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朱麥兜 三明治 收錄於話題#三明治 · 每日書30個
文|朱麥兜
編輯|二維醬
告別職場重裝系統,選擇了從零開始學習日語,才陡然發現原來是學渣一枚,連滾帶爬地考過了資格考試後赴日,在語言學校待了幾個月,因疫情回國就讀,希望用一個月每日書整理記錄一些碎片發現。
葬在人間
東京的高樓大廈轉角之間,很容易看見小小的家族墓地,或者只是一個小小的碑,表參道往南青山走,有一片巨大的墓園,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區域,這是相當奢侈的存在。去鎌倉,朋友幼子就讀的幼兒園與墓地同在光明寺裡,共享菩薩護佑。
中國人曾經「侍死如生」,死後把死者生前擁有的,或者生者希望死者享用的,統統放進墓裡。後來改為「薄葬」,墓裡的東西不一樣了,但生活區域,還是涇渭分明的。現代人修房子,就更是忌諱禁鄰墓地。
看到孩子們跨出園門就在墓地邊追逐奔跑的時候,因為孩子們的歡笑第一次覺得墓地並不陰森恐怖,墓裡的人也顯得不那麼悽苦悲涼。
日本對於生死空間的達觀,好像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感覺從小就面對死的教育,會讓人不畏懼死,更好地生。
排了一個多小時的二郎拉麵,好吃嗎?
這家拉麵館,永遠是上百人在寒風中默默排隊,像國內火爆的網紅奶茶店的架勢;而門面又是如此簡陋,黃底黑體字,像我國統一規劃製作的店招,連基本的審美都沒有。連續三次路過這震撼的排隊場景,我下決心利用住在附近的便利條件,務必要試試這家拉麵。
有天放學因為天冷就沒去圖書館,直接回家。記得之前看過這點兒排隊的人不多,於是決定去吃麵。
快到二郎店的時候,突然看見一群高中生放學結伴而來,心下覺得不妙,直覺他們也是吃二郎拉麵的。果然,只差一步,我就排在了十幾名之後。現在五點,五點半大概會開的,我瞟了一眼時間,跟自己說了一句。五點半,五點三十五,五點四十……店員倒是進進出出把捲簾門拉得山響,每次我都滿懷希望地看他們拉開又關上。風有點冷,我有點動搖。但,已經等了這麼久了,再堅持一會兒吧。等待的同時上網搜了一下這家拉麵館,確非無名之輩,據說啥時候來都要等一小時以上,可惜究其原因,卻只是因為量大肉足。難怪,每次看見排隊的百分之九十五都是青壯男丁,學生和白領都有。有些失望,有點懊惱輕率的排隊決定,但已經這樣了,離開店只有五分鐘了,還是不願就此放棄。
六點整,一個精幹的夥計出來了,點點人數,示意第一批可以進店了,我目送著第一梯隊列隊進入,心更癢了;很快第二梯隊也放進去了,又過了三分鐘左右,示意我和前後三人可以到店門右側排隊,要知道我們之前都是在店門對面排的。感覺離夢想拉麵又狠狠地跨近了一步。去售票機買好了食券,捏著一塊麻將大小的塑料牌,雖然還是站在門口排隊,但因為有所進展,好像也沒那麼冷了。
店面簡陋,只有一個長條吧檯,最簡單的圓凳,人挨人地坐了一排,我點了兩遍,十一個人,座位跟座位之間沒有空隙,十一個胖瘦不同年齡各異的男生或者男人就這麼乖乖地坐在灶臺之前,很像飼養場的雞鴨,伸長了脖子,眼裡放著光,等著食物。
面是一碗一碗煮好的,再一碗一碗分次上桌,第一個被「餵養」的迅速埋下頭,吃了起來。沒人說話。大家都專心地對付著眼前的食物。
很快我就知道為什麼點三個人在門口等了,因為還沒等十一人長桌的隊尾那位吃上,第一位就吃完站起來拎包離開,我前面的小男生也就順利入座。我耐心等第二位男生吃完,再小心地從人和牆之間小小的縫隙梭進去。終於坐下。不同品種和份量的面對應不同顏色的塑料牌,落座後把牌子放在臺上,櫃檯裡的夥計瞟一眼就知道你的訂單。我掐著表,大概四十秒到一分鐘,面就會上來,非常快。因為是女生的緣故吧,夥計特地問了一句說要不要蒜泥,都要都要,味道不能打折啊,於是夥計加了一大勺蒜泥進去。面也跟以前吃的拉麵不同,是手擀麵的樣子,面上右側整齊地堆著厚厚的叉燒肉片,左邊則是蔥花蒜泥白菜絲和豆芽,賣相還是可以的。「いただきます」,我在心裡默念一句。開吃。
