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點點防備,噩耗就這樣降臨。
回想不到一個月之前,一邊是創造單日新冠肺炎確診人數新高的危局,一邊是面臨足球產業沉寂的內壓,阿根廷這個神奇的國家最終還是讓苦等7個月的國民迎來了新賽季開幕日的揭曉:10月30日。
這個國家,2020年依然要在困境中尋找那座民族精神靠山的庇護。不論是出於信仰還是出於尋兆,馬拉度納仍舊是阿根廷的神。
10月30日,正是老馬的60歲生日。
不同於喬治·維阿、卡拉澤、舍甫琴科和羅馬裡奧等從綠茵場步入政壇的巨星,一個不依附於任何政黨、不被任何西方主流國家的領導人承認、始終奔波在亂世洪流之中的阿根廷球王馬拉度納,反而比那些西裝筆挺、板眼端莊的政客們更具魅力、更能在任何時刻影響著世界政治。
當仗劍狂放的少年們一個又一個成了新的惡龍,老馬卻仍舊是那個噴湧著熱血的拉美大陸左派政治領袖。
曾有人語: 「政治使人年輕。」
美國將他推向卡斯楚
馬拉度納有兩大畢生之政治偶像: 菲德爾·卡斯楚 與 切·格瓦拉 ,兩位古巴共產黨的締造者與古巴獨立運動、反美帝國霸權主義革命的領導者。
這兩人的頭像,也依次融入進了馬拉度納的身體裡。
格瓦拉紋在他的右臂——1986年在墨西哥世界盃奪冠後,在更衣室揮舞著球衣、帶領隊友高呼「阿根廷!阿根廷!」的右臂;而卡斯楚則紋在他的左小腿——1986年墨西哥世界盃連過五人羞辱武裝入侵馬島的大英帝國的那條左腿。
「為了紀念格瓦拉,我把他的頭像刻在我的手臂上,他是個叛逆者,我也是,他為了追求自由願意獻出生命,我也願意。卡斯楚是個慈祥的老人,也是個堅定的鬥士,在他的身邊,我永遠也不會感到孤獨,也永遠也不會感到害怕……」
馬拉度納政治信仰的塑成期是上世紀90年代,那是一個屬於美利堅的輝煌歲月:龐大的蘇聯社會主義帝國被美式顏色革命不用一兵一卒輕鬆摧毀,成為美國資本代言人的葉爾欽用「休克療法」將蘇聯國有資產變賣、引流至華爾街與西歐;正在崛起的社會主義中國遭遇了美國一手主導的銀河號事件與臺海危機;越南、古巴、委內瑞拉等戰略地緣重地,均被美國扶植的反對派攪動得民不聊生……
在這種國際背景下,時刻與普羅大眾保持統一陣線的馬拉度納,走到了美國的對立面。
1994年夏天,美國世界盃開幕,這屆杯賽更是直接推動美國這個國家成了馬拉度納心中不可扭轉的可憎邪靈。
小組賽,奪冠大熱阿根廷4比0血洗希臘,馬拉度納與隊友打出精湛配合、禁區前沿地帶先撥後抽、攻破希臘人城池。這粒精彩紛呈的進球直到19年後,阿根廷後輩梅西才再一次複製(巴薩4比0米蘭)。
但是無人可料,這個進球、這場比賽成了馬拉度納世界盃生涯的絕唱。
老馬興奮地衝向場邊對著攝影機怒目咆哮——那一刻,仿佛1986年的馬拉度納回來了,那些像筆者一樣將老馬珍藏心底的擁躉們,久久站立,為他艱難而勇敢的回歸、為這粒偉大的進球淚流滿面……
次日,他被FIFA組委查出服用麻黃鹼被驅逐出阿根廷隊。
從天堂到地獄,從「天使」到「惡魔」,歷史上任何一個球星的人生大概都不及馬拉度納這般跌宕。
直到今天,馬拉度納依然對那一次禁賽風波耿耿於懷,認為是美國方面與國際足聯相勾結,剝奪了他和阿根廷人民的世界盃, 「他們懼怕阿根廷人民,他們懼怕我,他們只能用如此下流的方法來趕走我!」
儘管醜聞纏身,但馬拉度納並未躲起,陰鬱消沉絕非老馬脾性。當貝利說國際足聯應當因為馬拉度納吸毒而收回他的「世紀最佳球員」稱號時,老馬主動還擊,「虛偽的政客!這個叫貝利的傢伙是我最不喜歡的人之一。」
