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我們日常習以為常的東西,其實背後都有著深刻的原因,只不過是我們日用而不知,不去深究裡面的原因罷了。
比如說過節,全世界無論是任何國家任何民族,都有自己的節日,這是全人類共同的習俗,那麼為什麼大家都要過節呢?
打個比方,假如你看一顆竹子,而這個竹子是沒有竹節的,你就會看著漫無目的,而且很累,因為你不知道該看哪裡,這一段屬於它的那一部分,所以一顆沒有節的竹子看起來會讓人茫然不知所措,我們過節也是同樣的道理。
如果一年到頭完全沒有任何的節點,一個人會完全對於時間地對於生活完全失去感知力,節日最大的意義在於給了我們這樣一個時間上的節點,讓我們可以感受到時間的流逝,感受到自己所處的位置,這種對位置的感知是我們目前這個高速發展的社會最需要的一種感受。
所以每年的過年就成了中國人最大的一次節點,在這個節點上我們去送祝福,我們和家人團聚,我們總結一年來的得失,還有一個重要的傳統項目,那就是走親戚。
走親戚這個活動是非常古老且傳統的項目,不管你是否喜歡,他都將伴隨你的一生,那麼親戚對於我們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這個活動的背後又隱藏著怎樣的密碼,可以肯定的是,這一切絕不像我們想像中的那麼簡單。
(1)你終將會成為你討厭的樣子
隨著年齡的不斷增長,我們經常會時不時的感慨一句,我們終究還是活成了自己當年討厭的樣子,其實關於這一點你完全不必感慨,因為第一絕大多數人都會這樣,第二這種最終成了反對者的樣子,也是思想史上的一個普遍規律,即一種螺旋狀的發展,每次看起來似乎又回到了原點,但只是看起來像,細看的話差別還是很大的。
比如說儒家的發展就經歷了這麼一個過程,在諸子百家時代雖說是百家爭鳴,但是總有一種學派看不慣另一種學派,於是學派之間相互掐架也就成了那個時代最有趣的事情。
先秦時代最大的兩個派別儒家和墨家就是水火不容的兩派,不要說法家和儒家相對,法家在某些方面還能暗合儒家,但是墨家算是徹徹底底的和儒家唱反調,最核心的一個論點就是,我們到底該如何愛陌生人。
儒家講究的是等差之愛,墨家講的是兼愛,也就是要毫無差別的去愛每一個人,這在儒家眼裡簡直就是道德淪喪,儒家希望通過不同的厚葬制度來維持這種等差之愛,墨家則主張統統薄葬,一視同仁,於是墨家又被儒家罵成是禽獸不如。
當年孟子最看不慣的就是墨家學說,攻擊最多的也是墨家,孟老夫子可沒有孔夫子的溫文爾雅,文章裡處處充滿著火藥味,有一種恨不得置墨家於死地的感覺。
後來時代發展,墨家果然消失了,儒家成了這片土地上主流的觀點,偶爾搞個辯論啥的,都是儒家內部在搞,儒家甚至都已經完全忘記了還有墨家這個敵人,事情到了這裡顯然沒完,你忘記的現實會讓你想起來,甚至會讓自己變成那個你最討厭的人。
時間到了宋朝,開封成了世界上最繁華的大都會,市民生活熱鬧非凡,各種外賣小吃娛樂場所不比現在差多少,可是你突然發現一個問題,突然感覺自己好孤獨,好想有一個歸屬感。
在宋代一個來開封打拼的年輕人,跟現代社會一個來上海打工的年輕人一樣,同樣面臨著諸如房租工作吃飯等各種問題,這個時候儒家的一位大儒出現了,那就是北宋四子裡面的張載,他用一篇《西銘》解決了這個問題,人家是大儒,當然不會用故事裡裡的溫暖故事來慰藉你的心裡,張載要解決的是一個大問題,那就是儒家當時面臨的一次非常大的危機,當國家越來越不需要小社會裡的宗族觀念,儒家要如何改造自己,才能再次適應這個社會的需要。
(2)入了天地會大家都是兄弟
張載在宋朝的名氣很大,當然你現在可能沒聽說過他,不過沒關係,你大概聽說金庸小說裡的天地會,他們起的這個名字和宗旨,都是根據張載的理論來的,張載在《西銘》裡有這麼一句話:
乾稱父,坤稱母;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故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與也。
這句話簡單翻譯過來就是我們都是天爸爸和地媽媽的孩子,所以我們都是一家子,整個社會就是一個大家庭,既然有共同的父母,那我們就是同胞兄弟,對你的愛就應該是無私的,把我的東西給你也是應該的。
至此,儒家也成了當初他最討厭的樣子,即也提出了和墨子主張差不多的思想,也就是兼愛,愛陌生人如同自己的兄弟,天下是一個大家庭不分彼此,不知道孔孟知道這些會不會氣的從棺材裡跳出來,指著張載的鼻子罵,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徒子徒孫。
張載肯定很客氣的給老師端茶倒水,陪著笑臉解釋到,不改變不行呀老師,這眼看著再不改變,我們儒家的地盤就被佛道兩家搶走了,皇帝也不再喜歡我們了,你也曾經在陳蔡之間俄過肚子,知道餓肚子的滋味,你也不想看著你的徒子徒孫餓肚子吧。
