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豕去呈豐稔，鼠來報吉祥。
2020年是庚子年，生肖佔鼠。鼠年說鼠有點俗套，不過要是沒這個由頭，「鼠」這種動物一般不會成為人們談論的話題。說起老鼠，人們或多或少帶有矛盾的心理，生活當中討厭老鼠的人們，卻常在藝術作品中透露出對老鼠的喜愛。老鼠外形猥瑣、亂咬東西還傳播疾病，是「四害」之一，但是文化意義上的老鼠卻又聰明伶俐、活潑可愛。屬相為鼠的人們好像還能找到一點優越感，十二生肖鼠為首嘛。鼠年說鼠就從十二生肖說起吧。
十二生肖溯源
有個謎語說人人都有一個，但總共只有十二個，猜一種文化現象，說的就是生肖。說起生肖，國人乃至華人、漢字文化圈的人都不陌生。以前的人迷信，還有十二屬相之間相衝、相剋等說法，認為相剋的人不能結婚，看起來古人對生肖還是相當重視的。
圓明園十二生肖銅首復原圖
十二生肖古已有之，但「古」到什麼時候？現代人有這樣的疑問，古人也有。南宋朱熹就曾為此諮詢過博學多聞的蔡元定，後者也沒有給出讓人滿意的回答。生肖最早可以追溯到東漢王充《論衡》一書，書中《物勢》篇記有「寅虎、戌犬（狗）、亥豕（豬）、午馬、子鼠、酉雞、卯兔、未羊、醜牛、巳蛇、申猴」等十一個生肖，無龍；《言毒》篇裡有「辰為龍」的記載，十二生肖全了。由此可知，至遲在東漢，十二生肖已經成為人們熟知的文化符號了。
從出土文物來考察，十二生肖的歷史還要早一些。據李零先生《中國方術考》一書介紹，在甘肅放馬灘發現的秦代簡牘《日書》（佔卜之書）中，已經有十二支配十二屬相的內容了，即鼠、牛、虎、兔、蟲（龍之誤）、馬、牛、羊、猴、雞、犬、豕。在湖北雲夢睡虎地秦簡《日書》中，十二屬相是鼠、牛、虎、辰、兔、蟲、鹿、馬、環、水、老羊、豕。這兩種日書是目前最早的有關生肖記載的文物，兩書中十二屬相與現在的不一樣，兩書本身記載也不同，至於為什麼會這樣，以楊蔭深《十二生肖考》中所說「大抵當時配合諸獸，皆取習知者為主，以便人們認識記憶，固無何種深意可說」最為通達。一句話，十二生肖選取的動物是人們常見或熟知的。
唐代生肖俑
十二生肖鼠居首
不管十二生肖選取的動物有哪些變化，鼠都躋身其中，而且牢牢佔據了首位。與其他生肖動物相比，鼠無論在體型、形象、本領等各個方面都沒有優勢，而且總體來說，老鼠對人類的危害要大於貢獻，鼠何德何能在十二生肖裡拔得頭籌？
許多民間傳說都說老鼠是靠狡詐和欺騙搶來的首位：有的說是老鼠咬了牛尾巴，牛使勁一甩，把老鼠甩到了牛的前面；有的說是生肖首位本來是貓，老鼠把貓灌醉之後取而代之，因此貓鼠結下了深仇大恨。類似的傳說形形色色，大都說老鼠得位不正、做賊心虛，因此白天不敢出來活動。
當然也有一些傳說與此相反，說老鼠的位置是靠自己的本事光明正大得來的。漢族和一些少數民族中都有「鼠咬天開」的神話傳說。傳說天地剛剛形成的混沌時刻，陰陽阻滯不通，是老鼠把一團混沌的天地咬開一個口子，才使天地分判、陰陽相生相交，有了今日的天地宇宙。還說老鼠就像西方神話中的普羅米修斯，給人類偷來了稻穀、火種，人類文明才得以生息繁衍。
齊白石作品《自稱》