馬拉度納的毫無懼色和無限真實,反而贏得更多第三世界國家球迷與民眾的敬重和原諒——這或許才是馬拉度納之所以成為馬拉度納的原因:民粹主義、愛國情懷、自私好色卻心繫百姓、自暴自棄卻擅循良諫、口無遮攔卻真誠果敢。
當這些特質全部濃縮在他1米68的粗壯身體之中,當他始終與阿根廷底層民眾血脈相連,或許再多的汙濁都抹不去他形象的偉大:1994至2005年間,馬拉度納總被吸毒、肥胖、心臟病和肺炎等無情困擾,2003年甚至和青梅竹馬的克勞迪婭離婚,重要原因便是爆出義大利私生子,而毒品更是讓他兩度住院兩度病危……
在他人生最失落的時刻,有一個人對他伸出了援手:菲德爾·卡斯楚。
「菲德爾就像我的第二個父親,我欠了他很多。」
格瓦拉是馬拉度納的神交豐碑,而卡斯楚不同,他是老馬生活中的導師、政治上的領路人。
老卡在拉美世界的巨大影響力,如同中國的毛澤東曾經在東南亞與非洲大陸的席捲潮流。
從阿根廷社會底層一路滾爬而來的馬拉度納極為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卡斯楚的身邊,因為政治信仰之契合,更因為忘年情誼之摯真。
2000年之後,多次受困於毒癮和心臟以及呼吸系統疾病的馬拉度納曾經在古巴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卡斯楚的關照讓老馬得到了最好的治療。
「我差點喪命,那個時候阿根廷很多醫院都不想治療我,覺得我是一個大麻煩,是菲爾德在哈瓦那為我打開了一扇門。」
貴為舉世景仰的超級巨星,馬拉度納也曾體會過世態炎涼,在落難時真正站在他身邊的人少之又少,卡斯楚是那個唯一永遠溫情脈脈的老夥伴。
「體育迷」卡斯楚晚年與老馬戲耍足球
2016年11月,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反帝國主義殖民運動、民族獨立運動偉大的先驅者、領導者與革命者菲德爾·卡斯楚,在祖國古巴溘然長逝。
馬拉度納前往哈瓦那弔唁,淚灑長街。
其實早在之前數年間,美國領銜的西方國家便在不斷杜撰老卡離世的虛假謠言。為了擊碎謠言,卡斯楚在2015年1月甚至給馬拉度納寫了一封親筆信, 「你去告訴那些媒體,我很好。」
隨後馬拉度納便公開了這份信函,並且亮出了卡斯楚的親筆籤名——這樣的高光待遇,全世界只有馬拉度納能夠享受到,他的身位完全超越了作為一個體育人的能量。
「我很快就要年滿90歲,很快,我就會像其他所有人一樣,都要面臨那個時刻……」 正如卡斯楚自己在駕鶴前幾個月說的那樣,他不怕霸權,他不懼炮火,他無畏暗殺,他唯一敵不過的就是時間。
當噩耗終於傳來的時刻,作為卡斯楚晚年最親密的朋友、麾下三門徒之一的馬拉度納(另兩位是查維茲與莫拉萊斯)的悲痛常人難以體會。
面對媒體的包圍,老馬只留下了一句簡單的話, 「我這就去古巴,去送別我的老友。」
擁抱委內瑞拉,擁抱查維茲
2010年7月22日,這是一個拉美社會爆發大地震的日子:委內瑞拉總統查維茲宣布,正式和哥倫比亞斷交,並且下令哥倫比亞駐委內瑞拉的外交人員在72小時內離境。
令全世界記者與政客震驚的是,查維茲是在當天和馬拉度納會面時當眾宣布這個決定的。
於是,遠道而來「打醬油」的老馬,一不小心成了這一重大外交事件的直接見證人。
從新千年開始,馬拉度納開始與查維茲走近,並不斷將自己的影響力從布宜諾斯艾利斯滲透至加拉加斯。
