施法對象，他又重新拿出上賽季幾乎看不到的卷切、點擋、繞梁、偷後門。無球狀態下的庫茲馬嗅覺靈敏，如魚得水，下快攻永遠衝鋒在前。
這遠非上賽季持球進攻時那個瞻前顧後，手忙腳亂的庫茲馬能比。
甚至，現在的庫茲馬有球在手時也不那麼慌了，除了一手假投真傳直塞籃下，庫茲馬虛晃後突入內線分球也開始有模有樣。這一切的進步都基於沃格爾讓他重新打回無球。
專注於無球的庫茲馬，有了更多精力投身於防守端。從身體條件和防守「硬體」來看他仍不算出色，但現如今的湖人，防守習慣和紀律性最好的就是這幾個球隊「老將」——詹眉波卡庫，經過幾個賽季的磨合，他們對何時夾擊、何時補防、何時緊跟對位球員的時機了如指掌，惟其如此，湖人才能依靠這幾位球員打出優質的防守輪轉。
現在看湖人的比賽，不妨把視線聚焦於防守端的庫茲馬，看看他如何在對位者和持球者之間不斷顧盼權衡，在防守三分線和協防禁區之間拿捏最佳時機。他的出場時間在變少，但比賽的精細程度在向頂級角色球員領域攀升。
本賽季的庫茲馬，使用率18.8%來到了生涯最低，但淨效率（NETRTG）逆勢上升達到生涯最高的6.8，進攻籃板率（3.6%）防守效率（99.6%）和有效命中率（52.7%）也是生涯最高。
同時，庫茲馬的兩分受助攻率（75%）和三分受助攻率（93.8%）同樣大幅領先於生涯前三年。
「他十分擅長無球跑動，當球再次回到庫茲馬手中時，他便毫不猶豫，無所畏懼。」馬克-加索爾十分清楚本賽季他會和誰打出最多的傳切配合。
4.不要臉就是要臉
這句話來自非著名相聲演員郭老師。意思是演員上臺後不能顧及顏面，怯懦畏縮，只有豁得出去才能夠贏得尊重。
道理同樣適用於籃球場，科比曾說過「我寧願30投0中也不會9投0中。」這句話一直被曲解為毫無顧忌的盲目出手，但我認為科比更多是想表明這樣一種觀念：
不要被球迷的噓聲和前面投丟的球所動搖，當機會出現時，就該心無旁騖的把球投出去。哪怕這時候你已經9投0中。
不要臉就是要臉。
庫茲馬的性格也如同他帥氣的長相那樣，不過是個鄰家大男孩，不桀驁、不叛逆、不老成持重也不胸有城府。他自信、陽光，渴望分享生活和與球迷互動，就像你在美國電影裡最常看到的那種類型。
當最初兩年帶給球迷的驚喜過後，庫茲馬花了很長時間去接受紛至沓來的責罵和嘲諷——比責罵更傷人的是嘲諷。這正是網際網路文化的特產，這種文化，將曾經喜歡在推特上耍貧嘴或發些小感悟的庫茲馬逼出了一種噤聲狀態。
他曾在推特上寫道：「名人不僅是為了娛樂你，他們也和你一樣是人，每個人都會遇到問題。」
在湖人奪冠後一個月，庫茲馬遭受的責罵絲毫沒有減輕，球迷起鬨發起聯名請願不要給他頒發冠軍戒指。他帶給公眾最大的價值便是那記腦後「妙傳」引發的集體鬨笑。
「好吧，對我的名字施加的不尊重已經足夠多了。到時候你們都會被提醒的。」庫茲馬在11月7日寫道，但這似乎招致了更大的輿論反撲。
就像曾經庫茲馬手感冰涼時，在三分線外接球甚至不敢出手那樣。他在意數據、時間、合同，在意球迷的評價和賽後發布會上的難堪。年輕人熱衷追求的名和利，時刻動搖著他出手時撥動籃球的指尖。
湖人送上3年4000萬的合約，告訴他，別在意數據和無知者的批評，你的進步有人看得到。
值得注意的是，這份合同包含最後一年的球員選項，這也是史上第一份非頂薪的新秀續約合同中包含球員選項。湖人很清楚，爭冠球隊終究給不了庫茲馬最大的發展空間，因此給他兩年後跳出的機會，那時候的庫茲馬將不再是池中之物。
不要臉就是要臉，帶著湖人給他的續約合同，庫茲馬在場上卸下了所有包袱。
在他為PUMA拍攝的最新廣告片中，庫茲馬說道：
"我能聽到那些批評，指責。
『他不夠好』
『他配不上』
『交易他！』
這時代，每個人都喜歡評頭論足一番。
但不妨你也來體會體會我的感受。
致每一次失敗、每一片足跡、每一條負面評論：
謝謝你們給我動力！」
當你作出與大多數人觀點不符的預期時，言論總是充滿風險。不管是稱讚凱爾-庫茲馬還是霍頓-塔克，這些數據平庸上場時間有限的球員總被理所當然的看扁——不管是數據還是事實都支持球迷們習慣性輕蔑的目光不是嗎？
不。
只要比賽還沒有徹底淪為數字遊戲，只要球迷還沒有忙到只顧得上賽後看一眼數據單就大作評論，只要角色球員的價值還沒有完全被霍林格那幫人算透，只要籃球還是一項關乎智力的集體運動。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不。
現在的庫茲馬比任何時刻都更接近優秀3D球員的標準，但賽季初沃格爾仍會為了磨合新陣容繼續嘗試各種不合理的時間分配權重。你明白我在說什麼，湖人的陣容深度與上賽季不可同日而語，庫茲馬的機會縮減是必然的。
但隨著賽季深入，只要球員開始按表現論功行賞，依據攻防效率和戰術執行力分配時間，賽季初被邊緣化的庫茲馬、卡魯索等人就會重新佔據輪換主力。哈雷爾和施洛德將面臨適者生存的法則，湖人會從賽季初的重攻輕守節奏中走出，對失誤和防守漏人的寬容將不復存在。
不確定誰會笑到最後，但庫茲馬會是其中之一。
在1月2日擊敗馬刺的比賽中，庫茲馬在最後一分鐘搶到前場籃板補籃命中，湖人105-103反超比分。沃格爾在關鍵時刻越來越信賴這個年輕人，這塊好鋼開始頻頻鑲在比賽的刀刃上。
談到這次補籃，庫茲馬用了一個特別的詞，叫「冠軍級別的比賽習慣」。這體現了他現在對於比賽細節的專注程度，如果你還不理解什麼叫冠軍級別的比賽習慣，不妨重新看看這個回合：
勒布朗在三分線外持球突破，庫茲馬溜底線到弱側為他清空左側空間。在勒布朗突破吸引了凱爾登-詹森和魯迪-蓋伊的瞬間，庫茲馬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籃下，卡住了身後的德羅贊，高高躍起把球補進籃筐。105-103。
之後一個回合，庫茲馬幾乎復刻了這次進攻，在詹姆斯突到籃下時將德羅贊和德章泰-默裡牢牢卡在身後，不過這一次詹姆斯把球打進。107-103。
籃球之美，蘊於無聲。
在那部庫茲馬和Rhuigi Villasenor聯合執導的廣告片末尾，訓練後的庫茲馬坐在場邊，球館清潔工從他身邊經過時問道：
「年輕人，到此為止了嗎？」
「才剛開始呢！」他說。
續約後的凱爾-庫茲馬，世人笑你山窮水盡，實則心中海闊天空。
屬於他的精彩生涯，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