「鼠咬天開」之說見於文獻始於清初劉獻廷《廣陽雜記》：「天開於子，不耗則其氣不開。鼠，耗蟲也。於時夜尚未央，正鼠得令之侯，故子屬鼠。」意思是說：天地開闢的時候是在夜半子時，如果不消耗，那麼（天地交互）之氣打不開。鼠是消耗的蟲子。子夜未央，正是鼠活動最頻繁的時候，因此（十二生肖中）子屬鼠。這番富於理論闡釋的描寫與民間通俗傳說倒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老鼠何以又名「耗子」？
老鼠又名「耗子」。有人可能會問，有的地方把老鼠叫做「耗子」，是不是來源於老鼠是「耗蟲」的說法呢？這可能是一種來源。還有一種說法則來源於歷史事件。據《舊五代史·食貨志》等書記載，五代之時，朝代更迭頻繁，苛捐雜稅令人民不堪重負。朝廷、藩鎮在「正稅」之外巧立名目、橫徵暴斂，農民繳納一石糧食，要額外增加兩鬥的「鼠雀耗」，以彌補老鼠、麻雀對糧食的損耗。後來這鼠雀耗越加越多，由兩鬥加至四鬥，百姓苦不堪言，不敢指斥朝廷，只能指桑罵槐，咒罵老鼠為「耗子」，沿襲既久便成了俗語。
中國古代是多神信仰，各行各業都有神，倉庫中有倉神，與倉神搭幫的耗子也變成了神——大耗星君。古代民間在每年的正月二十五都要祭祀大耗星君，祈求它不要使糧倉中的存糧損耗過多，這個節日叫「填倉節」。據清代《燕京舊俗志》記載，相傳倉神是西漢時期的韓信，因為韓信發跡前曾擔任過管糧庫的小官。倉神有四個配神，一老者、兩壯者為掌管升鬥之神，另外一面目猙獰者為「大耗星君」，掌管倉庫中的耗子。
「鼠」與人類生活
「鼠無大小皆稱老」，在十二生肖中，鼠能享受與虎一樣的待遇，前面加一「老」字，也算是難能可貴了。從古至今，鼠與人類的關係非常密切。
「鼠」字演變，圖源：象形字典
鼠字在甲骨文中就有，非常形象。《說文解字》說：「鼠，穴蟲之總名也。」凡是具有穴居生活習性的動物都可歸到這一類。老鼠個頭太小，無法人工馴化，但鼠肉可食，因此先民以鼠作為食物。在北京周口店、西安半坡等文化遺址，都出土了大量的鼠類化石，據推測應該是當時人類食用後所留。《漢書》記載，蘇武出使匈奴被扣留於北海，食物短缺，只好「掘野鼠草食而食之」。古代史籍中記載了很多城池被圍後缺少糧食，居民只好以鼠為食的事例。唐代韓愈《張中丞傳後敘》記載，張巡守睢陽，城中糧盡，連鳥雀、老鼠都被吃光了。
食用鼠肉的習俗流傳至今，在兩廣、福建、四川等地，食用鼠肉很普遍，鼠肉製成的鼠脯被譽為「天下第一脯」，號稱「一鼠勝三雞」。不過對於不敢食用的人（比如說筆者）來說，只能是敬謝不敏了。今天，由於老鼠繁殖快，個頭小，在醫學實驗、遺傳研究、太空探索等方面，依然為人類社會的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
文學作品中的「鼠」
老鼠是最常見的動物，據說世界上老鼠的數量是人類的好幾倍。由於熟悉，鼠很早就進入到歷史典籍中。被譽為「群經之首」的《周易》中就有關於鼠的論述，《易》第三十五卦《晉》卦中說：「晉如鼫鼠，貞厲。」意思是進攻像田鼠偷吃禾苗，是危險的。如果說《周易》很多人不熟悉的話，那《詩經》中一些與鼠有關的詩作，可就算得上膾炙人口了。《詩經·魏風》中「碩鼠碩鼠，無食我黍」大概很多人都能背誦。《詩經·墉風》中用「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來諷刺那些表面道貌岸然，實則毫無羞恥心、廉恥感的偽君子。
