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果麥出品的余光中的散文集《赤子》,不禁慨嘆以前只知余光中先生的詩文《鄉愁》,沒想到散文也是一絕,難怪被梁實秋先生稱讚「右手寫詩、左手寫散文,成就之高、一時無兩」。
《赤子》裡面收錄了與余光中先生的10篇「行走」世界各地,祖國名跡的遊記散文,6篇文學「觀點」類批判探討文,還有4篇創作散文。
而我獨愛觀點鮮明的那6篇觀點文,文風幽默、辛辣獨到,顛覆了人們心中憂思哀傷的《鄉愁》詩人,更展現出當代文學大家之風範。
如果深入了解余光中先生,就會知道他本人一直很語言辛辣風趣,與李敖先生互懟多年,不相上下。有一次余光中接受訪談,談起這段「恩怨」,他幽默地說:「他(李敖)一直罵我,我則保持沉默,這說明,他的生活不能沒有我,而我的生活可以沒有他。」
郵票鄉愁詩人余光中,也是「冷面笑匠」余光中,幽默氣質展現在文字裡,讓人笑後深思,發人深省。
論哈姆雷特的雞眼
余光中的散文集中收錄了一篇書信體文《給莎士比亞的一封回信》,創作於1967年11月。余光中與莎士比亞,時隔300多年的時空約談,真是創意無限,金句頻出。
余光中假借了一個情景,幫助洽談莎士比亞來臺灣講學,卻頻頻遭到文化機構的退件,原因奇葩:因為莎翁沒有學術著作,並且填申請表處處不符合。
余光中在文中「我」人設也是一個迂腐的文化幹事設定,指責莎翁學歷太寒酸,初中畢業,拉阿丁文懂一點,希臘文不懂,沒有一點光輝的證書傍身。為什麼去不牛津、劍橋搞個學歷去?
即便全世界大學都開莎翁的課,但在填報處就是無法通過。
沒學歷,拿作品說話總行吧?把40部大作搬來嚇唬嚇唬這些幹事,結果碰一鼻子灰「詩、劇本、散文、小說、都不合規定。我們要的是『學術著作』」。
譬如說哈姆雷特的心理分析、論哈姆雷特的悲劇精神、從弗洛伊德的觀點論哈姆雷德合他母親的關係、哈姆雷特著作年月考.......
「我」急中生智說:「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假如莎士比亞寫一篇十萬字的論文,交哈姆雷特腳有雞眼考......」
文化幹事忙說:「那我們就可以考慮考慮啦。」
這個兩句對話讓人拍案叫絕,雖然用了誇張手法,但批判的正是文化屆愚昧狹隘、僵化陳腐的怪圈現象。
這還沒完,在申請表上「曾獲何種榮譽」一欄,莎翁也得交白卷,那時候沒有諾貝爾獎、普立茲獎等等,也沒有出席過國際筆會之類大場面......
申請表空白的莎士比亞,來遊學的第一關就被政府文界拒之門外了。
余光中先生,利用時間與空間的錯謬、歷史與現實的錯謬,結撰而成這篇幽默小品,令人捧腹大笑,之餘卻值得反覆揣摩、再三思索個中的思想。
這辛辣文風,和「寫鬼寫妖高人一等,刺貪刺虐入骨三分」蒲松齡寫給「窮神」的信有過之無不及。蒲松齡風趣又嘲諷的質問「窮神」:
「你為何步步把我跟,時時不離身,鰾粘膠合,卻像個纏熱了的情人?」
這篇文章雖寫自50年前,短小精悍直指要害。如今再細品讀,還是能讀出些辛酸苦辣。高考定終身,從象牙塔入職場的大門,985、211的簡歷擋在門口,二本學生擇業觸手可及天花板,連面試機會都沒有,和莎士比亞一樣申請表就扔進垃圾桶。
好不容易進入職場,想大顯身手,一示實力,卻被職稱、學術論文、在職資質再次困住,精力只得轉入應付這些傍身之物,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業務上的大顯身手,被歲月晉升磨平了稜角,入俗庸庸碌碌。
倘若所有人的前程是寫出《論哈姆雷特的雞眼》,那麼誰來苦哈哈的寫《哈姆雷特》?