張載其實一肚子苦水,時代變了中國早就不是孔子時代那個溫情脈脈的樣子了,自從秦朝之後,編戶齊民所有人的第一身份都是國家的臣子而不是父親的兒子,只不過時代的慣性使然,讓儒家有了喘息的機會,但是現在已經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了,《西銘》的這句話最能體現張載改革的意義:
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長其長;慈孤弱,所以幼其幼;聖,其合德;賢,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殘疾、惸獨、鰥寡,皆吾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也。
這段話已經充分暴露了張載的意圖,他就是要把以前的小家庭變成大家庭,把國君變成自己的父親,把其他社會上的人看做是自己的兄弟,對他們提供一定的幫助,這種理論最核心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適應國家的需要。
國家需要什麼,國家需要的是上前線打仗,讓一個湖北人跑到長城上去打仗,這在先秦等於是讓一個楚國人去保衛燕國,簡直就是不可理喻,可是現在時代變了,地域認同必須低於國家認同,你必須從理論上回答為什麼國家裡的所有人都是兄弟,國有難就是家有難,我們都是兄弟姐妹,必須團結一心相互扶持。
諸如此類的問題很多,張載之所以提出了「民胞物與」的概念,就是要適應時代,以前的那種等差之愛,以前的熟人小社會裡的規矩已經不適應現在的社會了,一個陌生人來到了大都市開封,他如果秉持民胞物與的這套觀念,心裡是不是會好受一些呢。
(3)我們都是感性動物
老子說天下熙熙攘攘我卻只看到兩個人,實際上我們大多人看到的也的確是兩個人,只不過老子看到的是名和利,我們看到的是男人和女人。
都說男人和女人的差別是一個理性一個感性,實際上大量的研究和事實表明我們其實都是感性動物,哪怕是我們再無論如何受教育,我們依然是會有地域認同感,依然會有小家庭關係意識,會把小社會的人情世故帶到陌生的大城市來,這些理性告訴我們不應該這樣,但事實上我們的感性思維卻一直主導著我們。
人類的情感模式本身就是小社會小家庭型的,我們天然的對熟悉的東西會產生感情,而對陌生的東西感情淡漠,這是我們的本能,而只不過儒家不承認這種本能罷了,他們強行制定了一套規則,認為親戚一定比外人更親,這在孔子時代是對的,但是放到現在就不一定。
舉一個極端的例子,加入你自己一條養了十年的夠和一個陌生人同時掉進了水裡,你會先救誰?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難,他難就難在我們心裡想的肯定不能說出來,說出來的大概率上並不是我們所想的,這個問題顯然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先救人,在社會這個等級秩序上,人類無疑是高於動物的,人命也要大於狗的性命。
但事實上我和這個陌生人完全沒有感情,我和我朝夕相處的狗才是感情深厚,雖然理性告訴我要去救人,但感情卻一遍遍的呼喊,去救那個跟你朝夕相處的狗吧,它才是你的親人。
人類的感情中,除了父母尤其是母親對子女的愛是天生的以外,其他所有類型的愛都是後天習得的,包括孝,為什麼儒家提倡孝道兩千年,就是因為他不是天生的,我們本質上是從從熟悉的程度來判斷感情的深淺,而不是我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張載的天父地母的理論解決了一部分難題,但具體到自己身上,關於過年回家團員這件事上,儒家感受還是要多一點,我們現在還是只能接受等差之愛,而這種愛的深淺,並不是由儒家的「五服制度」決定的,而是由熟悉程度的深淺決定的。
這或許就是現實社會複雜的真相,在過年回家的大團圓之下,同時流淌著很多理論,我們生活在其中,用感性和理性同時去理解這個社會,而不是偏頗的以為,一種什麼觀念觀點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
小結:人類的思維模式天生就是小社會的,親戚是否要走,是否有親情,關鍵看你們多久見一次,看你們熟悉到什麼程度,這些都是孔子和張載不曾想到的,任何一種理論或許都不能指導我們全部的生活,我們必須學會在複雜的事情中找到平衡,而這種能力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逐漸變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