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4日,第十二屆內蒙古自治區文學創作索龍嘎獎頒獎,30篇作品獲獎。包頭日報社晚報記者、青年作家李亞強憑藉散文《夜晚》獲得「索龍嘎」獎,是包頭市今年唯一獲此殊榮者,也是「索龍嘎」獎歷史上最年輕的獲獎者。
據介紹,「索龍嘎」獎作為內蒙古自治區文學創作最高獎,每三年舉辦一次,旨在表彰堅持「二為」方向和「雙百」方針,思想性、藝術性強,有溫度、有深度,能代表內蒙古自治區文學創作最高成就的文學作品。自1984年評選以來,約有700多部作品獲獎,幾乎囊括了自治區改革開放以來所有優秀的作家、作品。
第十二屆內蒙古自治區文學創作「索龍嘎」獎評獎工作從今年3月開始申報工作,共涉及長篇小說、中篇小說、短篇小說、散文、詩歌、報告文學、文學評論、兒童文學、文學翻譯等9個文學門類,符合申報條件的共371篇(部)作品,6月22日至24日,初評評審委員會從中評出130篇(部)作品進入終評,終評委員會經過兩輪投票,從中評出30部擬獲獎作品。這些作品集中反映了內蒙古自治區2015年至2018年三年來文學創作持續繁榮的態勢,凝聚了廣大作家長期以來辛勤耕耘的汗水,體現了內蒙古自治區各文學門類創作的代表性成就,是對走進新時代內蒙古文學滿懷信心的回顧與展望。
本屆評獎採取實名制投票,分初評、終評兩個階段進行,初評和終評環節各進行兩輪投票,初評階段主要由區內專家擔任評委,終評階段邀請國家級評委參與,邀請公證人員對最終投票結果進行現場公證。最終,經過4輪專家評審評選出30篇獲獎作品,其中,蒙文獲獎作品14篇(部),漢文獲獎作品16 篇(部),漢語散文作品僅3篇。
「此次能夠獲得『索龍嘎』獎非常高興,更多的是意外,因為無論從年齡還是寫作資歷,我都不佔優勢,有很多人作品要比我好很多,可能是考慮到我是年輕作者,我更願意看作這是對年輕作者的鼓勵和獎掖,所以說這個榮譽應該不是我一個人的,而是給所有像我一樣堅持文學夢想的年輕作者們的。」李亞強說,獲不獲獎對一個寫作者來說並不代表什麼,準確地說只是一種階段性的自我對照,這不是一個寫作者的終點,而是一個新的起點,一種鞭策,激勵自己以後寫出更好的作品,來回饋喜歡自己的讀者,來回饋這個讓人失望而又充滿希望的時代。
據介紹,《夜晚》首發於老牌知名文學刊物《美文》,著名青年作家黃海撰寫評論,以非虛構的方式勾勒了一個外地人在包頭工作、生活、戀愛到最後定居的故事,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不斷潛行、搬動、遷徙、像候鳥輪迴,《夜晚》中的我每天處在一個被夢話的城市邊緣,在抗拒與迎合的前提下,世界的戰爭在一個人的內心充分展開。簡樸的文字是作者切身生活體驗的文學記錄,也是一個時代工業化、城市化帶來的人口社會流動的真實寫照。作品發表後引起較大反響和共鳴,有讀者評論:「這是一個人的夜晚,也是很多人的夜晚,更是一代人的夜晚。」
李亞強1989年出生於甘肅省通渭縣,現為《包頭晚報》記者,內蒙古作家協會會員,包頭市作家協會副秘書長,近年來先後在《詩刊》《美文》《青年作家》《星星》《草原》《廣西文學》《散文詩》《鹿鳴》等刊發表散文、詩歌作品,作品入選《2010年中國高校文學作品排行榜》《2016年中國精短美文精選》《2016年中國散文詩精選》等,曾獲第二屆河北散文大賽三等獎,參加第十七屆中國散文詩筆會。
《夜晚》
1
我從夢裡醒來的時候,凌晨三點,屋裡黑漆漆一片,只有手機充電器上的微光,掛在兩面牆之間細繩上的衣服,如魅影一般映照在屋頂,頭皮一陣發麻。夢裡是故鄉的黃昏,一個人在早已乾枯的河畔前行,微陡的坡上草枯黃,回頭的一瞬間,一位面容模糊的老人從眼前飄過……
顫抖的雙手按不住咚咚的心跳,摸索著打開床頭的燈。屋子的輪廓一下顯現,鋪著報紙的長桌上堆積著沉甸甸的各色書籍,驚慌的蟑螂左衝右突,迅速消失在暗處,逼仄的衛生間水聲嘀嗒不止。小矮桌上凌亂地擺放著鍋碗瓢盆,半瓶沒有喝完的啤酒,破舊的床頭柜上,一本沒有合上的書依著幾十元的小皮包,包裡是錄音筆、採訪本、香菸。