幽默的境界
余光中先生的諷刺幽默感,絕非偶得,他還特意寫過一篇文章為《幽默的境界》,入門三分的解說幽默的三等人:
第一等:有幽默天賦,能在荒謬裡覷見幽默。第二等:雖不能創造幽默,卻多少能領略別人的幽默。第三等:領略幽默無能為力,卻能製造荒謬。
高度的幽默往往源自高度的嚴肅,不能和殺氣、怨氣混為一談,還有人誤以為尖酸刻薄就是幽默,那只是刀光血影的仇恨。
幽默是一個心熱手冷的開刀醫生,他要殺的是病,不是病人。
余光中先生詮釋幽默的第三等人,現實版當屬川普,語出驚人製造荒謬,讓國人漲了不少見識。他的語錄能出一本《諷刺與幽默》全集,國人自愧不如。
如何能做一個真正幽默的人?
余光中在這篇文章裡給予了概括:
「一個真正幽默的心靈,必定是富足、寬厚、開放,而且圓通的。反過來說,一個真正幽默的心靈,絕對不會固執成見,一味鑽牛角尖,或是強詞奪理,厲色疾言。幽默,恆在俯仰指顧之間,從從容容,瀟瀟灑灑,渾不自覺地完成。」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赫爾曼·黑塞說過:「幽默起源於不太認真地看待自己。」。林語堂在《論幽默》中說:「真正幽默的人,能自嘲。」
而余光中也提到了自嘲:真正幽默的心靈,絕不抱定一個角度看人或看自己,他不但會幽默人,也會幽默自己,不但嘲笑人,也會釋然自嘲,坦然自貶。
在自嘲這條路上,有了隱身網絡,躲在屏幕背後,還真不缺乏幽默的民間段子手比比皆是,包含政治、社會熱點新聞的留言之下,也在與時俱進的人們的生活中。
2020年網友自嘲的一句幽默,讓看的人都會心一笑,嘲的是別人,也是自己:「聽說每個中國人平均每天摸150次手機,我笑了:怎麼可能?明明就一次,睡醒拿起,睡前放下。」
我們不僅是幽默的第一等人,也是第二等人。現在的幽默視頻,幽默段子,已經演變成一種生活哲學態度,深陷其中,又能發覺深醒,至於如何修正或者改變現狀,這倒成了現代人的大問題。
善於嘲諷世道、嘲諷自己,最終目的還要身體力行,深思熟慮,做個行動派才好。
世界上有兩種話一聽就懂,因為它們不堪重複:第一是幽默的話,第二是恭維的話。
千萬不可做個「笑匠」,為了逗人開心,潛心研究,自生自發無為的一點諧趣,竟然像發電廠一樣日夜供電,天機淪為人工,有多乏味?幽默大師,也變成了荒唐大師了。
寫在最後:
這幾年尤為愛讀文學家的散文雜集,短小精湛的文章裡,處處體現作者的處境及思想看法。也比詩、小說等作品載體更體現作者的獨特個性。
錢鍾書先生說說吃了雞蛋覺得好也不必了解母雞,我覺得還是要看是什麼雞蛋,詩歌、小說單從讀者角度理解,雖然升華了作品價值,但總覺得少了本色。如果是雜文散文,知道母雞生產在田園山間,還是工廠作坊,自然就有了想像空間。
小時候課本裡就有餘光中先生的《鄉愁》,如今再讀先生的諸多隨筆散文,《鄉愁》都變得不那麼憂思纏綿,而蘊含著幾分鐵血剛拳的忍辱及團圓的信念。
作者介紹:榮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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