卡斯楚晚年,由於身體原因對於南美世界的政治活動不再身體力行,這種情況下委內瑞拉首腦查維茲逐漸成為了馬拉度納新的政治兄長。
2010年夏天的斷交風波,查維茲手腕強硬的直接原因是哥倫比亞不久前向美洲國家組織提出申訴,抗議委內瑞拉暗中支持哥反政府武裝分子的恐怖活動。
查維茲說, 「哥倫比亞政府從未間斷對委內瑞拉的懷疑,而且這種懷疑有越演越烈的趨勢,所以,和哥倫比亞斷交是為了維護國家尊嚴必須做的一件事。」
阿根廷媒體分析,查維茲說這番話的時機選擇得很特別,那就是在會見馬拉度納的時候宣布這個決定,這讓站在一邊的老馬當時有些措手不及,因為老馬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會突然成為重大政治事件的見證人。
甚至從一定程度來說,他也被查維茲拉入了反對哥倫比亞的集體中,「被外交」了。
查維茲明顯想利用老馬的巨大人氣為自己的決定加分。
儘管遭遇的外交情況有些突然,但當時見多識廣的馬拉度納在記者面前還是很快平靜下來,他表示了對查維茲總統的支持, 「我傾聽和支持查維茲總統的所有決定,我也一直仰慕委內瑞拉的人民。」 並表示: 「實際上哥倫比亞的人民並沒有錯,這一點查維茲總統說得很清楚。」
馬拉度納那一次前往委內瑞拉,其實是打了時任阿根廷足協主席、有「沙皇」之稱的格隆多納一個措手不及。
因為格隆多納原本定於當月20日與馬拉度納商談國家隊帥位續約。但18日從委內瑞拉傳來消息,查維茲總統透露: 「馬拉度納昨天給我打電話,說他要來這裡,周一或周二到。他對我說『我想去你那裡轉轉』,我說那你來為一場足球和一場壘球比賽開球吧,他說『就這麼定』。」
很顯然,向來鄙斥阿根廷足協官僚作風與腐敗風氣的老馬,把格隆多納的續約談判丟在了腦後。
「續約?這個不急,國家隊離不開我的。」 他忘了不久之前自己的球隊剛剛在開普敦被德國4比0血洗……
老馬對查維茲稱讚有加: 「能站在查維茲這樣的偉大人物身邊,我非常自豪,他為自己的國家,為自己的人民,為自己的理念而奮爭。」他還表示:「我堅定支持查維茲,至死不渝。」
阿根廷國內有不少媒體對馬拉度納出席委哥斷交的做法提出批評,《民族報》就說: 「如果你是平民百姓,那你這麼做也無可厚非,但你是國家隊主帥,在某種意義上代表了所有阿根廷人。你可以參加體育館的揭幕儀式,但你不能參與這類政治事件。」
但是馬拉度納對於阿根廷民間這些對政府趨炎附勢的媒體顯然不以為然, 「這些報紙都是親美的,他們放的屁我一個字都不會聽!」
上世紀90年代,馬拉度納曾經短暫支持過右翼勢力和阿根廷總統梅內姆的新自由主義,他也一度堅信「芝加哥學派」可以幫助拉美世界走出經濟危機。
然而在實踐中老馬發現,右翼立場以及背後的經濟私有化傾向,既不符合他的出身、也不符合他的性格特點,更不符合他日益增長的反美情緒。
很快,他徹底轉向了左派,投奔了哈瓦那、投奔了卡斯楚。
在卡斯楚晚年的日子裡,委內瑞拉軍政強人、卡斯楚的「大弟子」查維茲,成為了拉丁美洲左派政治的新領袖。
查維茲1998年當任委內瑞拉總統,當時得票率56.2%,一切都在民主票選程序中完成,但是美國非要污衊他是獨裁者,於是全世界主流媒體也得跟著說,然後很多人就信了……
所以查維茲從一開始的政治立場就是極度反美的,他的所有改革措施都在指向「民族經濟自覺、反對外資吸血、石油價格獨立、打擊極端市場化與私有化、增持國有資產」——這些對抗美國金融掠奪的手段。