天氣冷加上噩夢,身體顫慄不已,下床拿起半瓶啤酒,咕咚咚幾口下肚,屋內的暖氣冰涼,幾個象徵性的暖氣片永遠沒有被窩的溫度高,啤酒就像冰鎮過一樣,桶裡的水早已經結成冰碴。點起煙,有些嗆鼻,拉開窗簾,窗戶上一層不規則的冰花,哈氣、擦拭,逼仄的小院輪廓立即顯現。這是一座蓋有南北兩棟三層小洋樓的院子,租客雜七雜八,連房東也搞不清租客到底是什麼職業。白天,這些操著各地方言的租客各自奔向自己的前程,散落在這個城市的各個或明或暗的角落。院子空空落落,巷子裡偶爾會有收破爛的悠長的聲調婉轉,一聽就是河南人的口音。晚上巷子裡熱鬧起來,院子裡也熱鬧起來,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孩子的哭喊聲,大人的咒罵聲,新聞聯播的聲音,混合成一股雜音,飄蕩在院子上空。不一會兒就能聞見東西南北各色菜的香味,江浙菜的甜味、川湘菜的辣味、魯菜的鹹膩味,這個時候的院子,是最具生活氣息的。
這個小院居住著二十幾戶如我一樣的天南海北的外地人,而在這個0.5平方公裡的土地上,這樣的小院落有上萬家,流動人口2萬多人。也正是因為如此,經常在夜裡,會有轄區派出所民警到訪,蠻橫的敲開門,環視一圈屋內,然後讓你掏出身份證登記。
有一段時間,我的身份證丟失,老家正在補辦,這讓半夜到訪的民警警惕起來,不斷查問詳細信息,我也開始緊張起來,似乎巷子裡的一件案子就與我相關。原本就不怎麼利索的普通話,這時候更加有些吃力、咬字不清,民警的嗓門開始高起來,語氣也已經變得不和藹,這時候才想起小皮包裡的記者證,急忙掏出來遞給對方,翻開看了又看,在我和照片之間不斷比對,最後才寄出一句:晚報的記者,為啥住在這裡?
是啊,為啥住在這裡?樓上的一對河南夫婦會說便宜,因為這裡每月的房租水電費加起來才200多元;隔壁的四川夫妻倆會說方便,因為他們的小賣部就在門口的巷子裡;三樓的一個在飯店打工的小夥子則一臉茫然,為啥住在這裡,他也不知道為啥,搬來搬去還是在這個巷子裡。這個疑問也成為我很久一段時間內思考而又無解的問題,從上學到工作,一次次的選擇,最終以定位式的準確維度將我安排在這裡,不住在這裡又能住在哪裡呢?
2011年,我在趙家營村的一場夢醒後,決定逃離。
2
78平米的房屋,原本兩室一廳,老房東至今驕傲不已。這是包鋼集團上世紀處級領導才能分到的房子,幾十年過去,這裡成為這個城市最古老的存在。後來屋子被分成三室一廳,老舊的房屋格局導致客廳無法利用,長期成為我們堆放雜物的地方。好在有單獨的廚房和衛生間,這是我對城市生活最起碼的要求,有廚房,就有家的味道。
2012年,和報社的另外兩個同事合租了這裡的房子,成為我在這座城市的第二個住處,我覺得,與這座城市的感情上升了一步。雖然是老小區,但是這裡交通生活方便,向北不到1000米,就是一個較大的菜市場,我每天都要去那裡買菜,把日子當日子來過。門口就是公交車站,直通火車站,我似乎隨時都在準備回家,這一趟公交車為我永遠敞開大門。這讓我感激不已。往西過兩個路口,就是一個超市,偶爾我也會推著購物車,在超市裡走上一圈,買幾個比菜市場貴一倍的土豆或者洋蔥。往東1公裡,則是這個城市最繁華的所在,我在無聊的時候,也會儘可能得去靠近這個繁華地,看看人流、車流。
來自東北的同事燒得一手好菜,周末時我們會圍坐在客廳裡,夏天提上幾扎啤酒,冬天拎上兩瓶白酒,一頓飯吃一下午或者一個晚上。更多的時候,是我們各自的相安若素,東北的同事每周都去遊泳,甘肅的老鄉兼同事流連在各種人際交往場合。我一個人守著出租屋,偶爾利用一個下午的時間擦擦廚房的地板和案臺,打掃一下幾個月沒掃過的客廳,給客廳的幾盆行將枯萎的花澆點水。然後出門向北奔向菜市場,給自己做一頓家鄉的面片。
