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環環相扣的套路，濟南一名女子一周內竟將400餘萬元錢投入虛假的平臺之中。近日，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跟隨濟南市公安局歷城分局民警奔赴千裡之外的福建，對涉案的15名人員實施抓捕。7天的隨警採訪，記者現場直擊抓捕電信詐騙犯罪分子驚心動魄的全過程。
案情：濟南一女子網上交友在投資平臺被騙400萬
今年5月底，40多歲濟南女子劉麗（化名）在婚戀軟體上結識了一名自稱是香港一家銀行工作人員的李剛（化名）。全身照的頭像中，1.8米的身高，英俊的外表，事業有成，這是李剛給劉麗的第一印象。
雖然兩人南北相隔千裡，但性格樸實、說話穩重的李剛讓劉麗覺得自己遇到「男神級別的好友」，漸漸地兩人交流多了起來。
幾天後，在一次聊天中，兩人說起了投資，說來也巧，李剛手中恰好有一款外匯投資項目。「我是銀行工作人員，可以操作平臺，這個項目高收益高回報，最關鍵的是保準賺錢。」這是李剛給劉麗描述的項目情況。
此前，劉麗曾簡單了解過高收益投資，80%的機率會錢貨兩空，因而她最初並不相信，甚至還對對這個從未蒙面的好友抱有一絲警惕。然而，李剛頻繁的承諾以及肯定的話語，最終還是打消了劉麗的顧慮。
抱著嘗試的心理，劉麗在外匯投資平臺進行了註冊，第一次她根據客服提供的帳戶投入了幾萬元，結果確實像李剛承諾的一樣，沒過多久，帳戶中就多了幾百元的利潤，並且能順利提現到自己帳戶中。
在感謝好友的同時，李剛又發來了信息，「投資越大，利潤就越多。現在行情好，一定抓住機遇」。基於對平臺和李剛的信任，劉麗再次投資，數額高達幾十萬。
此後，看著平臺帳戶每天到帳的高額利潤，劉麗一發不可收拾，連日來，相繼投入資金達400餘萬。
意外在數天後出現了，6月初，劉麗發現，平臺無法提現。她詢問李剛被告知還不到提現的節點。然而數天後，依然如此。這時，原本發信息秒回的李剛也消失了。
「這是典型的殺豬盤」
7月17日下午，在歷城公安刑警大隊會議室裡，反詐中心負責人張英偉正在做臨行前的準備，次日他將帶領的工作組前往千裡之外的福建。
2小時轉瞬即逝，一架中型空客準點降落在機場，「大家拿好行李，咱們此次要速戰速決。」在出機場的途中，張英偉下達了此次抓捕的第一條命令。
18日下午14點，一行人到達目的地，半小時後，工作組開始了到達福建的第一次案情分析會。與影視劇裡嚴肅、正式的場景不同，10餘人聚集在一間不到20平米的房間裡，床上、桌上、窗臺上整齊有序的擺放著案件材料。「按照此前偵查的結果，工作組分成三組，先熟悉一下嫌疑人可能出現地點。記住，大家注意安全，千萬不要驚了嫌疑人。」張英偉部署著抓捕前必要的摸排工作。
在案情分析會上，張英偉指出這是典型的「殺豬盤」，並且通過偵查組前期到達福建展開的調查，在劉麗被騙後，有十餘人參與了幫助境外詐騙團夥取款的犯罪活動。
蹲守在ATM取款機旁逮住嫌疑人
根據部署，記者跟隨張英偉帶領的小組，第二天前往嫌疑人王龍（化名）租住地點進行摸排。
賓館距離指定地點70餘公裡，坐落在綿延起伏的群山中。「摸排中，嫌疑人起疑怎麼辦？還有倘若與碰巧嫌疑人照面，抓不抓？」1個多小時的車程裡，4位民警商討著突發預案。
在36℃「蒸桑拿」的天氣裡，民警身上的衣物溼了幹，幹了溼，好在此前提到的種種突發狀況沒有遇到，民警也順利進入小區內。
「留一個人在車裡，我、梁克和秉男步行，再確定一下租住的地點。」車輛停靠在臨時車位上，張英偉下達完命令後，三人便下了車。雖然在陌生的城市，但辦起案子，三人如同獵人，用銳利的眼神打量著路過身邊的車輛和人員。然而事與願違，經過十多個小時的摸排，嫌疑人並未出現，失落，寫在每個人的臉上。