2001年小布希上任之初,查維茲便贈與其一記猛烈的下馬威:與古巴籤署了一份為期五年的石油協議——這等於直接向美國宣戰。
如此政治風範,得到了馬拉度納極大的讚揚與欽佩。
與卡斯楚一樣,查維茲也處在CIA暗殺的威脅之下,這反而為其形象增輝。查維茲當政時期,馬拉度納成為他最親密的反美盟友、政治兄弟。
馬拉度納曾在查維茲的電視節目中說: 「我討厭來自美國的一切。我用我的全部力量討厭它。」
2005年中美洲峰會,拉美各界左翼人士齊聚一堂,舉行聲勢浩大的「反美大串聯」。
其中三大領袖正是以反美著稱的委內瑞拉總統查維茲、原住民出身的玻利維亞左翼總統莫拉萊斯(當時還是總統候選人)與馬拉度納。
從那時起,迭戈·馬拉度納這個名字就被美國人記在了小本本上。
2007年的委內瑞拉美洲杯開幕式上,馬拉度納作為賽會特邀嘉賓,又一次與查維茲和莫拉萊斯坐在了一起,且這一次是坐在兩位總統中間,風光無兩。
前文提及,這三人是卡斯楚晚年的三大門徒,而彼時委方也邀請了卡斯楚兄弟出席開幕式,只是卡式兄弟因安全問題謝絕。
整個拉丁美洲,到處都是CIA的殺手。
為揭幕戰開球時,這三位「左派」政治家組成一個小聯盟:莫拉萊斯小試身手表演了一下他的球技,而後查維茲把球輕輕傳給老馬,老馬則用他的黃金左腳象徵性地撥弄了一下皮球,比賽應運而始。
當時有委內瑞拉媒體稱之為 「偉大的左派足球聯盟」 。
莫拉萊斯是玻利維亞1825年獨立後首位印第安人總統,是拉美世界最具戰鬥力的反美鬥士之一。
去年11月,在美國的操控下,莫拉萊斯被指涉嫌在玻大選中舞弊,在玻利維亞軍方與反對派壓力下宣布辭職併到墨西哥政治避難,後於12月12日秘密抵達阿根廷。
馬拉度納彼時曾聲援老友,阿根廷新總統費爾南德斯也同意給予莫拉萊斯難民庇護身份。
去年12月18日,玻利維亞檢察院以涉嫌煽動叛亂和犯有恐怖主義罪行為由,對莫拉萊斯發出逮捕令。
但就在幾天前,玻利維亞地方法院撤銷了對莫拉萊斯的逮捕令。同時,玻利維亞的工人在「玻利維亞工人聯盟」和「玻利維亞團結公約」這兩個左翼聯盟的領導下,發動了反對美國扶植的臨時政府的大規模抗議。
左翼的火種,依然保存著。
反美,老馬是認真的
2014年2月25日,馬拉度納在社交網站上宣布: 「這是一個令人非常激動的時刻,我和Telesur公司籤下了工作合同。委內瑞拉是我的老朋友,我尊敬他們的總統馬杜羅先生,我也喜歡這裡的任何事物,在此我也要特別提到我的偉大朋友查維茲,我永遠不會忘記他。」
那一天,老馬與委內瑞拉的Telesur公司籤下了工作合同,在巴西世界盃期間,老馬將會在該公司擔任解說員一職。
馬拉度納當時毫不掩飾地強調,這次籤約是「政治足球」,他的目的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能夠同委內瑞拉人民交朋友。
球王甚至還表示,他個人和委內瑞拉人民一樣 「非常痛恨美國」 。
南美媒體當時解讀,馬拉度納籤約委內瑞拉公司有著自己極為明確的政治立場考量,他需要在查維茲因病離世後繼續擴大自己的政治影響力,通過深化與馬杜羅總統——這位繼承「查維茲路線」的委總統的關係,以形成對美國霸權主義的持續對抗。
馬拉度納過去20年間不止一次地在公開場合表示,貝利、普拉蒂尼、格隆多納和美國政府是世界上「最惡毒的毒瘤」,因為他們是「權貴的一方」,而自己是「人民的一方」。
