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新浪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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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譯:木爾
隨著新冠病毒造成的死亡人數上升,紐約市的殯儀館與醫院太平間幾近超負荷。
贊比託等人在停車場把棺材裝進靈車
在布魯克林米德伍德的一棟公寓三樓,當金·贊比託(Kim Zambito)和埃爾·詹森(Al Johnson)兩人走出電梯時,死者的護士已經在走廊等候著。看到贊比託和詹森的打扮,護士驚愕不已。他們兩人都戴著醫用外科口罩,塑料防護服把全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手上還戴著厚厚的藍色橡膠手套。一幅擔架在他們身後咯吱作響。從公寓敞開的門口望去,可以看到一具屍體靜靜地躺著。散落的紙盒和鞋子,從長長的門廊一直延續到洗手間。洗手間裡,一個穿著條紋襯衫和灰色開衫的男人,面朝下躺在地板上。護士說,死者71歲,之前一直覺得呼吸有困難。等她發現死者的時候,他已經去世數小時。去世時,他的嘴巴還張開著。
提供上門的服務的喪葬人員如今必須將每一個新死亡案例當做潛在的新冠病毒感染病例來對待。「我們把他翻過來的時候,可不希望有任何東西從他的肺部逃逸出來,」贊比託說。詹森把一團紙巾塞進死者的嘴巴,又用被單蒙上他的臉。然後,他們小心翼翼地把死者翻過來。贊比託手上戴了三層手套,她摘下一層扔在地上;然後拿出牛仔褲後兜裡的手機。通常在這種情況下,需要有警探在場,親自檢查屍體,排除他殺嫌疑。只不過,現在,大家都有其他的事情要忙。於是,一位正在樓下等候的警官讓贊比託拍一張屍體照片,也算是例行公事了。
贊比託給可能要接觸的東西都進行了消毒。由於公寓走廊太窄,放不下擔架,她和詹森只能先把屍體裝進透明塑膠袋,密封好。然後,贊比託抬起雙腳,詹森抬著上半身,把屍體搬上擔架。在疫情發生之前,贊比託後來告訴我說,死者的家屬和朋友還可以在殯儀館與死者道別,這讓她心裡多少能感到一些寬慰。「但是對這些因為新冠病毒去世的人,實在太不公平,因為在這之後,沒有第二次道別的機會,」她說,「如果是確診的死者,我們必須馬上把他們放進棺材。你帶走的不是一個死者,而是某一個人的親人;這一走,就是永遠。」
4月8日下午5點。這是贊比託和詹森今天運走的第六具屍體;在這之後,還有三具屍體正等著他們去搬運——兩次上門服務,另外一次是去邁蒙尼德斯醫院。在紐約市爆發新冠病毒疫情後的最初六周裡,這裡的死亡人數超過了任何一座美國城市,也超過了全球許多國家的死亡人數。根據紐約州長安德魯·庫莫(Andrew Cuomo)的說法,每一小時就有超過33個紐約人因新冠病毒去世。儘管如此,數據僅僅是反應了整體災難的一部分。本月初,當庫莫宣布紐約市單日死亡人數達到800人時,他引用的數據來自醫院,這些數據僅統計了確診死亡病例數。然而,在4月份的前八天,市法醫辦公室記錄的家庭死亡人數為1891人。贊比託來到米德伍德公寓的前一天,市法醫辦公室記錄的全市家庭死亡人數為256人。3月份,全市每日家庭死亡人數大約才25人。