然後剩下的是大段大段的時間,時間多麼廉價,如同一幅只有框架的素描,沒有可以填充的內容,看不清顏面,看不清腳步,如同我在這個城市看不見的未來一樣。
一個人最難熬的是時間,心靜不下來,書無從看起。自行車就在樓下,向西騎行不到兩公裡,就是昆都侖河,這個城市的一條人造河,每年都有很多人,一頭扎進三四米深的河裡,直到被人從水裡撈上泛白的屍體,才能知道這個人卑微或者不平凡的事跡。河東岸是一長條景觀帶,夏天有各色的花,樹木蔥蘢,長條椅子上,一直都有甜蜜的情侶相擁而坐。
聽著歌,我在昆都侖河東邊的人行道上騎行一圈,坐在河邊的長椅上抽菸,等著夕陽下山,然後在街燈全部點亮的時候回家。
老屋窗戶窄小,光線暗淡,屋內的家具也粘上了經年的塵埃,有些灰暗的色調。淡黃色的木質地板,時常提醒著房東曾經顯赫的身份,客廳電視牆上是一面長寬各有兩米左右的大鏡子,電視沒有介入有線,成為名副其實的擺設,我時常坐在電視對面的舊沙發上,呆呆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越看越陌生。
目光無神,情緒低落,種種跡象表明,我被一種名為孤獨的症狀纏繞。
不可抑制,如在大四為工作煎熬的那段時間一樣,我開始喝酒,甚至有些酗酒。家裡堆滿了各色的酒,本地產的啤酒、白酒,超市買來的紅酒,隨時等待讓我一醉方休。我也隨時能夠找到理由,與他們發生聯繫。白酒刺喉,越喝越順暢,就著一包花生米或者一部爛到家的國產電影,一兩個小時的光陰就能一瓶下肚,然後昏昏沉沉睡去,直到屋子裡的光線變得明亮起來。
2012年,在那個光線暗淡的出租屋,我不斷品嘗著一杯名叫孤獨的酒。
3
在大學畢業之後到找到工作之間的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我的戶口和我一樣,在空中飄著,沒有著落。我就這樣飄著,一會兒落在事故現場,一會兒落在出租屋裡,一會兒落在城市車流不息的街道上,更多的時候,是落在心裡,落在空蕩蕩的心裡。
每天騎著自行車去採訪,自己都覺得搞笑,身上隨時帶著的是一個人的戶口薄,因為上大學農轉非,畢業打回原籍還是非農戶口,落不進原來的家庭戶,只能單另被分離出來。沒有本地戶口,加上剛來沒有記者證,整個就是一個黑戶,每次採訪心虛得像冬天的蘿蔔。每周總有那麼幾次,我要給主任打電話,要介紹信,蓋著單位紅戳的,一些單位才能接受採訪,這是對一個新記者的考驗,我懂,等到那個名字在報紙上出現的時間夠久,以後名字就是一張無形的記者證。
我做過努力,想把戶口落到單位戶上,主任跟我說,自從上一批開始,報社才開始招收外地人,所以一直都是本地人為主,並沒有集體戶,也就是說外地職工無法辦理落戶手續。我理解為拒絕,是一個單位,一個城市對外來人的拒絕,這樣的拒絕讓人心生絕望、壓抑、無助等負面情緒。因為這一紙戶口,有時候就是差距,就是我和這個城市之間的距離。
但這總歸還是不影響我實際的生活,購物沒人要我本地戶口,坐車沒人要我本地戶口,喝酒也沒有人要我本地戶口。我也從來沒有因為本地人或者外地人而吃虧或佔便宜。所以在很多時候,我還是能夠隨心所欲的去生活,操著一口蹩腳的普通話採訪、交流,必要時爭吵。
但是後來我逐漸感受到了戶口的強大和帶給人的絕望。
報社沒有編制,工作就像一包隨身帶在身邊的鋪蓋卷,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捲鋪蓋走人。所以那時候總是想,要是有一個編制多好。報了幾次公務員和事業單位考試,最終報名審核直接被卡,原因就在戶口。最後一次報考公務員被卡,我垂頭喪氣地騎著自行車去昆都侖河邊散步,這個城市的一條景觀河,不會流動,風吹不動,雨注不滿,岸邊的楊柳依依,每一個人踱著悠閒的腳步,那是本地人所有的。外地人都是匆匆的,邁出去的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一直看到太陽從河面上走下去,我扔下菸頭,給父親打電話,我要遷戶口。