這樣的政治立場使得他與卡斯楚、查維茲、莫拉萊斯乃至非洲和中東的部分國家走近,而與國際足聯、歐足聯、阿根廷足協以及許多國際組織疏遠。
馬拉度納近些年成為中東國家的座上賓
前文提及,1994年馬拉度納因為禁藥風波不幸告別美國世界盃,但令人想不到的是,那不但是老馬的最後一屆世界盃之旅,也成為了他人生中的最後一次美國之旅。
從1994年世界盃後,馬拉度納此生再未登上美利堅的國土。
2016年夏天,馬拉度納想要帶著小外孫本哈明(阿圭羅之子)去美國迪斯尼樂園遊玩,但美國使領館卻拒絕給他發放籤證。
美國之所以拒絕老馬,正是因為他與古巴革命領袖卡斯楚以及委內瑞拉已故總統查維茲、現任總統馬杜羅有密切關聯,這三位人物都是美國政府的死敵。
實際上這已經不是老馬第一次遭美國拒籤。2000年,馬拉度納曾希望到美國佛羅裡達戒毒,當時美國就拒絕了他的申請。
同時受到美國的影響,歐洲方面也沒有給予老馬籤證方面的關照。最後他不得不在卡斯楚的幫助下,前往哈瓦那接受醫護治療。
在著名的紀錄片《馬拉度納》中,老馬曾用超乎尋常的氣魄發動了一次對美國的口水總攻,比如 「布希有炸彈,但沒有權力」 。
在整部紀錄片中,馬拉度納多次穿上一件印有「布希,垃圾」字樣的反美T恤衫。
從1994年到今天,馬拉度納一直在旗幟鮮明、口無遮攔地反美,在紀錄片中馬拉度納說: 「布希是什麼?他就是世界頭號殺人犯!他擁有的炸彈可以炸掉半個地球,他每年販賣的炸彈也可以炸掉半個地球!」
在馬拉度納眼中,美國總統這個位置從來就沒有擁有過真正的權力: 「布希看上去擁有一切,但一個政治家是否偉大,從來就不是看他擁有什麼,權力大小不是靠擁有多少來決定的。」 ——這樣犀利的政治觀點從一個足球運動員口中說出,實在令人興奮。
「他如果沒有成為一名足球運動員,一定會成為一個革命者。」 導演 庫斯圖裡卡 如此評價他眼中的馬拉度納。
反美,在馬拉度納看來關鍵是「反美國文化的壟斷侵略」。老馬曾說:「如果不是卡斯楚出現在拉丁美洲歷史上,那麼這片土地上的所有小孩現在都說著英語,所有男人都在為紐約揚基隊尖叫。」
馬拉度納平時對兩個女兒就特別注重「意識形態」控制,他不準女兒去看《蜘蛛俠》和《指環王》,馬拉度納告訴她們:「在你們的爸爸面前,那些美國怪物都不算什麼英雄!」
毛主義與對華情結
1996年夏天,馬拉度納隨博卡青年隊訪華,他當時在北京有名的崑崙飯店吃了一頓地道的北京烤鴨。
馬拉度納當場就對陪同他的中國朋友說: 「你們中國有這麼好吃的東西(北京烤鴨),不要去引進那些美國快餐(肯德基)。一個國家應該捍衛自己的傳統。」
此後馬拉度納又在參觀故宮時感言: 「這是全世界最偉大的一座博物館,我希望那些曾經搶奪過這座博物館的強盜們歸還屬於中國人民的藝術品!」
至少在筆者看來,一向張嘴就來、無懼無畏的馬拉度納說的這些話,應該都是源於肺腑的——他從來不屑於去玩弄漂亮的外交辭令。
2010年,兩位馬大帥在中國聚首
在紀錄片《馬拉度納》的最後,一直將毛主席視為「東方巨人」的馬拉度納還非常嚴肅地說: 「在我眼中,全球只有中國不是美國的殖民地,歷史上不是,以後也不會是!」
同查維茲和卡斯楚一樣,馬拉度納也是毛澤東與毛澤東思想的追隨者。事實上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 「毛澤東」 在拉美、非洲、東南亞、甚至歐洲和美國,都是一種流行文化符號,完全超越了政治範疇,其傳播度遠高於風靡至今的切·格瓦拉。