29歲的贊比託出生在史泰登島。她曾告訴高中輔導老師,她長大後想當一個殯儀師。「這個理想把大家嚇壞了,」她說,「但我就是想當一個殯儀師。」後來,她去了聖約翰大學,因為她意外地發現這所學校居然真的提供殯葬服務的管理學士學位。「當時的心情就是,確實有人把我的理想當回事兒!」她回憶說,「然後,第一次面對我要處理的屍體時,我沒有噁心嘔吐。」
贊比託畢業後先去了一家專門為紐約市和新澤西的殯儀館搬運屍體的貿易行。兩年前,她來到米德伍德,為兩家共享一個辦公室和員工的殯儀館工作:謝爾曼弗布希紀念教堂(主要服務於猶太顧客)和利索維茨基紀念堂(服務於俄羅斯顧客)。死者的種族或信仰,對贊比託來說無關緊要;她的工作就是為死者人生最後一程做準備,幫助死者的家人告別逝者。她說,她覺得這一份有意義的工作。「它讓你感到,自己實實在在地正在為別人做一些事情。」
但是最近,這份工作的意義變了味道。以前,每天最多處理兩具屍體;每次去醫院太平間的時候,她都會向家屬表示慰問;護工會幫她把屍體搬上車。現在,醫院太平間裡屍體已經堆放不下,有的甚至放到了冷藏拖車裡。員工被告知必須嚴格避免長時間接觸感染病毒的屍體。每天早上七點三十分左右,贊比託來到工作的地方都會發現一夜之間又接到了六個或七個收屍服務。她去過布魯克林,皇后區還有布朗克斯區,每具屍體似乎都與跟新冠病毒有某種聯繫。她說:「死亡證明上可能沒寫新冠病毒。但你會看到,死亡原因一欄要麼寫著肺炎,要麼寫著呼吸衰歇。正常死亡的去哪了?癌症死亡的又去哪了?還有心臟病死亡的?突然之間,仿佛所有人都是死於肺炎。」
在米德伍德,贊比託和詹森兩人把屍體搬上貨車,但是他們得等到警探檢查過屍體照片後才能離開。等在樓下的警官在人行道上來回踱步,嘗試打通另一個警探的電話。一小時過去了。雖然超出往日的工作量讓贊比託感到前所未有地忙碌, 但漸漸地,她越來越覺得迷茫。為了保持社交距離,喪葬負責人不能走進布魯克林法醫辦公室,意味著每次她要坐在車裡,在停車場等待一個多小時。等醫務調查員找到醫生籤署死亡證明,然後填完死者檔案,大概要花數小時。醫院太平間的冷藏室裡一片混亂,想找具屍體更不容易。用來生成和記錄死亡證明的全市電子系統——eVital——也因為過度使用一直崩潰。
終於,警探的電話打通了。警官打開免提。贊比託和詹森坐在車裡,窗戶打開著,豎起耳朵聽著電話裡的聲音。「自然死亡,」電話那頭的警探說,「你們可以走了。」
謝爾曼弗布希紀念教堂
整座城市的太平間
謝爾曼弗布希紀念教堂是布魯克林最古老的猶太殯儀館。1898年,威廉·謝爾曼(William Sherman)在威廉斯堡成立該殯儀館時,他曾用馬匹來運送屍體。自十九世紀九十年代末以來,威廉的曾孫喬·謝爾曼(Joe Sherman)接過這間紀念教堂。如今,謝爾曼弗布希紀念教堂在米德伍德的康尼島大道佔據了相當大一塊地。大型磚砌結構的建築,隱約看上去像一樽巨大的棺槨,立面側有平坦的黑色雨蓬和燃燒火焰狀淺浮雕。兩輛靈車停放在停車場。自3月中旬以來,場館內僅允許工作人員進入。「我們現在主要關心的是保護那些活著的人們,」謝爾曼說。
克裡斯·卡斯勒(Chris Kasler)是土生土長的貝裡奇人,身材魁梧,話語間帶著濃厚的紐約口音。,和父親都是喪葬負責人,他自己也是。「我們家世代從事這個行業,」他說,「我從小就在殯葬環境中長大。」2003年,卡斯勒祖母去世,享年99歲,是這座城市裡最年長的持證喪葬負責人。卡斯勒的兩個兄弟也是認證的喪葬負責人,一個是N.Y.U. Langone醫院的緊急救護技術員,另一個是美國麥卡利斯特喪葬服務學院的高管。