「我和老梁去認認家門」。說來也巧，在王龍家門口放置的垃圾袋中，一份快遞盒引起了民警的注意，「沒錯，這就是嫌疑人的租住地點。」老梁說道。原來快遞盒上清清楚楚寫著王龍的名字。
20日清晨，扎進案卷裡的張英偉一夜未合眼，按照計劃第二次案情分析會就要對嫌疑人展開抓捕。期間，民警們確定對王龍租住的地點進行蹲守，一旦發現其蹤跡，立刻抓捕。可沒想到，一條線索讓該計劃破滅了。原來經分析研判，王龍極有可能不在租住點居住，而且次日還會到一家銀行再次取款。
21日上午，4名民警來到一家沿街銀行附近蹲守，悶熱潮溼的天氣讓民警額頭冒出綠豆般大小的汗珠，「這是比較輕鬆的了，記得有一次大夏天在糞坑旁守候了4個小時，過了好久鼻子還是有刺激味道。」一位民警直言。
或許是付出有所回報，約1小時後，一輛白色轎車停靠在路邊，一名年輕男子來到取款機前，不過他想不到已有警察在此守候。
「就這個人，上！」其中一名民警低聲向身旁的兩位同事說到，此時記者還未反應過來，三位「彪形大漢」已經衝入銀行中。
「別動，公安局的！」此時ATM機上插著一張銀行卡，顯示屏停留輸入密碼的界面，而嫌疑人已被戴上手銬，被兩位民警押著走出了大廳。從發現王龍到抓捕，整個過程僅1分多鐘，民警行動乾淨、利索。
因賭博欠債搞起詐騙2月賺了4萬多
抓捕時記者只看見抓了個微胖的男子，直到在當地派出所審訊室中，才看清王龍的樣子：20多歲的相貌，平頭，右臉頰有個輕微的疤痕。
張英偉走進審訊室，犀利的眼神緊盯著王龍，而此時的王龍眼神閃躲，始終不敢與民警眼神交匯，甚至其雙腿已經開始打顫。「這個嫌疑人穩了。」張英偉悄悄地告訴同事，可表情依然是嚴肅的。果真，經過1個多小時的審訊，王龍很快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記者：為什麼要從事違法活動？
王龍：我欠了賭債，正好別人給我說這個活來錢快，所以就做了。
記者：一共賺了多少錢？
王龍：2個多月賺了4萬多塊。
我：當時是怎麼操作的。
王龍：上線告訴我，會向我手裡的四五張銀行轉錢，然後讓我取出現金交還給上線，每取幾十萬元有幾百元的好處費。
審訊中，王龍供述著自己的所作所為，即便審訊室裡開著空調，豆大的汗珠還是會順著臉頰落下，砸在手銬上發出「啪」的細微聲響，此刻他知道迎接自己的將是法律的嚴懲。
事後，記者詢問張英偉，為何只憑嫌疑人的表現，就已經知道王龍會如實供述罪行。他卻若無其事的回道：工作10多年，因為見太多形形色色的嫌疑人。
看到自己取款證據嫌疑人心理防線崩塌
在審訊王龍的過程中，喜訊頻傳，一組民警經分析研判，確定另一名嫌疑人張華（化名）的行蹤，而剩餘民警也在當地公安機關的配合下，從不同地點成功抓獲5名嫌疑人。
一套程序下來已是深夜，簡單吃了口蛋炒飯，張英偉和同事們回到住處再次進行了案情分析。與王龍不同，根據之前的調查情況，張華已年過5旬，做生意，心思縝密，在此前民警曾到達張華老家了解情況，但獲得信息極少。並且，張華極有可能聽到了風聲，有逃竄的可能。
22日下午15點至20點，張英偉與戰友們做著預案的同時，並和當地警方溝通，準備對張華實施抓捕。可是突發情況還是來了，根據研判，張華出現在車站準備離開。此時，張英偉一邊與當地警方溝通，另一方面立刻安排4位民警連夜趕赴車站。
賓館距離車站上百公裡，雖然做了周密的計劃，但能否抓到嫌疑人仍是未知數。在房間裡，張英偉來回踱步，眼神始終盯著放在桌上的手機，氣氛也變得緊張。
「鈴鈴」手機只響了一聲張英偉便接起了電話，「放心吧，當地公安抓住了。」苦等信息數小時，張英偉終於吃下定心丸。原來張華在等候乘車時被當地公安及時抓獲。
