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長宗
每到中秋時節,一輪明月從東方夜幕冉冉升起,唐詩宋詞中詠月的佳句便自然吟出。伴隨「明月幾時有」的追問,多少哲思和想像就會湧上心頭,古人啟迪著今人,今人思念著古人。中國的傳統文化因詩人的月光之問而尤為深遠,不同歷史時期的追問又打上了時代的烙印,觸及當代人的靈魂。
中國傳統文化包含著以祭月或賞月為載體的月亮文化,中秋節亦可稱之為月亮節。月亮由升而落,復又落而升起;由缺而圓,復又圓而再缺,既美麗又神秘。
兒時在外祖父家居住。中秋節時,一張小地桌擺上月餅、葡萄、蘋果、石榴,給月亮仙子上供,民間稱拜月。我少不更事,月亮還未升起,就忍不住去摸那供品,外祖父低聲提醒,必須先上供,再和哥哥、姐姐們一起吃。那是最初的月亮文化的啟蒙,也從那一次開始我懂得了「分享」的原則,並牢記一生。不知從何時起,過中秋節把拜月、祭月的文化習俗省去了,只剩下整箱整盒地往家裡搬月餅、水果。月餅盒子的外包裝越來越精美,價格也愈發不菲,幾百元、上千元的都有;水果的品種也是應有盡有,北方的、南方的,中國的、外國的……物質空前地豐富了,但中秋節的文化味反而淡薄了,令人想起常常引為憾事。
月亮是中國詩詞創作的永恆題材,亙古如此。打開《唐詩三百首》,就會發現許多詩人離不開寫月,或者是他們的詩章中離不開月亮元素。李白是寫月的高手,他的傳世名篇《靜夜思》,由童聲誦讀,在民間的祭月大典上響起時,「床前明月光」的詩句伴著羽衣霓裳的嫦娥奔月,將觀眾瞬間帶回盛唐時代。李白寫月詩何止一首。他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等,都是家喻戶曉的佳句。
寫月的詩人又何止李白,打開古人的詩卷,詠月詩無處不在。張九齡「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杜甫「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孟浩然「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李商隱「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白居易「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等等,不勝枚舉。
詩人們賞月、詠月,激情滿懷時還要問月,於是便有了形形色色的月光之問。蘇軾寫《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一問再問,「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王安石問月,則表達了只有自己才能體味的投身改革的雲水襟懷:「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不止唐宋詩人,楚國屈原寫《天問》,亦包括問月:「夜光何德,死則又育。」還有的詩人在抒發心中百般糾結之後,又發出「素心何如天上月」的詰問與慨嘆。問月讓月亮文化與人生、社會難解難分,或感懷人生無常,或慨嘆世道輪迴;或參透天地之化育,或體悟造化之永恆。興衰際遇,愛恨情仇,常常融入一代又一代詩人奇思妙想般的月光之問中。
今人並未停止月光之問。在我心中留下深深烙印的就是那首《蝶戀花·答李淑一》,「問訊吳剛何所有,吳剛捧出桂花酒」是偉人的對月問訊,也是時代和人民的對月問訊。當年,我從高中課本上學懂了這首詞,又學會了詞配曲的詠唱。不管是歌曲還是戲曲、評彈,旋律沉鬱中突出昂揚,懷念而又追慕,讓後人對先烈的思念、敬仰升華為繼承遺志、弘揚事業的崇高情感。還記得在中學的操場上,沐浴著皎潔的月光,我低唱起「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揚直上重霄九……」,眼前仿佛浮現楊開慧、柳直荀等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獻出年輕生命的革命先烈,他們沒有死去,而是化為清風,飄上九霄之外的月宮,美麗的嫦娥起舞,桂樹下的吳剛捧酒,先烈們仿佛有了最好的歸宿。而人民的解放,祖國的繁榮富強,先烈們在月宮皆有所見,還會喜極而泣,「淚飛頓作傾盆雨」。中學和大學時代的文藝演出,常有大合唱《蝶戀花·答李淑一》,每當演出結束時,同學們常常眼含熱淚,他們是用歌喉,更是用心來詠唱每一句歌詞。
轉眼便是暮年,喜歡詠月詩卻一如青少年時代,而《蝶戀花·答李淑一》一直在心中有著非常重的分量,且不同時期、不同年齡總會產生新的理解和新的情感。如今人民群眾的幸福生活,不正是當年千千萬萬革命先烈的不懈追求嗎?中秋的圓月引起人們多少關於團圓、完美、和諧的想像,「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古老的詩篇必將在海內外華人心頭激起強烈的共鳴,而在這生機勃勃的新時代,人們也必將誦讀更為激情澎湃的問月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