50年代的美國,毛澤東思想逐漸在地下廣泛傳播,儘管受到麥卡錫主義「反共」的遏制(連馬歇爾和懷特都一度被指為共諜),但依然深受黑人階層追捧,比如當時的黑豹黨,就質疑馬丁·路德·金的和平鬥爭,而主張毛澤東思想的武裝暴動。
2016年美國大選,川普支持者在遊行中打出「Dare To Struggle,Dare To Win」的標語,出自《毛語錄》:「敢於鬥爭,敢於勝利。」意圖推翻希拉蕊為代表的美國建制派
保羅·布萊特納,前聯邦德國著名球星,70年代德國黃金時期的主力右後衛,著名的毛澤東主義者
梅西延續「左派足球」
馬拉度納在阿根廷、在拉丁美洲、在許多欠發達國家,都是一個無法超越、更不容抹黑的文化圖騰。
某種意義上,馬拉度納所踢的足球是一種「左派足球」,他沒有章法但是極具美感,他自成體系卻又能夠輻射與吸收全體隊友。
「三打義大利」、世界盃半決賽加時賽109分鐘突破6人包夾……以一己之力席捲整支球隊,完成對對手既定防線的攻陷與顛覆——綠茵場上,馬拉度納不需要說話,他往球場上一站便分泌並散發著氣場。
在我看來,阿根廷的另一位球王利昂內爾·梅西,21世紀最偉大的足球運動員,同樣踢的是一種左派足球。
1982年的馬爾維納斯群島之戰,對於「急需」一場戰爭來挽回民調的柴契爾保守黨政府而言是一場偉大的勝利,但是對於加爾鐵裡軍政府和他的臣民而言,則是不折不扣的恥辱與打擊。
可以說,如果沒有這場戰爭的失敗,馬拉度納的上帝之手和連過五人絕不會令阿根廷人民如此的著迷—— 「我手球了?不不不,那是上帝將他的手借給了我。」
這種明顯帶有戲諷和不屑的口吻,被阿根廷人民視為圭臬,擊敗誰都不如擊敗英格蘭,嘲弄誰都不如嘲弄霸道橫行的大英帝國!
與之相仿的梅西與其所代表的加泰隆尼亞足球,同樣時時展現著切·格瓦拉式的「反叛、獨立、自由」。
還記得2017年4月那場在伯納烏的3比2,梅西絕殺後在首都球迷面前脫下球衣展示姓名——極似一個王者回歸的宣誓儀式,梅西這樣具有煽動性質的做法得到了加泰隆尼亞土著們的頂禮膜拜。
這裡是象徵著中央王權的伯納烏球場,在這裡梅西向觀眾展示過巴薩隊徽(2010年2比0)、向觀眾怒射過皮球(2011年2比0)、向觀眾親吻過巴薩隊徽(2014年4比3),在這座皇室氣息濃鬱的戰場裡,梅西攻入了所有德比進球的六成—— 26球中有15球在伯納烏收穫。
而半年後的再一度血洗伯納烏,則是在加泰隆尼亞獨立風潮的敏感政治背景之下,梅西進球後張開雙臂「擁抱」皇馬球迷無可奈何的怒罵與中指。
那一刻,富麗堂皇的伯納烏,超過八萬人的鼓譟,「左派」梅西,無比偉岸。
加泰隆尼亞人 瓜迪奧拉 曾經在2008年執起巴薩教鞭時說過: 「相比歐冠冠軍,巴薩更需要贏得西甲聯賽。」 ——無他,因為徵服歐洲的榮耀屬於全西班牙,但奪權皇馬的快感則獨屬這一抹紅藍。
從1701年的西班牙王位內戰,到上世紀三十年代與弗朗哥獨裁政權的暗戰,再至如今以西班牙16%的人口創造西班牙GDP的20%、為西班牙貢獻20%的稅收卻只享受西班牙財政14%的撥款——這片在建築史與藝術史上佔據高位的性感大區,一次次以足球的名義贏得民族自尊。
這是加泰隆尼亞人的雅性與獸性,也傾注給了在此汲養18年的球王梅西,這是「左派」獨有的驕傲。
在阿根廷的羅薩裡奧,這座城市最著名的兩個市民便是切·格瓦拉與梅西,所有羅薩裡奧人都以兩人為榮。在紐維爾老男孩隊的看臺上,隨處可見格瓦拉的旗幟與標語,而今天的梅西則被那裡的人們奉為「新時期的格瓦拉」。
梅西的夢想之一,便是職業生涯末期重回老男孩隊退役