在謝爾曼弗布希紀念教堂,卡斯勒在主廊用塑料摺疊桌,擺了一個臨時工作站。死亡證明整齊地堆放在日曆旁。起初,殯儀館承諾不會拒絕每一個前來弔唁的家屬。但誰也沒辦法預料到現今的狀況。以前,再忙碌,一周頂多也就接待12場葬禮。但是僅4月的首周,這裡就接收了123具屍體。有的必須送去墓地下葬,有的要送去火葬場。墓地和火葬場的兩頭延誤,導致瓶頸出現。比如,市火葬場的下一趟預約排到了兩周之後。「現在,這裡就像是整個城市的太平間,情況只有更糟,」卡斯勒說。
這裡也沒有足夠的空間來容納遺骸。冷藏室最多只能放下六個成年人的棺材,以及大概四具等待防腐或火化的屍體。卡斯勒每隔三小時就要輪換一遍屍體,防止它們腐爛。他已經把空調溫度調到最低:18℃,但仍然比保存屍體所需的溫度高許多。兩周前,謝爾曼教堂已經暫停喪葬服務。原來鋪著地毯,擺放著精緻長椅的禮堂,現在被用來堆放46具屍體。有些已經放入棺材,有些放在醫院提供的橘色「遇難」袋裡,還有更多的則放在火化容器——薄紙板箱裡。工作人員用警告標籤標記那些裡邊裝有感染新冠病毒而死的遺體容器。沒過幾天,殮房裡瀰漫著一股酸臭味;工作人員打開門通風時,蒼蠅蜂擁而至。
教堂內部堆滿了棺材
「這裡就像戰區似的,」卡斯勒說。在教堂的一個角落裡,一個大塊頭木棺槨夾在橙色裹屍袋和紙板箱之間。其他屍體要麼擱在長椅上,要麼擱在牆壁架子上。有一具90歲老婦人的遺體,臨時用塑料布包裹著,因為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容器,直到卡斯勒找來一塊白色的大毯子,才稍稍體面了一些。卡斯勒說:「對某人來說,她是母親,是姐妹,是祖母。我努力想把她的頭擺正。」
卡斯勒和他的同事們還擔心供應的問題。他們的個人防護設備(口罩、防護服和手套等)都快要用完了。每次上門服務或去醫院的時候都至少需要用掉三副手套和兩件防護服。贊比託和其他人必須把接觸了受感染屍體的物品丟棄。她說,一次標準的屍體運送,在收取屍體的時候需要用掉一套個人防護用品,然後在把屍體放進貨車的時候再用掉一套,最後從車裡取出屍體搬進停屍房還要用掉一套。謝爾曼已經開始聯繫其他州的殯儀館,向他們求購物資。他還需要消毒噴霧劑和消毒溼巾。他有一個堂兄在加州,已經訂購了一些物品,準備發給遠在紐約的謝爾曼。棺材也不不夠用。「來不及生產,」謝爾曼說。
同時,卡斯勒說:「我們只能臨時應付。」他在走廊上多擺了兩張桌子,其中一張用來安排火葬事宜。他說,殯儀館內部的混亂局面正在打破他祖母和父親傳承下來的所有傳統。卡斯勒說:「遺體也需要被體面地對待。你對待死者的態度與你的成長一脈相承。」說話間,他接到一通電話,然後匆忙離去。半小時後,他發來簡訊,說:「我的侄子剛剛被送去了普林斯頓醫院。已經確診。呼吸困難。」
生與死之間的最後一程
4月14日,紐約市衛生部修訂了上個月的確診死亡病例統計。根據先前的估計,新冠病毒確診死亡病例為7000例左右;現在,另有3000例未曾確診的患者,也死於新冠病毒。「紐約人關注的,或者整個國家關注的是,我們有準確且完善的統計,」紐約市衛生部負責人奧西裡斯·巴博特(Oxiris Barbot)說,「這是我們在恢復過程必須經歷的一部分。」
在布朗克斯海岸附近的哈特島上,當局已經開始埋葬身份不明或無人認領的死者,市官員正在尋找其他埋葬死者的地方。運送屍體的人手也不夠;有一度,該市甚至呼籲獸醫和化驗室技術人員加入志願者團隊,因為「他們對這方面的事情更司空見慣一些。」最近,當贊比託來到布魯克林法醫辦公室領屍體時,她遇到一位來自德克薩斯州的喪葬人員。他雖然沒有紐約的從業執照,但法醫需要有經驗的人手。「紐約需要幫助,」那人告訴贊比託說,「所以我就開車過來了。」