黃永玉先生畫作《碩鼠》
歷代與鼠有關的文學作品自是不勝枚舉。唐代曹鄴在《官倉鼠》一詩中說：「官倉老鼠大如鬥，見人開倉亦不走。」作者用「官倉老鼠」比喻那些榨取民脂民膏的貪官汙吏，將其醜惡嘴臉刻畫得淋漓盡致、入木三分。柳宗元寫有《永某氏之鼠》一文，將那些自以為「飽食而無禍」的人比喻為老鼠。唐代舒元輿寫有《養狸述》一文，以託物言志的手法將宦官奸臣比喻為老鼠，以捕鼠之「狸」比喻正直善良之人。
宋代蘇軾在《黠鼠賦》中描寫了老鼠的機智狡猾：有人發現袋中有隻老鼠，一動不動，以為它死了，把袋子的口朝下，想倒出袋中的死老鼠，誰知剛落地它就逃走了，即使身手敏捷的人也措手不及。作者用黠鼠比喻狡猾的壞人，生動形象。清代蒲松齡《聊齋志異》中有一篇《義鼠》，描寫了兩隻老鼠在遇到蛇之後，一隻被蛇所吞，另一隻拼死相救、不離不棄的感人事跡。
歷史記載中的「鼠」
《史記·李斯列傳》開頭寫道，李斯年少時在郡中當小吏，在吏員宿舍的廁所裡看到老鼠，老鼠吃著不潔的食物，一有人、犬接近就驚慌逃跑。反觀官倉中的老鼠，吃著倉中的粟米，住在寬大的房簷下，不用擔心人、犬的騷擾。於是李斯感慨道：「一個人有出息還是沒出息，就如同老鼠一樣，是由自己所處的環境決定的。」李斯受此事刺激，發誓要出人頭地，於是拜荀子為師，努力學習帝王之學。
張湯是漢代有名的酷吏，《漢書·張湯傳》記載，張湯很小的時候，有一次他獨自在家，因看管疏忽，家裡的肉被老鼠偷去吃了。父親很生氣，就打了張湯。張湯挖掘鼠洞，找出了那隻老鼠和偷吃剩下的肉。於是他拷打「審訊」這隻老鼠，並給老鼠「錄口供」，寫成一份判決書，將判決書「公開宣讀後」對老鼠「依法執行死刑」。張湯父親看見這份判決書後非常吃驚，書中準確地援引律法條文，邏輯嚴謹、文辭老辣，老獄吏都不一定能寫出來。張父非常吃驚，認定張湯是這塊材料，有意識地培養他，張湯後來也不負眾望，成功躋身《酷吏列傳》。
孫亮是三國時期吳國第二位皇帝，後來被廢。孫亮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一次，他想要吃生梅子，需要蘸著蜂蜜吃。他吩咐黃門官去庫房取蜂蜜來。黃門官取來打開盒子之後，發現裡面竟然有老鼠屎。孫亮命人將管倉庫的小吏找來，小吏不承認自己保管疏漏，認定是黃門官陷害自己，而黃門官則一口咬定是倉庫小吏的過錯。兩人爭執不下，眾臣也沒有辦法分清是非曲直，有人主張各打五十大板。孫亮命人將鼠屎掰開，發現只有外層是溼的，裡面還很乾燥。孫亮說：「鼠屎內幹外溼，說明剛放進去不久，這一定是黃門故意放進去的。」後來一審問，果然如此，起因是黃門官向小吏索賄未成，故而陷害。
孫亮智斷鼠屎案，圖源：三國在線
與「鼠」有關的成語
提起與鼠有關的成語，你能想起哪些？鼠目寸光、膽小如鼠、獐頭鼠目、抱頭鼠竄、賊眉鼠眼……好像大部分與鼠有關的成語都是貶義詞，用膽小、猥瑣、醜陋的老鼠來比喻具有同樣特點的人，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
