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津暗渡，98年，深圳人，西北某醫科大學臨床醫學專業在讀。
01
深圳的冬天終於姍姍來遲。
結束一天的實習從醫院出來時，天已經黑透了。
我拉高外套的拉鏈，縮著脖子走向地鐵站。
我哥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打過來的。
在電話裡，他告訴我，元旦要結婚了，邀請我去接親，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冷靜。
我停下來，站在湧動的擁擠人潮中，看著他們行色匆匆而又寡淡的臉，然後聽見自己用歡快的語調祝福這個突如其來的紅色炸彈。
但同時，又有什麼複雜微妙的情感從心底升起。
我哥和嫂子是在現在的工作單位認識的。
按嫂子的話說，我哥去公司的第一天就吸引了她的注意，然後主動出擊把他收入囊中。
從開始到現在，不過大半年時間，竟然就要定終身了。
回到家吃晚飯時，我媽也迫不及待地告訴我這個好消息，又趁我不備扔下個重磅炸彈，「你嫂子懷孕了，所以才趕著元旦結婚，不然怕到時候穿不上婚紗了。」
她還在一旁和我爸討論要買些喜慶的衣服去參加婚禮，而我已經失去了胃口。
抬起頭，瞥見飯桌邊冰箱上的冰箱貼，那是瞿漾在南京旅行買給我的紀念品。
我一下不可控地陷入回憶。
02
在與嫂子閃婚之前，我哥有過一段長達十年的感情。
從青澀的少年時期到接近而立，他都是與瞿漾度過的。
瞿漾是我初中同學的表姐，也是我哥的大學同學。
他倆相識於一次妹妹們的家長會，而後才驚訝地發現彼此竟然是校友。
不知是日久生情還是一見鍾情，在我發現不對勁的時候，他倆已經好了一年。
頭幾年，我很少看見他們。
兩人在外地讀大學，只有寒暑假才回來。
在我久遠而模糊的記憶中，每次假期，我都是埋頭趕作業，而我哥時不時從家裡消失，晚上回來時，偶爾手上會拎著沒喝完的奶茶，或者給我帶的蛋糕。
直到他們大學畢業，一起回深圳來工作打拼，我才真切感受到他們戀愛的酸臭味。
剛開始，我哥還住在家裡，只是經常夜不歸宿。
他回家的日子，每天都會和瞿漾通話或視頻。
我甚至在某次路過他房間時，發現他們開著視頻看電影，還哧哧傻笑。
後來賺了點錢，他們乾脆搬出去租房同居。
哼，膩歪死他們算了。
我讀高中時，叛逆來得頗為迅猛，像個扎人的刺蝟。
誰的勸告都聽不進去，倒是瞿漾能跟我聊上幾句。
那段時間，她時常找我談心，溫柔體貼是不經意間滲透的。
我也是從那時開始跟她熟悉起來。
我很信任她，不願告人的心事和秘密都能放心跟她傾訴，她也會跟我講講跟我哥相處時的煩惱，埋汰他的缺點。
後來，他們順理成章地走到談婚論嫁。
雙方父母見過面，一切順利，我們都以為要迎嫂子進門了。
只是，意外總是突如其來，讓人措手不及。
03
婚前檢查時，瞿漾的身體出現了問題，醫生說以後很難受孕。
我哥本想先瞞著父母把婚結了，但瞿漾理智而堅定地拒絕了，並且主動告知了我們父母。
她清楚地知道，婚姻是兩個家庭的結合，何況這不是能輕易糊弄過去的小事。
她希望這樁婚事能被雙方父母認同和祝福。
但果然遭到了我爸媽的激烈反對。
那段時間，我經常能在房間裡聽見我哥在客廳和他們爭吵的聲音。
家裡縈繞著沉悶壓抑的氛圍。
某一天我起夜時，從我哥門口走過，聽見他還在和瞿漾通話，「別怕，我們就耗著，過幾年他們肯定會鬆口。我們都不放手，我媽的兒媳婦只有你一個。」
後來，他們果然堅持了幾年。
彼時，我已經在乾燥的西北上大學，初春時枝頭泛出新綠，寒冬時大雪鋪滿街頭，每次瞿漾跟我通話時，都告訴我他們還在一起。
我也開始相信他們會走到最後，甚至幻想某一天突然就接到他們的婚訊。
然而一切戛然而止在某年深秋。
04
知道他們分手時，我正走在學校的南北大道上。
馬路兩側的樹葉全部枯黃，被某個岔口的風吹得漫天落下，為他們的十年拉下帷幕。
分手是瞿漾提出的。
那幾年，他們一邊忙著工作，一邊要時刻與父母抗爭，不安和爭吵難以避免。
他們都是堅定負責的人，但瞿漾不忍我哥一直在她和爸媽之間撕裂。
他們依然深愛，不甘分離，但不可否認的是，後來的他們都變得疲憊，回到家甚至相顧無言。
父母金口難開，這一場拔河沒有盡頭。
於是，瞿漾決定不再消耗兩人的愛意，為了不讓過往的美好面目全非，她替我哥做出了選擇，先行離場。
最終，他們背道而馳。
瞿漾去南京旅行散心，然後留在了那兒工作生活。
我哥被公派去重慶，也不打算再回來。
我知道他心裡對爸媽是有怨懟的。
兩個人不約而同選擇離開深圳，可能是掏心掏肺後不敢再留在原地。
如今，我哥在重慶找到了新工作並迅速結婚生子，一切都看似在朝前走著，不曾回頭。
只是我心裡總有種感覺，他身體裡最熱烈真實的一部分已經被抽離，剩下的不過是和大多數人一樣完成使命。
我拿起手機，顧不上嫂子會不會發現，給他發了條信息。
「哥，你甘心了嗎？」
我迫切地想要一個答案，或許是作為見證者和旁觀者，替他們感到不甘和遺憾，總僥倖地期盼小說結局出現在現實。
這天晚上，我一直沒等到回復。
第二天早上被凍醒時，手機裡躺著他凌晨兩點的信息，只有四個字，「一期一會。」
這個白天，我抱著難以名狀的心情，撥通了瞿漾的電話。
我問她元旦有什麼安排，得知她要和朋友去蘇州走走。
直到這通電話結束，我依然沒有說出口。
我忽然領會那條回復的意思，一切蠢蠢欲動不再有必要。
一生中和許多人遇見後告別，不過是一期一會。
註：本文配圖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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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伍識的第 119 個故事
很高興遇見你和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