整座城市的殯儀館已經不堪重負。「我們正處於緊急狀態下,」日落公園的殯儀師告訴美聯社記者說,「我們需要幫助。」他讓送葬 者代表他轉告醫院:如果太平間可以多撐幾天,他們殯儀師可能會有更多時間來騰出些地方。但是,找到足夠的冷藏室來存放遺體也變得越來越困難;在疫情期間,很多公司都不大願意跟殯儀館合作。喪葬人員別無選擇,只能繼續調低空調溫度,勉強工作。和謝爾曼的紀念教堂類似,皇后區一家殯儀館已經把教堂變成了「臨時冷藏室」。
贊比託如今已經徹底放棄休假,竭盡全力應對這場衝擊。最近一個晚上,她回家吃了晚飯,溜好狗之後,繼續出發去醫院運送屍體直到半夜。她的女友,剛剛失去電玩店的工作,也在幫她抬擔架。幾天後的一個傍晚,她發來簡訊說:「感覺快精疲力盡了。」
安德魯·科頓(Andrew Cottone)是謝爾曼的另一個喪葬負責人,他在這個行業工作了將近31年,經歷過愛滋病流行、時不時地肝炎和豬流感爆發等等。「跟現在的情況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科頓說。曾有一度,由於死者人數太多,他只能等到第二天晚上才去接收昨晚八點去世的死者遺體。即便如此,喪葬人員不是城市裡唯一做這件事的人。美國陸軍、國民警衛隊和空軍國民警衛隊的15隊士兵,在市首席法醫的監督下,十二小時輪班工作。他們每天搬運超過兩百具屍體。但是,到最後,如果家屬希望埋葬或火化已故親人,他們仍然需要喪葬人員的協助。事實上,這些喪葬人員幾乎是最後的一線醫務工作者:生與死之間的最後一個必不可少的流程。
以往,喪葬人員可以獨自一人,用裹屍袋和擔架從醫院運送屍體。但自從疫情爆發以來,運送屍體的工作需要兩個人來完成。一個小小的疏忽——屍體滑落或者裹屍袋上劃開一道小口子——都可能是致命的。科頓說,去醫院太平間運屍體最令人痛心。「以前去當地醫院的時候,看到太平間放著七具屍體的時候,他們已經算得上非常忙碌了。但是現在,每次去的時候,都看到每輛拖車上堆放著五十或六十具屍體,每家醫院有兩輛或三輛拖車。」
疫情初期,死亡人數激增階段,醫院用來處理屍體的冷藏車也在一時間陷入混亂,屍體在地上堆成一堆。有時候,科頓幾乎無法插足其中,只能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從裹屍袋堆的縫隙間挪動步子,找到他需要的那具屍體。「你必須打開裹屍袋,確認屍體手上或腳上的標籤名字,是不是你要找的那個死者,」他說,「看看手臂,再看看手,還有手指,腳踝,再看一下死者的臉。」大部分屍體似乎都因為新冠病毒而變得慘不忍睹。「有很多粘液滲出來,」科頓說,「屍體上下浮腫。頭和眼皮都腫得不像樣。」
過去三周,醫院已經建立起分類系統,把屍體放在用牛奶箱和木板做成的簡易架子上。現在,在大多數地方,科頓可以沿著過道走下去,尋找他要的屍體,每具屍體都有一個編號和對應的位置。但是,科頓又說,就算這些條件改善了,新冠病毒死者的遺體依舊是一個特殊的難題:他們的屍體往往因為長時間使用呼吸機而變得水腫,因此要比普通屍體更重一些。最近有一次,他去西奈山醫院搬運屍體,那具屍體大約有三百磅(約136千克)重。屍體位於拖車最下面,和地面差不多高度。如果直接拖裹屍袋,那麼袋子可能會磨破。後來,他試著稍微抬起屍體,然後一點一點地挪。最後,在同伴的幫助下,他終於把屍體挪到了擔架上。