說起來容易,落戶其實也不易,單位沒有集體戶可以接收,需要自己找單位。問了身邊僅有的幾個朋友,竟沒有一個可以辦理落戶手續。落戶最簡單的三種方式:買房、單位掛靠、集體戶,我一種都沾不上。最後才在酒桌上找到一位內部人,在她的指點下一步步辦理手續,寄回老家,然後老家再寄回其餘文件,交錢落戶,成功掛靠在人才交流中心,成為本地戶口。
等上半個多月,新身份證拿到手,不禁有些戚戚然,戶口與身份,就像一道牆,牆裡牆外本無區別,但是總在關鍵的時刻,這道無形的牆,成為一種區分。
祖母在電話裡也有些傷感,她覺得從小長在自己身邊的孫子突然就這樣離開了,從這個家庭的戶口上消失,從此沒有蹤跡,若干年後,誰還能知道遠在他鄉的這個人。我一時無語凝咽,其實她不知道的是,這個戶口可能要陪我在這個城市,走更遠的路。
4
暗夜降臨,電廠的煙囪聳入雲天,黑煙順著風的方向飄動,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一會兒則一路向南飄去,城郊的夜深沉寂靜。我站在電廠門口,幾盞路燈的陰影下,等她。幾個小時前,因為一些瑣事,我們幾乎清算了所有的感情拋出了最惡毒的話語。我扔下工作,乘坐公共汽車來臨河,心情晦暗如電廠上方的天空。
包頭與臨河之間,坐火車隔著烏拉特前旗、五原縣兩個小站,沿途經過葵花地、瓜田、荒漠、鹽鹼地、小鎮、村莊、洗煤廠、小湖。坐汽車沿著大青山一路往西,直到巍峨的大青山與平地接壤,融為河套平原的一部分,山頂的植被綠了又枯萎,枯萎了又變綠。包頭與臨河之間,只有兩個多小時的距離,這個距離,是我可以企及的,可以奔走的,也是必須奔走的。這兩個小時的時間,有時候足夠我醞釀一個壞情緒,也足夠我醞釀一個好心情。
女友在臨河工作,每周僅有的兩天休息時間要在我與父母之間權衡,而我則需要在工作和女友之間權衡。兩個多小時的車程,雖不是銀河,卻成為我們之間的一道阻隔,這道阻隔成為時常的磕磕絆絆。
我們在電廠門口的重重樹影裡大聲理論,在一個不屬於我倆任何一個人的城市郊區理論,那些惡毒的話語像失控的箭,直插對方的心臟,我們彼此卻為此扭曲的快慰著。她哭著離開,我站在路燈打下的樹影裡不知所措,一場沒法收場的吵架讓人陡然慌亂,我抓著電廠的防護門顫抖不已,她不回頭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好長。零下二十多度的氣溫讓所有生物慌張,一隻流浪狗匆匆從眼前竄過,天上星星稀疏得像被濾網篩過一樣。等她再次出來的時候,我們激烈的相擁,用最溫柔的話語為對方拔去那些穿在心頭的箭。那一夜,我們用最激烈地方式表達愛,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她拼命接納。是的,我們已經無法分離,在酣暢淋漓的結尾,我們亮出了內心的話語。
爭吵依然無法避免,就像平淡生活裡的刺,時不時出來刺痛我們平靜的心。生活理念的不同、地域文化的不同、行為方式的不同,都成為我們爭吵的原因。最激烈的一次,我接納了一頭獅子在內心咆哮,手機在酒店的地毯上飛濺出不規則的碎片,每一個碎片都是一把怒火,指向已經並不明確的吵架理由。她嚇得蜷曲在一角,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控,抱住她顫抖的身體。
當然更多的時候是晴天,臨河這座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城,接納了她,接納了我們未來生活的大半部分。我們時常在這個城市像主人翁一樣逛街、吃飯、看電影,住遍了這裡的每一個酒店旅館,熟悉了這個城市的每一條街道。火車與汽車則是一條最長的街。
從2014年底開始,我頻繁在包頭與臨河之間奔走。火車和汽車,就像兩條最長的街道,連接著包頭與臨河,連接著我和女友。這一年我開始注意,大青山上的雪終年不化,河套平原一年四季分明,春季種葵,夏季打瓜,秋季牧羊,冬季雪落滿方方正正的瓜田。