面硬、很硬,湯鹹、很鹹。果然啊,再加上面多肉厚,這是大量運動的年青學生最合適的食物了,近似體力勞動者的需求。我有些失望,於是一邊慢慢吃麵,一邊把注意力轉到替老闆算帳上來。每個圓板凳上的五到十分鐘大概換一個人,一小時保守估計是翻臺六撥,一排座席11人,一小時最少是60人,每天營業7個半小時(中午3個半小時,晚上4個小時),那就是450人,最低消費780日元,按800日元算,一天最少流水2萬5人民幣,一年接近1000萬人民幣的營收,一共三人,不到三十平米的空間。什麼小生意好好做都能掙大錢啊。
日本的30小時制
以前去日本旅行很多次,都沒發現在時間上有啥異樣。第一次看到店面營業時間至25點甚至27點的時候,覺得特別有趣,專門跑去問了語言學校的老師,老師也很意外,表示沒注意有這樣的時間表達,所以也不知道怎麼解釋。
後來專門探索了這個問題,發現街面上會用這個「擴展時制」的大多是居酒屋、拉麵館這些持續營業到深夜零點之後的店鋪;一些夜景觀景場館公告也會說營業到25點,24點截止入場;電視臺午夜放送,有些節目會一口氣放映到28點;甚至有的地鐵電車時刻表和國立天文臺都用過30小時制,就是直接延長24小時之後的時間,1點到6點分別用25-30點來表示,日期的切換也從早上六點之後開始。
這個日本特色時制據說是為了表示一段不能分割的完整服務時間,也避免給深夜工作者或者習慣看深夜節目的人因為日期更換造成不便。個人覺得「23:00—26:00」確實比「23:00—2:00」看起來更容易理解,也帶著一種「今日事今日畢」的意味。
你不必帶著行李上路
不管是在日本的機場還是車站,吃力地帶著大件行李箱的大概率是外國人,我就曾經吭哧吭哧拖著大箱子從成田去橫濱,費力地擠在通勤時間的電車上,被無數詫異的目光打量過。當時我還奇怪,怎麼日本人最多就帶個登機箱出門呢,他們的行李都去哪兒了?
這個疑團在某次去京都的時候揭開了。因為在京都停留的時候要換幾個酒店,日本的酒店一般都是上午十點退房,下午三四點才能入住,帶著行李去景點不現實也太累了;先送去下一家酒店或者寄存在上一家,都有可能打亂你的旅程安排,畢竟旅行的時候經常都是早出晚歸的,中途跑回來取行李也很耽誤功夫。日本的朋友就告訴我,說你可以退房的時候讓酒店把行李直接送去下一家酒店,你空著手去玩兒,晚上再去酒店入住就行了。我去前臺一問,果然可以,這服務大概收費幾十塊人民幣,也不貴,當時就為日本酒店業的貼心服務讚嘆不已。後來在京都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要帶去鎌倉朋友家,也是跟行李一起寄過去的,這樣坐新幹線也好、各種轉乘再複雜都不怕了。
開始以為這不過是酒店增值服務或者快遞公司的普通寄送業務,後來住下來才知道,行李寄送在日本是一個專項服務,你可以叫物流公司上門收取或著直接把行李送去家附近有「荷物を送る」標誌的便利店(711、全家、羅森……),可以寄到你指定的任何日本國內地點。物流公司在機場還設有專門收寄行李的服務站,你可以下了飛機直接把行李託運到酒店或家,再去坐電車(畢竟有錢從機場打車或者有司機接的闊人是極少極少數);也可以在坐飛機之前,提前把大件行李寄到出發大廳去,在檢票櫃檯附近取了直接託運,非常便捷,收費也很合理,怎麼都比你狼狽不堪地拖拽著一堆行李出門合適。
這個服務的起源大概是上世紀日本經濟的繁榮時代,日本商務人士都酷愛(或者社交必需)打高爾夫,而且是全國各地飛著打,背著大大的球包和各種球桿出門輾轉,既不方便也不現實。所以就出現了寄送高爾夫球包的服務,從家裡直接運去球場或者酒店。所以到現在為止,服務單上「高爾夫球包」都是獨立的一項,地位超然。
這次疫情期間,客人擔心送行李的人員傳染病毒,ヤマト公司(就是那個標誌是三角臉黑貓的公司)還特地推出了無接觸服務,取消了以前必須的蓋印章籤收手續,寄的時候也可以提前放在門外,服務人員直接來拿走即可。
這是日本讓我最喜歡的一項特色服務。讓你覺得自己離優雅出行又近了一大步。
繼續工作的老人家
日本老齡化嚴重,我就曾經看到路上的乾果商店招聘倉庫管理人員,註明65歲以下。倉庫管理員,可不光是看大門的啊,還是需要一定體力的,居然也會招聘如此高齡的打工人員,可見社會缺少勞動力到了什麼地步。
多年前有次在築地市場附近喝咖啡,老闆夫婦大概都超過了八十歲。日本人因為飲食比較健康,人都比較精幹顯年輕,七十多歲的還是挺精神的。這對夫婦老得端著咖啡都會讓人擔心,但還在開店。