23日清晨7點，經過2個多小時的奔波，犯罪嫌疑人張華被押回。在審訊室內，50多歲的張華與民警上演了「心理戰」，其間，面對盤問他要麼閉口不言，要麼以「不知道」來回應。「如果你沒犯法，公安機關會抓你嗎？你的犯罪證據已經被我們掌握了，這個取款的是你吧，你最好老實交代」。兩位民警是從事刑事偵查的好手，像張華這樣「不老實」的嫌疑人已司空見慣。
有些犯罪分子抱著僥倖心理，不見棺材不落淚，可看到公安機關掌握的種種證據時，心理防線瞬間垮塌。隨之而來的就是一句話：我坦白，我交代，張華亦是如此。
原來張華此前做床上用品生意，起初，生意還算不錯，可之後生意越來越難做，因而他走了犯罪的道路。「這個來錢快，要麼每天給你幾百元，要麼取款就會從中拿到幾百到幾千元的利潤。」張華說，上家將錢款轉帳給他後，他利用手裡的6張銀行卡來迴轉帳，之後分多次取款近百萬，每次拿到現金後，都會從中扣除自己的利潤，其餘的返還給上家，短短一個半月的時間就獲利近5萬元。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知道這些錢有問題，是詐騙來的，但當時也是鬼迷心竅了。」望著民警們尖銳的眼神，張華如實供述了自己的犯罪事實。
記者：一開始為什麼不承認自己的犯罪行為？
張華：我就覺得自己只是取款，也沒從事電信詐騙，以為公安機關沒什麼證據，現在我是服了。
記者：既然有生意可以做，受到挫折就違法，當時怎麼想的？
張華：原來一年可以掙十多萬，現在一年也就賺幾萬元。說實話也是腦子一熱，況且周圍好多人都幹過取款的工作，所以就以身試法了。
記者：去車站時不時想要逃跑？
張華：我那是準備去談生意，沒想逃跑。
說著說著張華低下了頭。
15名犯罪嫌疑人到案每取十萬獲利500元不等
在之後的幾天裡，隨著此前幾位嫌疑人的到案，多位嫌疑人在家人的勸說下，來到當地公安機關主動投案自首，從7月18日到達福建，7天時間裡共計抓獲犯罪嫌疑人15名。對於參與此次行動的民警們而言，他們如釋重負。
「這15位犯罪嫌疑人主要是，詐騙犯罪鏈條裡的取款環節。他們通過微信、QQ與境外殺豬盤詐騙團夥取得聯繫，為詐騙團夥進行取款。」張英偉表示，這15人基本每人在各大銀行都會辦理一張銀行卡，在上家錢轉入銀行卡後，每天都會進行大額提現，有的取款幾十萬，有的則是上百萬。根據他們供述，每取十萬元就會有500元不等的提成。「這些人就是法律意識淡薄，急於掙錢」。
詐騙的頭目在國外，有四級下線
其實，被抓獲的15名犯罪嫌疑人被稱為職業取款人，俗稱「背包客」，他們處在整個詐騙犯罪鏈條的最底層，負責洗完的錢款取出，之後將現金交至上家。
記者了解到，大多電信詐騙的頭目基本在國外，他們負責制定劇本，提供虛假平臺等。例如劉麗將400餘萬轉至平臺客服提供的帳戶，該帳戶就由遠在境外的犯罪頭目掌握，此也被稱為一級卡。
之後，犯罪頭目以頻繁轉帳的形式將錢款打至二級下線，這一步就完成了錢款從國外轉向國內的關鍵一步，而被轉帳的銀行帳戶稱為二級卡。接下來，在國內的二級犯罪分子開始頻繁向三級、四級下線轉帳，以此達到洗錢的目的。在確定錢款安全後，最終由四級下線轉至職業取款人帳戶中，最後現金逐級返還上家。
網上交友誘導投資，本以為遇到「男神」，到頭來碰到的卻是「惡魔」。近年來，隨著電信詐騙分子手中的劇本多種多樣，公安機關也隨時更新著破案手段，在踏上歸途時，作為歷城公安反詐中心負責人的張英偉稱，「市民一定加強防騙意識，高收益高回報的基本是詐騙，凡是網絡交友誘導投資的都是詐騙，如果收到詐騙信息，一定要做到不相信，不理睬，不上當，不轉帳」。
來源：齊魯晚報·齊魯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