5
大包小包的行李整理了一整天,堆在床頭、書櫃的書,衣櫃裡的積攢,廚房裡的鍋碗瓢盆,還有隱藏在各個角落的雜物,被一一翻出來,找出大號的手提袋,一件件往進賽,整理完所有的物品,將近十個大袋子,被褥鋪蓋還在床上。我坐在空蕩蕩的屋裡抽菸,兩年多了,這個屋子和我剛來時沒有什麼變化,只有淡黃色的地板被電腦椅磨出了條條裂紋,臥室的門因為一次上鎖被踹開到現在都留著傷痕,臥室的燈管幾個月前換成了新的,這些都是我在這個屋子留下的生活的痕跡。
新租的屋子離單位更遠,騎自行車40分鐘的路程,但是距離女友家近了不少,這是讓人欣慰的。東面、南面臨街,臥室窗戶朝南,冬日陽光溫和,夏天烈日暴躁,客廳寬敞明亮,房屋南北通透,必要的時候,可以隨時邀請穿堂風進屋一坐。第一次來這兒看房子,我就決定了,就在這兒,談好價格,利用國慶假期搬家。
收拾好房子,請女友過來看,家具雖舊,然房子總歸是新的,深秋的陽光照進臥室,新鋪的床單,新換的被套,寬大的窗戶,六樓的視野開闊,躺在床上,女友不無感慨,要是這是我們的房子該多好。是啊,這要是我們的房子該多好。
在這個城市租房5年,換了3個住處,越搬越多的行李不斷提醒我,到了該在這個城市落腳的時候了。
決定在這個包頭買房,是一個艱難的過程,很多次路過那些拔地而起的新樓盤,都要忍不住望幾眼,留意一下宣傳展板上的價格,然後對比自己微薄的工資,最後只能作罷。相比於大城市來說,這裡的房價並不高,即便如此,我這幾年的積蓄也不夠一套房的首付。曾經一度,我想過買一套二手房居住,而且也和女友實地去看了,價格適中、位置優越,最後因為過不了心裡的那道坎而作罷。二手房總歸是別人住過的,怎麼裝修,那個屋子都是別人留下來的氣味、溫度,房子如人,戀舊。
這一年,幾乎看遍了這個城市所有的新樓盤,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是自己與自己抗衡的過程,房子的位置、價格、未來的升值空間,都需要綜合去考慮。怎麼選,都是與自己的那點工資較勁,兩個月的工資不吃不喝購買1平米住房,得等多少年,這個城市的一盞燈火是我自己點燃呢?
這一年的年底,我手提包裡拿著7萬元現金,如同千金巨石,讓我步履維艱,沉甸甸的。那是我在這個城市立足的本錢。我和女友拿出4萬元,父親從老家貸款2萬元,從舅舅處借1萬元,這些錢是首付款的尾款,在此之前,我已經傾盡所有,預交了4萬元首付款。11萬元,需要我騎著自行車在這個城市跑多少新聞,費多少周折,似乎已經無從計算。
房子在城郊位置。這幾年,城市周邊的一些農村開始拆遷,一些新樓盤在這些郊區紮根,價格較低,成為一些普通工薪階層的選擇。考慮到實際因素和未來不可控因素,最後選擇在這些地方購房,託了關係找了人,一個月工資購買1平米。好在,這個價位我還可以承受。
不止一次,在房子沒有交工前,我蹬著自行車去樓盤,在只有框架的樓裡思緒萬千,陽臺朝南,臥室朝西,客廳寬敞明亮,雖然不是南北通透,雖然衛生間和廚房窄小,但一想到這是我未來的家,心裡就止不住的激動。建築工人在樓體外進行粉刷,唱著明亮的網絡情歌,我在屋子裡一次次籌劃著裝修的風格,家什的擺放位置。
女友從網上購買了一套待上色的油畫,每天在工作之餘細緻地塗畫。那是一幅格調高雅的油畫,左側兩瓶法國紅酒,半杯紅酒顏色鮮明,旁邊是一捧開得明豔的鮮花,水果零散地擺在一邊。她說,等到咱們房子裝修的時候,這幅油畫就掛在餐廳,吃飯時看看,得多有食慾。
領上鑰匙的那一晚,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在這座城市最大的城中草原裡,我趴在草地上,看著一棵破土而出的小樹苗,在風雨飄搖裡成長,被風吹得一會兒匍匐在地面,一會兒左搖右晃,5年,它長成一棵參天大樹,在數百米的高空俯瞰著城市裡那些熟悉的街道、建築……(原載《美文》上半月刊2016年第四期)
[責任編輯:韓偉麗]