一走,就是永別
耶穌受難日這一天,克裡斯·卡斯勒在Zoom上參加了在線禮拜。卡斯勒是一個虔誠的路德宗信徒。他忍不住想,自己正在見證一場聖經規模的災難。「這是一場瘟疫,」他說,「上帝掌控一切,我們無能為力。」 那晚,他用女兒的iPad,加入了貝裡奇第四大道一個教堂的禮拜活動。這個教堂以前是該地區上層中產階級首選的聚會場所;最近幾年,會眾人數不斷減少,如今只剩大約75名會眾,其中大多數是拉丁裔移民。帶領大家禮拜的是教會的墨西哥裔牧師胡安·卡洛斯·路易斯(Juan Carlos Ruiz)。大約有十二人參加了那天的線上禮拜。屏幕上出現一行行經文,每個參與者依次讀一句。他們中有一些人之前也感染新冠病毒,剛剛自愈。
卡斯勒是為數不多的依舊留在這裡的教區居民。在每周一次的教會聚餐上,他結識了路易斯,成為好友。路易斯也是幫助移民群體的倡導組織「新庇護所聯盟」的聯合創始人。當他開始接到移民電話,告訴他有家人和朋友死於新冠病毒後,他給卡斯勒打了電話。除了卡斯勒之外,他不知道找誰來處理死者遺體或者安排告別儀式。
「我們該怎麼辦?」路易斯問。
「把他們送到我這裡來,」卡斯勒答。
然而,謝爾曼紀念教堂也沒有多餘的空間來容納更多人,教堂提供的服務,雖談不上是紐約市最貴的,但也不便宜。「但眼下的情形,跟做生意無關,」卡斯勒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服務人們,讓他們安心。」他聯繫上老朋友傑拉德·洛克伍德(Gerard Lockwood)。四十年前,洛克伍德為卡斯勒的父親工作過。如今,洛克伍德已經65歲了,在帕克坡經營著自己的殯儀館和交通。他同意幫忙,並儘可能地幫助運送屍體和提供入殮服務。
在耶穌受難日那天下午,在翻譯的幫助下,洛克伍德與一名墨西哥婦女通了電話。電話那頭,墨西哥婦女希望可以安葬她的丈夫(去世時僅43歲)。他向那女人收取1900美元費用,這已經是最低的價錢了。女人問,是不是可以先付1000美元保證金,剩下的分期付款?洛克伍德同意了,但實際上他從不曾分期付款放心上。「很多情況下,你眼看著救護車帶走親人,」洛克伍德說,「卻無法和他們說話,無法去看望他們。然後,幾天之後,你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那頭告訴你,親人剛剛去世。你怎麼接受得了這一切?」
卡斯勒打開棺材,讓家屬見死者最後一面
一開始,洛克伍德還允許死者的直系親屬在他的教堂裡與死者告別,不過算上他自己和工作人員,現場的人數不會超過十人。有一家人,在教堂裡邊舉行了告別儀式,同時打開Face Time讓無法來到現場的人遠程弔唁。洛克伍德說,遠程弔唁很麻煩;因為發言人沒辦法看到聽眾的反應。
與此同時,全國上下的殯儀館都在嘗試用創新方式主持葬禮。本月初,在聖安東尼,人們舉辦了一場可以稱之為全球首創的「汽車影院式」葬禮。他們在停車場豎起一塊大屏幕。前來弔唁的人把車開到一個窗口前,目送遺體,然後用麥克風錄下對死者家屬想說的話。在布魯克林,小型聚會也難以為繼。為此,洛克伍德想出了一個更加安靜的解決方案。既然人們不能走進教堂,他便聯繫上住在街對面的一個牧師朋友,代表死者家屬在教堂裡主持一個短暫的儀式。「就是簡單的祝福和祈禱,」洛克伍德說,「這是我能想到的可以為家屬做的一點事情,知道有人用這樣細微的方式替他們送別親人,家屬們也會感到寬慰許多。」