對日本的社會養老制度了解甚少,不知道他們是否因為養老不易而堅持勞動,「活到老工作到老」的情況還是很普遍。朋友的婆婆,是日本經濟騰飛的「黃金一代」,大學學西班牙語和藝術,年輕的時候也算走遍世界,後來跟著海外派駐的丈夫照顧家庭。等先生退休,子女大學,開始按自己的心意活,在六十多歲的時候,成為日本最高齡的瑜伽教練,還被《朝日新聞》特別報導過。先生也接受了各種返聘和一些社會職務。日本人初次見面還是有交換紙質名片的習慣,老爺子的名片上密密麻麻地印著各種職務,一看就是忙於發揮餘熱。
總體來說,日本的老人家是比較有錢的,九十年代泡沫經濟之前是日本「買下全世界」的黃金時代,就像有個臺灣朋友的爸爸形容臺灣七八十年代的情形——「鈔票淹到膝蓋」。日本人在那個時候,拼命地工作,為自己和社會都創造了極大財富,當然「過勞死」也是那個時代的產物。所以堅持工作大概率還是一種習慣,一種不服老持續努力的精氣神兒。
車上載著爐子的烤紅薯
在日本遇到三次烤紅薯,都留下了深刻記憶。因為流動的商販就很少見,何況車上載著爐子,燃著熊熊火焰,沿路叫賣。不同的是三次看見的車型都不一樣,各有特色,我把它們分別命名為「文藝版」、「傳統版」和「時尚版」。
第一次是從銀座溜達去東京塔,黑黑的小街裡,突然看見一輛小號大篷車,車廂只有個框架,爐子佔去了車廂一半的空間,爐火正盛,車廂另一半還堆著整齊的方形劈柴,仿佛時刻等著添入爐膛。車廂尾部的右上角,掛著透出溫暖黃光的燈籠,寫著「焼いも」(烤紅薯)。在寒冷的冬夜、昏暗的街道上停著這樣一輛冒著熱氣香味的小車,就像賣火柴的小姑娘隔著玻璃看見的烤火雞,散發著難以抗拒的氣息。攤主頭髮有點長,是短髮的極限長度,穿著黑色棉服,戴著手套的雙手背在背後,站在車廂後側,入神地看著爐火,一動不動。背影像許巍,有點淡淡的憂傷。東京塔巨大的塔身亮著燈,就在前方不遠處,像舞臺布景,增加了這輛小篷車的戲劇感,而老闆是懷才不遇的失落人。
第二次遇見則要平凡得多,就是某天從學校放學出來,一輛頂著兩個無字的紅燈籠、同樣載著爐子和劈柴的小貨車從身邊徐徐開了過去,車身沒有任何的字,循環播放的叫賣錄音也聽不明白在賣什麼。叫賣聲有點像我們傳統的「磨剪子鏘菜刀」之類的,一路迴蕩。我跟在後面慢慢往家走,看著爐子和柴火,突然反應過來這可能一輛賣烤紅薯的車。就像要回答我的疑問,小貨車開著開著突然停下來,副駕駛座下來一位戴著灰色毛線帽和口罩的老人,徑直走到車尾,打開烤爐,拿出幾個紅薯,又裝了幾塊柴進去。這輛銀灰色的小貨車和帶著灰色帽子穿著灰黑色厚厚舊外套的攤主,襯著灰灰的天氣,一切都讓人想起我們小時候爆爆米花的大叔和他的小車,就是乾淨多了。
第三次跟烤紅薯的相遇非常驚豔。在橫濱著名的地標紅磚倉庫外,車水馬龍的大路邊,停著一輛非常小巧的馬自達公路之星跑車,敞篷、棗紅色的金屬漆很有光澤,主人就站在跑車旁,頭髮在鴨舌帽後面紮成一個小揪兒,衛衣的帽子從雙排扣呢外套裡面翻出來,圍裙像紗籠罩在長褲外面。全身都是同色系的深淺搭配,講究又大方。跑車的後備箱車蓋上裝了一臺烤爐,支著兩根錚亮的煙囪。烤爐上同樣挑著一個寫著「焼いも」的黃燈籠。車身上還靠著一塊手寫的牌子「營業中」,配著烤紅薯的圖片。車尾部分貼了個Slogan「えるろこロド芋」。短短的一句,直譯卻特別複雜,「えるろこ」是從西班牙語翻譯過來的「奇怪的、怪人」,「ロド」是因為這款跑車叫「ロドスター」(公路之星),又是跑在路上做買賣的,所以一語雙關,整句話的意思大概是「怪人在公路(車)上賣烤紅薯」,七個日文字簡直藏著一個小劇本,讓人覺得不是賣烤紅薯,而是藝術家的行為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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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在日本,一天可能有30個小時|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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