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買賣要守得住底線,搞印刷的更是。
什麼錢能賺什麼錢不能賺,心裡要有一桿秤。
行差踏錯, 觸碰了法律的紅線,被納入掃黃打非的範疇,得不償失。
這是舅舅在一次酒後向我傳授的箴言。
遊走在灰色地帶,黑白兩道的錢都想吃,徘徊在治安拘留和刑事傳喚的邊緣,結果兩頭都討不了好,點子一進去第一時間把你供出來,他坦白從寬,你留個協助組織賣淫的案底,出來後出差住個賓館身份證都是紅的,承受異樣且審視的眼光,何苦呢?
法網恢恢,順藤摸瓜總有輪到你的時候,做事之前想一想。
就算你自認清白,也別自我麻痺——你說你只是幫人印了點名片,可誰的名片上又會印個豔女?
舅舅和我說過,做人要走正道,賺乾淨錢,吃明白飯。
他說現在憑著在作協混出來的人脈,就算幫人寫匾刻碑做錦旗,一個月也能賺大幾千,這還不算幫領導寫報告的稿費;裡子面子全都有,抽華子穿耐克,受人尊敬,妞也看著多起來了,多好?
他說,別想著怎麼走歪門邪道賺第一桶金,那些發大財的都是故事,想著賺第一桶金的大多數都進去了,有些人還是無期。都是普通老百姓,幹點普通老百姓該幹的事兒,別給執法機關和社會治安添堵。
他又說,可以理解,出門在外,總會有感到寂寞的時候;當一個人枯坐在逼仄的賓館大床房裡,看到門口花團錦簇的小卡片,死寂的心難免會變得活絡起來。
當覺得自己無法守住底線,違法的心思蠢蠢欲動之時,要想一想後果,不要心存僥倖,去洗個冷水澡,然後打開電視看一下晚間新聞,把邪念掐滅在國際局勢裡。
他說,工作要分清楚邊界,出差就出差,談商務就談商務,門縫裡塞進來的商務休閒通常都是陷阱和深淵。
打電話叫過來的不是客戶,名片上印的靚女九成九是老嫂子,你懷著無法將就的沮喪心情叫她回去,她還得向你索要200塊打車費,否則就在你這寨子裡紮下了。
「這錢,你給還是不給?」舅舅深吸了一口氣:「給不給都要命。」
舅舅坦言,人在年輕時或多或少都犯過錯誤。有些人將錯就錯,結果一錯再錯;有些人知錯能改,浪子回頭。
「人不會同時踏進一個坑,但很容易從一個坑跳進另外一個坑。」
「就像門口塞進來的十幾張小卡片,上面印的人和電話都不一樣,打過去全是操著XX口音的那位哥哥。」
「當你叫來了另一個,打開門你們異口同聲:『怎麼還是你?』」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
舅舅說,他再也不試圖去說服一個人,因為這個時代的人已經無法被說服了。
「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掌握了真理,他們從隻言片語和斷章取義裡、從自我滿足的牢籠裡尋求身份認同上的自洽,並以此搭建信息的藩籬。」
舅舅認為信息洪流淹沒了人對「選擇」兩個字的理解,人的立場和價值被定向信息所塑造,而人有限的信息接收和處理能力加固了這一塑造。
「他們安守在自己的堡壘裡,並對堡壘外的一切充滿了攻擊性。」
「我叫他別去搞,他偏要去搞,結果果然是仙人跳,人財兩空。」
舅舅為作協的小張感到惋惜,那個意氣風發,寫得一手好詩的才子,現在已經淹沒在滾滾人流裡。
「非常不錯的年輕人,就是太自滿了些。」
「你可以犯錯,但不能一直犯錯。你上了當,就不應該再成為幫兇。」
小張一身的詩才,被用在了策劃卡片文案上,他從被害者變為了施害者,他幻想財務自由,卻失去了人身自由。
「聽說去年放出來了,有人說他在隔壁縣裡賣老年鈣粉。」
我說,舅舅你這一通醍醐從我頂上灌下去,我一時消化不了,我得好好咀嚼一下。
舅舅從抽屜裡拿出一盒東西,說外甥我一直看好你,我希望你過那些不重複錯誤的生活。
「你也是非常不錯的年輕人。」
我說,舅舅你他媽怎麼還留著這些東西,都多少年了你還是忘不了嗎?
舅舅說,每當自己按捺不住時,就會掏出一張卡片來仔細端詳,好回憶起作為一條尚有良知的漏網之魚所悔不當初的那些歲月。
然後把它從陽臺拋向空中,看著它飄向未知的路上,自己的心境也會變得更加堅定而淡然。
「有時候,遺忘是需要記憶的,只有記起,才能忘記。」
「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十多年吧?」
「你多久從陽臺上飛一張下去,以此警醒自己?」
「一天兩三張吧?」
「那你還剩這麼多!」
「這是我的業。」
「我會把這個事情告訴外婆,她會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