《史記·劉敬叔孫通列傳》記載，秦末農民起義風起雲湧、勢不可擋，秦二世手下博士弟子紛紛建言獻策，要求趕緊派兵鎮壓。只有候補博士叔孫通為了自己安全考慮，假裝不以為意，並說陳勝、吳廣之流是「鼠竊狗盜」的宵小之徒，不足為慮。
《三國演義》第27回講述的是許田射獵之事。曹操用漢獻帝的金箭射中一鹿，軍士見箭以為是獻帝射中，山呼萬歲，曹操竟然縱馬超過獻帝，接受歡呼。關羽見狀，怒不可遏，想要趨前殺了曹操，被劉備制止。劉備說了一個詞叫投鼠忌器，生恐關羽此舉連累到漢獻帝。
《晉書·謝鯤傳》記載，東晉時，左將軍王敦手下有一長史官叫謝鯤。一次，王敦對謝鯤說:「劉隗這個人，奸邪作惡，危害國家，我想把這個惡人從君王身邊除掉。你看行嗎?」謝鯤想了想，搖頭說:「不可，劉隗的確是個壞人，但他是城狐社鼠啊！要挖掘狐狸，恐怕把城牆弄壞；要用火燻死老鼠，或用水灌死老鼠，又怕毀壞了神社廟宇。劉隗是天子近臣，好比那城上的狐狸、社廟裡的老鼠，不能動他。」
與老鼠有關的民俗
與歷史記載相比，民間傳說中的老鼠好像更多了一絲人間煙火的氣息，更接地氣。
「老鼠嫁女」的傳說在我國很多地方都廣為流傳，魯迅在《朝花夕拾·狗貓鼠》中曾經對其家鄉的這一風俗進行過詳細描述。傳說正月十四是老鼠嫁女的日子，老鼠新郎、新婦以至儐相、賓客、執事，都是尖腮細腿、紅衫綠褲，像讀書人似的。魯迅之弟周作人也曾寫有專文《記嫁鼠詞》，文章描寫了傳說中老鼠嫁女以偷來的人的鞋子當做轎子的風俗。以「老鼠嫁女」為題材內容的剪紙、器物、民間歌謠有很多，可見老鼠嫁女的故事由來已久，有深厚的民間基礎。至於為什麼選取老鼠而不是十二生肖中的其他動物來作為婚娶的主角，眾人說法不一。有的觀點認為古代有夜間婚娶的習俗，鼠是夜間活動的動物，故而如此。
老鼠嫁女剪紙，圖源：百度百科
筆者很小的時候，曾經聽到家族中奶奶們講過，晚上哄小孩睡覺的時候老人們經常說：「別點燈、早睡覺，不然會影響到老鼠娶親。」
老鼠除了能娶親之外，在有的地方還被當做財神。有人可能會質疑，不是有「招財貓」嗎？怎麼成了老鼠了？招財貓來自日本，鼠財神也是「進口」的，來自於佛教。佛教中四大天王中的多聞天王，是北方的守護神，多聞天王左手託著一隻「鼠鼬」，傳說此鼠能吐寶，是財富的象徵。
左手託鼠鼬的多聞天王，圖源：百度百科
現實生活中的老鼠是十分令人討厭的，但是鼠的文化形象，尤其是屬相中的鼠，聰明伶俐、機智活潑，讓人討厭不起來。古今中外，許多文化名人，例如杜甫、白居易、莎士比亞、雪萊、託爾斯泰、齊白石、聶耳等都屬鼠，看來這個屬相與文藝有緣啊！
「豕去呈豐稔，鼠來報吉祥」。藉此機會，筆者也向朋友們致以新春的祝福和衷心的感謝。
主要參考文獻：
馬昌儀著，《鼠咬天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8年7月版；
李零著，《中國方術正考》，中華書局，2006年5月版；
楊蔭深著，《事物掌故叢考》，上海辭書出版社，2011年9月版；
殷偉著，《文化生肖》，文物出版社，2004年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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