21世紀屬於左派
馬拉度納從來沒有改變。
他張揚、不羈、真實、性感,他從不妥協也從不退縮。在阿根廷那樣典型的南美國度,生活在經濟危機、獨裁政治和美國霸權陰影下的底層民眾,總是將足球視為最便利的精神良藥,乃至催生出了一個擁有12萬教徒的 「馬拉度納教」 。
小羅曾手持馬拉度納教的球衣為球王助威
阿根廷人對足球的熱愛無以復加,在這個國度裡,足球是民族信仰,馬拉度納的名字則堪與國家偶像庇隆夫人相提並論——他們都代表著潘帕斯民族與生俱來的追求、激情、執著與爭議的命運。
老馬多年來心屬的博卡青年,是曾經布宜諾斯艾利斯最貧困的地區,也是佩隆總統和她丈夫當年起家和依靠的地方。
老馬的傳奇、老馬的底層特性已成為特有的藍白色文化現象,融入進阿根廷人的日常生活。
「天使」或「惡魔」的馬拉度納結合體,雖爭議不斷但永遠是那個為他們碾碎「侵略者」英格蘭、捧回冠軍金杯的國家英雄,他已經像魔幻文學一樣與這個國家的一切密不可分。
這或許也同樣可以解釋,為什麼兩年前3月23日那一夜中國男足在長沙擊潰韓國男足的世預賽,可以在中國大地的各行各業、各界各域掀起民族狂傲的波浪。
「薩德」入韓的戰爭陰雲密布在華夏兒女的頭頂,如此實時爆發的一場勝利也令于大寶們成為了長沙雨夜的民族英雄。
那同樣是一場1986「英阿大戰」式的勝利,長沙賀龍體育場內的中國男足,如十月革命中阿芙洛爾號巡洋艦,向著冬宮一次次地艦炮齊射。
面對美帝國主義在東北亞的霸權包圍,可怖氛圍之下,我們的國足將士用血水、汗水和淚水打出了「粉碎一切紙老虎」的氣魄。
我們並不能十分確定,只有小學四年級文化程度的馬拉度納,是否真的可以精準理解卡斯楚與格瓦拉等領袖的革命思想、政治主張與外交戰略。
不論是卡斯楚與其交好,還是查維茲與馬杜羅同他結盟,更多都是利用馬拉度納的巨大影響力為自己的政治擴張服務——如同老馬受莫拉萊斯之邀,為反對國際足聯的高原禁令而去玻利維亞聲援一樣,更多時候老馬都只是一個「政治形象代言人」的作用。
但是正如舞臺劇《切·格瓦拉》中經典的臺詞: 「我想革命是不朽的」 ,馬拉度納的革命情愫在最近十年急劇左轉的拉美政壇製造了正面性的社會效應,這股效應甚至隨著其擔任阿根廷隊主教練而飄到了大西洋對岸的南非。
2010年南非世界盃場館工人大罷工,打出馬拉度納與格瓦拉的抗爭旗幟
今天的拉丁美洲人民依然在為了抗爭本國獨裁腐敗與擺脫美國霸權控制而鬥爭,切·格瓦拉曾預言: 「21世紀是屬於左派的世紀」 。
隨著門羅主義的停止,格瓦拉的預言首先開始在南美大陸凸現綻像,哈瓦那更是成為了全世界「左派」人士心中的梵蒂岡。
就在10月25日,智利就是否推翻皮諾切特40年前制定的憲法進行全民公投。
儘管智利政界保守派反對修憲,但投票結果顯示:民眾支持修憲的意見佔據了絕對優勢,且79%的人支持制憲大會成員全部由155名選舉產生的公民代表組成,而非由公民代表和國會議員各佔一半組成。
由美國「芝加哥學派」策劃、皮諾切特獨裁政府於1980年推出、次年三月生效的現行智利憲法,終告完結。
願假以時日,馬拉度納的面容也會如他身體上的兩個頭像那般,被烙印在拉丁美洲、以及全世界千千萬萬人的皮膚與心頭——特別是在足球這個屬於勞工階層的群體領域。
最後,開篇那句 「政治使人年輕」 ,是筆者發明的。
他永遠年輕,永生而永存。
致敬偉大的6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