洛克伍德還接到過一個49歲的墨西哥男人打來的電話。這個人名叫菲利克斯(Félix),和妻子、女兒住在東哈林區。菲利克斯的哥哥來紐約已有十多年,四月初感染新冠病毒。他哥哥住在皇后區的埃爾姆赫斯特,是一名建築工人。菲利克斯說,哪怕一直高燒不退,他哥哥也不願去醫院,因為大家都覺得「去了醫院,就再也回不來了」。
等菲利克斯得知哥哥病情的嚴重程度後,他又不敢去看自己的哥哥,因為擔心把病毒帶回家,傳染自己的家人。後來,他開車四十分鐘到哥哥的住處,把藥留在門口。「他一直在給我發簡訊,但從來沒打過電話,」菲利克斯說,「他已經病得說話都吃力。」有一次,菲利克斯給他哥哥送完藥幾天之後,他哥哥發簡訊說自己感覺好些了。「他向來不願麻煩我們,」菲利克斯說。第二天早晨,大約7點半的時候,他的哥哥在家中去世。幾小時後,在朋友的介紹下,菲利克斯跟胡安·卡洛斯·路易斯通上了電話。「路易斯的話讓我稍微振作了一些,」菲利克斯說。
4月9日,菲利克斯來到帕克坡,拜訪洛克伍德。菲利克斯問洛克伍德,他可不可以送自己哥哥的遺體去火葬場。最早的預約時間也已經排到了幾周之後。但他們還是同意,洛克伍德、菲利克斯和菲利克斯所在教會的牧師,一起護送遺體去火葬場,然後在火葬場的停車場跟遺體告別。但是,最後,只有喪葬負責人一人,可以送遺體進去。
處在崩潰邊緣
兩周前,一輛冷藏拖車停在謝爾曼紀念教堂外面。最後,他們花了好幾天才把設備完全設置好。一開始是因為遇上周末假期,之後又連日大雨。「你讓工人冒雨走進零度的冷藏室,還要來來回回二十多次,這是不現實的,」卡斯勒說。現在,這輛冷藏拖車已經接上電源,裡面架起了擱板,門口也放上了木製坡道。但是謝爾曼紀念教堂如今只剩下了五個火化箱。卡斯勒和其他人之前用來存放新冠病毒死者的保護袋已經用完。他們現在只能用被單包裹屍體。一天早晨,一個助理在把屍體從擔架上抬起來的時候,被留在屍體上的蝴蝶針扎了一下,疼得他嗷嗷大叫。卡斯勒回想起來說:「我們沒有感染病毒,真是萬幸!」
上周二下午,這輛冷藏車終於開始工作。然而,這時候,一輛拖車也不夠用了,他們還需要第二輛冷藏車。謝爾曼紀念教堂如今也不得不拒絕家屬入內。當天,還有19具屍體要運走埋葬或火化。之後,應該會騰出一些空間。而周三,又適逢逾越節,這一天多數公墓不對外開放,葬禮也就無法安排。屍體運不出去的同時,卻又有十幾具屍體等著搬進來。那天晚上,卡斯勒和贊比託查看了教堂和儲藏室,交叉核實那周的葬禮安排。第二天,他們應該運出去十八具屍體,但是由於法醫辦公室的緣故,四具屍體還沒有送來。
4月16日,州長庫莫宣布紐約的住院情況已經穩定,重症患者病例數每天在慢慢下降。不過,卡斯勒並沒有覺得有太大的不同。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變化的話,他說,可能前一天是目前為止最糟糕的一天吧。卡斯勒希望,眼下的情況在五月份的某個時候可以穩定下來,但這樣的局面什麼時候是一個頭誰都難說。在他查看當周屍體統計數的時候,科頓和他來幫忙的兒子正在停車場裡對擔架進行消毒。那天,一共運來約十具屍體。卡斯勒說:「再這麼下去,這裡很快也會崩潰。」
作者:Jonathan Blitzer
來源:https://www.newyorker.com/news/our-local-correspondents/the-body-collectors-of-the-coronavirus-pandem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